牛肉兜汤:我有一碗汤,足以慰风尘

 

在白马路上,踩着我那辆混沌的自行车,顶着春寒料峭,一边吃着冷面包,一边想起我那乡里晨起美味的食物——牛肉兜汤。...



1
在他乡,什么会是你梦里醒来,牵肠挂肚的思念?

大概是两样,一是故乡之人,二为故乡美食。

想到乡人,特别是亲人,思念至深的话可能会在夜晚落泪;想到故乡好吃的,大概也有可能掉泪,特别是半夜饥肠辘辘的时候。

半夜饿醒,忽然想到那些魂牵梦萦的美食,会不会有那么一刹那崩溃,生不如死的状态?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于我,则会。

特别是念起那一碗温热又柔嫩的牛肉兜汤。

大学毕业前有阵子在福州,实习,在一个一睁眼就抓瞎的媒体单位。有过在福州生活经验的人就知道,那是个冬冷夏热就像爱憎一样异常分明的所在。

在初春,我开始了一个人的实习。因为单位离租住的地方有点远,于是我早起只能匆匆,往往是抓起前一晚买的面包就出门了。

在白马路上,踩着我那辆混沌的自行车,顶着春寒料峭,一边吃着冷面包,一边想起我那乡里晨起美味的食物——牛肉兜汤。
如果是在故里,在那样寒风的早晨,我大概可以不慌不忙骑上摩托车,来到新华书店旁的牛肉兜汤店里,舒舒服服坐下,吆喝着一声:


老板,一碗兜汤,一碗拌面。

那是怎样一碗令人食欲大增的牛肉汤啊?

切细但不规则的牛肉粒,勾芡着地瓜粉,沉浮在暗褐色的浓汤里,间中夹杂着细碎的姜和蒜。在阴冷扑面的天气里,牛肉兜汤静默在碗里,升起温暖的热气,还有独步八闽的香味。

赞哦!

汀江河距离那个牛肉兜汤店不足百米,我可以吃着一碗兜汤,拥抱着汀江河吹来的风,就算风寒袭来,但内心却流淌着绵延不绝的暖流。

似母亲河——汀江河的流淌。



但在多年前的那个当下,我只能迎着十里之外闽江刮来的风,在空寂的街道上,遥想一碗兜汤的问候。

我在那个晨间没有落泪,但在租房深夜饿醒时落下一滴清泪,怕自己沦落他乡成饿鬼。

后来,过了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那时怀念一碗汤,其实是在留恋那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乡;而饥饿,大概是隐约明白终将脱离母体,漂泊世界的恐惧吧。
2
今天的90后,乃至以后的每个世代,大概都体会不到物资短缺的感觉了。

而于80年代初的那一代而言,特别是出身深山、小城镇、老区的人而言,物资匮乏仍是幼年深刻的记忆。

譬如我所在的故土,整整8090两个年代20年,始终处于一种较为被动的发展状态。山区、小县城、革命老区,种种标签决定了,在我幼年乃至少年时代,物资供给都不算是富足。

在那样的境况下,当时那一块钱一碗的牛肉兜汤,既是无比美味的小吃,又是显得无比难得。

现在看起来一块钱一碗牛肉汤,物价似乎天方夜谭;但在那时,这一块钱也是珍贵的很。因为用它,居然能喝到一碗香气四溢、嚼劲十足的牛肉兜汤,真天下第一等的享受。

在当时,就是如此。

你甚至无法想象,我还曾经吃过五角,三角钱的牛肉兜汤。

那是一个记忆中面目模糊的中年人,每日傍晚挑着牛肉兜汤担子,来到旧戏院门口,支起两个小夹凳就开始叫卖。
按行情是一块钱一碗,但我身上零钱实在有限,只能腆着脸问,有卖五角钱的兜汤吗?

中年男人是笑还是不笑,我已忘了,但我永远不会忘了他点头说有,然后盛出来的半碗兜汤。

但说是半碗,其实牛肉却并不见少。

到后来,我和小伙伴们,居然还在他那里买到了三角钱的兜汤。他点着烟和我们说,小伢子,不能再低了,再低我就要折本,收摊不卖了。

我们那群傻蛋笑笑的,吃着兜汤,放学路上放羊了。

长大后有一年初夏,当我在北京动物园外一个小贩手里接过一个用料十足的煎饼果子,以及小贩憨厚的微笑时,我忽然有了一种有力的感动。
我也在那时忽然明白,一碗牛肉兜汤,承载的不单是记忆,还有故土令人动容的邻里乡情。

就像那个挑着兜汤担子,每日傍晚在旧戏院门口叫卖的中年男子,他递上一碗汤,同时也交上了一份无言温情。
3
对于我们这些外出闯荡的游子而言,我们怀念故乡,大概就是怀念那一碗牛肉兜汤的亲切乡情和美好时光。

但这个尘世的逻辑却是这样:外面的世界精彩,滚滚红尘更加情深意切,我们不得不学会放弃曾经的世界,去拥抱另一个明天。

于是,我们努力求学,努力远行,努力工作,却没想到终于在异地他乡落脚生根之后,竟开始怀念那一碗过去的牛肉兜汤了。



我们想要抛弃,却又不断午夜梦回,念着故土故人故事。

世间真是充满吊诡的无奈。

今天刚好看了一篇报道,采访的是电影《火锅英雄》的导演杨庆。其中说到了人生低谷,不得不退回故土重庆。



但在那里待上半年后,心中难以割舍的电影情结,还有拍新片的冲动,又促使他再次离开,重回到了如战场的电影圈,如万花筒的北京。

纵使他在重庆的时候,和同学喝酒,听同学拍着他的肩膀,说杨庆要是混不下去了,我们同学们养你。他当晚喝醉了。

纵使掏心窝子这样了,他还是得离开。

而他也知道,这一次走,真是把故乡的人事,统统留在重庆了。

重庆有迷人的九宫火锅,杨庆在那半年大概吃过不少,大概也慰藉了不少他的风尘满面,但最后还是要走。

这还蛮像我所述说的那一碗牛肉兜汤,我们虽然心心念念它,但漂泊异乡为异客后,终是变成相见不如怀念。

我们于故土故地故人,大概也是如此。虽不能日日亲近,但思念不会一分一毫减少;而吾心归处是故乡,又是每段漂泊不得不接受的开花结果。

青春少年迎着晨光而出,老大垂暮踏着霞光而归。

我有一碗牛肉兜汤,但足以慰藉我这一世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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