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眼看世界  我为什么选择在缅甸做学术?

 

很有意思的是,当外国人来到这个传统佛教国度,开始穿上筒裙抹上黄香楝的时候,本地人却渐渐地开始穿短裤短裙,用上...

编者按


在众多学生纷纷选择欧美各高校进行访学的时候,本文作者却选择了到缅甸的性别与发展研究中心进行性别研究及和平进程跟踪。这里特殊的气候条件和人文环境都给作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引发了许多感悟与我们分享。

文 | 姚颖

很有意思的是,当外国人来到这个传统佛教国度,开始穿上筒裙抹上黄香楝的时候,本地人却渐渐地开始穿短裤短裙,用上各类进口化妆品。就在两年前我为一个缅甸中学生团做北京国际夏令营的志愿者时,他们还有人很好奇地问我为什么北京街上这么多女生穿热裤和短裙。虽然仰光大街上穿筒裙、抹黄香楝的仍是大多数,但年轻的姑娘们穿着开放已经不是什么引人注目的新鲜事了。新修的马路旁边没有成型的人行道,行人只能在泥路和瓦砾中寻找下脚的地方。建筑工地随处可见,一切都在百废待兴中,一切都在刚刚开放中,新旧交替之间蕴藏着的张力几乎能让人真实感受到。
田野经验对我来说新奇而又极有价值
去年七月份,我来到仰光修习了一个月的缅甸语语言课程。如今过了快一年再来到仰光,整个周边都发生了太多变化。印尼总统换届,新加坡开国鼻祖李光耀去世,昂山素季访华、缅甸今年也将迎来总统大选,习总的“一带一路”战略开始出现在几乎每天的微信文章推送里。这些从前跟我毫不相关的事件开始牵扯到我的现在和未来。

我访学接收机构是缅甸性别与发展研究中心,在GDI (Gender and Development Institute) 办公室里有做性别研究也有做和平进程跟踪的,有关注族群冲突也有关注缅甸经济政治发展问题的。不同的研究主题让我看到了未来研究方向有多种选择的可能性,每个主题深挖都可以写出非常有信息量有吸引力的论文。

外国人里面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位香港女生做企业社会责任研究,一位德国的女学者在做族群冲突化解相关研究,之前中心还曾有日本早稻田大学以及韩国首尔大学的硕士生访学。但其他十几个人都是缅甸人,因此日常交流语言也都是缅甸语,即便开研讨会有低声做缅英翻译同传的同事,但整个会议基本都是缅甸语发言。有意思的是中心主任让我用英文做记录并发给大家,也就是说实际上工作语言还是英文为主。中心在缅甸的社会关系网络非常广,我借助这个平台得以接触缅甸各界人士。每次的交流都让我对缅甸了解更深一步。聆听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观点让我抛弃了很多偏颇偏激的想法,更进一步接近真实。
受邀参加前英国驻缅甸大使Vicky Bowman主持的关于企业社会责任工作坊

中心除了日常的研究工作以外还会定期为工作人员做主题讲座培训,有研究方法培训也有田野经历分享等多种形式。在方法培训方面,缅甸的教育质量很明显落后于国内,在清华的两年期间选修的方法论课程让我在这方面积累了一定基础,因而相比之下缅甸的培养方式并没有让我获益太多,但相对而言,中心各个研究员的田野经验对我来说新奇而又极有价值,缅甸除了几个大城市之外的地方都交通不便,找访谈对象也不易,聆听研究员的种种遭遇都让我做好了今后真正开展田野调查的心理准备。

田野考察期间,我前往中缅油气管道的起点所在地,看到宏伟的中缅印韩合资工程,看到了克服种种艰难险阻成功运行的油气管道,对中国同胞们产生一股深深的敬意。他们背井离乡,来到一个自然条件十分艰苦的小岛上开疆辟土,为推动当地经济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但这个国家正在民主转型中,中资企业也承受了来自政治和社会环境变化带来的压力,需要随时调适,逐步适应。作为一名博士研究生,应当区分学术研究和应用型政策研究,但研究主题不能完全不关照现实,如何把握这两者之间的平衡也是我应当进一步学习的内容。在缅甸期间,我和同系的师姐充分利用在本地获取一手资料的优势,合作发表了一篇从当地人视角的评论文章,在本研究领域产生了一定影响,为我后来的田野提供了很大的便利。这是始料未及的,但也让我知道了自己优势所在,更加明确今后努力的方向。
我的缅甸导师、研究中心主任Isaac正在为中心做讲座
阴沉的雨季与慢悠悠的环城小火车
在缅甸的三个月期间,这里从燥热到皮肤炸裂的热季开始进入阴沉的雨季。刚刚进入雨季的仰光是最惹人喜欢的。下点雨,但不是整天下,太阳偶尔出来除一下湿,地面不至于太泥泞,也不再像热季那样尘土满天,每天洗衣服的时候也不会再看到黑乎乎的肥皂水。我记得去年七月来的时候,没完没了的雨啊,天地之间水流如注,似乎仰光的云把整个安达曼海的水都吸上来了。一个月见不到太阳,能发霉的东西全都发霉,难怪列维施特劳斯会写出《犹豫的热带》。雨季的热带整个湿黏黏,从飞机落地那一刻开始,空气里充满着散不去的霉味,如何教人不忧郁!
等待布施的小沙弥

在缅甸三大城市之一——昔日首都仰光基础设施还相当匮乏,但早早患上了大城市都有的城市病。上下班、上下学、周六日某些时段,“堵车”已经成为的士司机抬高车费的最常见理由。仰光的士都不打表,上车前需要与司机敲定价格,用缅甸语和用英语砍价会有差别。在仰光这样堵车频繁且又热又燥的热带城市,如果心态不放松每天都得急死,雨季堵车更加严重。

仰光没有地铁,但有环城小火车,还是英国殖民时期修建的窄轨火车,1954年修建了双轨。因为缅甸铁道部的补贴,小火车是仰光最便宜的交通工具,外国游客把环城火车当成绕城一周看风景的游乐设施,但实际上它是底层人通勤最低价的交通方式。从2011年开始政府有计划将这个只赔不赚的交通工具私有化,并于2012年开始与日本一些公司合作改造公共交通。但直到今年五月份才看到确切的新闻报道,三菱和日立投资两千万美金改造包括环城火车在内的缅甸铁路交通系统。

某天早上出门,预料到上班高峰期路上肯定会堵车,于是我选择了坐环城小火车,慢悠悠开四五十分钟,可以看好几章书。这不是我第一次坐环城小火车了。跟我坐在一节车厢里的有各种各样的人。拄着拐杖的老大爷热心地重复提醒别的乘客他旁边的座位上之前泼了杯柠檬汁;把脚盘起来坐在座位上的大妈摆弄着筒裙;脸上仔细抹着黄香楝的小姑娘们成双结对,小声耳语低头吃吃地笑;身上一丝不挂的小男孩儿追着一个破烂的玩具小车满车厢跑。

车厢里有卖早餐卖芒果卖冰矿泉水的,混杂着槟榔和黄香楝的气味。叫卖的人走过留下棉质衣服沾湿汗水的味道,并不是难闻的发酵的臭味。车窗外的热带绿植散发着蓬勃的生命气息,被风裹挟着,进入到车厢里来,融入了这个气味的大杂烩。我不会刻意美化环城小火车,我看到在仰光中心火车站,站在铁轨旁穿着筒裙,蹲下来撒尿的小男孩,看到过铁轨沿线的垃圾,也遇到过带着鸡鸭上车的大妈,整个车厢里面散发着一种牲畜家禽的秽物味。可是这一切都这么随意自然,这么鲜活这么有生活感。
仰光环城火车内部
一起用脚丈量缅甸河山的小伙伴们
缅甸研究近年来成为热门,康奈尔大学、牛津大学、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等老牌高校都开始重新关注缅甸研究,也开始资助年轻学者和学生来到缅甸做田野调查。因为我来得早又租到了便宜房子,而且一两个月的短租非常不好找,于是我的公寓成了临时的“缅甸研究驻仰光办公室”,也借此认识了不少做缅甸相关研究的年轻学生。一位在曼彻斯特大学读发展学的香港女博士,一位在康奈尔大学政府系攻读博士学位的中国男生,还有在德国纽恩伯格大学地理学系的硕士研究生,后来同系的师姐为做博士论文调研也暂住我家。我们萍水相逢,在同一屋檐下短暂相处,讨论关于缅甸的一切,互相交流各自的研究课题和论文,分享田野经历,无论是从现在还是从今后来看都弥足珍贵。

香港女生为了博士论文在莱比塘铜矿所在村庄进行了两周的田野调查,而那正是中国两名铜矿员工被绑架不久后的两周,她独身一人,请了一个缅英翻译走了15个村庄与村民做访谈,丝毫不担心自己的中国面孔可能带来的危险。足够幸运的是东南亚人民都喜欢Manchester United球队,谈起曼彻斯特都手舞足蹈。而我的完全不懂缅甸语的德国室友为了调研缅甸南部红树林退化情况,背着两个大登山包就走向了疟疾和登革热频发的德林达依省。她坐小撑杆船深入红树林,步行走过沼泽,用筒裙裹着身子在室外洗澡。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在卫星云图基础上进一步检验和收集数据。他们都让我内心深受震撼,让我感动同时也让我反躬自省。当然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最大优势是语言,与当地人几乎无障碍的沟通让他们羡慕,我也知道自己必须充分利用这一个他们不具备的优势来做研究,提供一个独特的当地人视角。

泼水节假期出仰光,与在缅甸的三个朋友一起去到我的“家乡”掸邦。我们选择了最便宜最接地气的出行方式——徒步,用脚丈量缅甸的大好河山。三天两夜的徒步旅行,深入村庄了解缅甸普通村民的生活,更全面地了解这个国家。一路上洗澡一直是个大问题,村子里一般没有“浴室”这个概念,姑娘们都是裹着筒裙在室外的水池旁边,坐在小板凳上洗澡。我们使用过的条件最佳的“浴室”也就是竹子架起来的塑料布挡着作门的透风屋子。竹屋子里面一个大铁桶,铁桶里飘着一个舀水用的小铁盆以及一大堆可见和不可见的生物。井水加上通风性能极佳的竹屋,洗得我在夕阳中瑟瑟发抖。
缅甸掸邦农村一瞥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二者缺一不可。如今,不论是学者还是学生,走出书斋,走向田野,用实地考察获取一手资料对于做研究有相当大的必要性。
小结
在短短三个月的访学期间,我被缅甸人的快活轻松精神感染,他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aye aye say say ne par”,意思是“悠闲轻松地过日子吧”。但另一方面没有想到的是,这段时间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爱国教育,从仰光回北京在昆明转机,俯瞰昆明整座城市,看到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川流不息却井然有序的车流、繁忙的机场,我当时真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对我们伟大祖国的热爱之情油然而生。中国基础设施建设成绩恐怕放在全球范围看都是可以引以为豪的,身在其中确实感受不深。

编辑 | 洛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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