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许流连在画乡,梦里乡愁微微漾  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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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许流连在画乡,梦里乡愁微微漾

✿凌子

年少时总是固执地以为,风景在别处,熟悉的地方没有景色。于是,一次次地背上行囊,告别此乡,走向一个又一个未知的远方,去寻找那些遗落在别处的风景,还有那个遗落在他乡的自己。这些年来,走过了江南水乡一个又一个,蓦然回首才发觉,心里最为流连的风景,原来不在远方而在近旁,那就是古堰画乡。

古堰画乡,一颗镶嵌在八百里瓯江最为瑰丽的河段之上的明珠,清澈如镜的悠悠江水,错落交织的古村落,形态各异的古樟树群,星星点点的片片帆影,在低空里缓缓飞行的鹭群,老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处处如诗如画如歌,连同行在其间的自己,也成了这首诗里一个灵动的韵脚,这幅画卷上的一抹淡淡的景色,这首诗歌里一个跳跃的音符。

这个春天的傍晚,在落日的余晖里,背着简单的行李,再一次出现在画乡,如久别的游子,回归故乡的怀抱。

晚饭后,在老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夜色愈来愈深,行人愈来愈少。往回走着,静谧的夜,暗暖的灯,仿佛给时光施加了魔法,让这个渐近中年的身躯,悄悄蜕变成了童年时的模样。身子轻盈了,内心活泼了,四肢柔软了,足尖如蜻蜓点水一般,欢快地踮起又落下,用碰触的方式与路上铺着的每一块石条打着招呼。时不时地停下来,转个圈,让裙裾飞扬出优美的弧度,俏皮地与身后静默不语的一幢幢木质结构的老房子道着“再见”。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晚上住宿的客栈“泡茶等花开”。

关上房门,拉开窗帘,推开窗子,关了灯,静坐窗边,望见了蓝色的夜空,那一弯浅浅淡淡地挂着的月亮。这月儿,好似一个天真又羞涩的小女孩,躲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从躲着的云朵后面露出半个笑脸,半个鼻子,一只眼睛,充满好奇而又略带淘气地看着你。忽然就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遇见家里有陌生来客时,总是远远地怯怯地站在一边,用双手去掩住自己的小脸,透过手指的缝隙,偷偷地打量着来客,待到看见了对方露出的笑脸,读懂了那份友善,才慢慢挪开手,微红着小脸上前去打招呼。今晚的月亮,多像是儿时的我啊。此刻的我,是月亮的陌生来客吗?悄悄拉上一半的窗帘,学着月亮,将自己的半张脸,半个鼻子,一只眼睛,藏起来,只留半个自己,与它对望。待她露出了整张脸,我也拉开了窗帘,把双手支在窗台上,托着两腮,微微仰着头,专注地凝望着她,嘴角、鼻子、眉眼,都在微笑。读懂了我的友善的她,好像也穿越了无数光年的距离,用同样友善的目光,柔柔地将我默默凝望。待我低头去看那在路灯的光影下闪着粼粼的波光的江水时,她便不再看我,而是对着这如镜的一江春水,默默欣赏自己映在其中的容颜。在这样的静谧里,内心也如那白月光,透着淡淡水墨般无言的感伤,脑海里闪现着的,是留在记忆深处那个六岁之前生活过的村庄,以及在那个村庄里生活过六年的我。只可惜,那个村庄,已经在三十年前被拆除了,那一片土地,被无数的湖水漫过,永远地睡在了仙宫湖的底部,成为了水库的一个部分。可为什么,沉在湖底的她,却总是频频出现在我的梦里?每一次看见江水、湖水和河水,每一次看见月亮和星星,每一次看见孩童天真的笑脸,便会忍不住一遍又一遍怀想,六岁之前留在那里的自己,留在那里的生活……

是在那么小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花吧?所以,才会在春日的清晨早起,在田间地头摘了一捧捧的缤纷野花回家,就着灶膛里还温热的炉灰在屋里坑坑洼洼的泥地上种花,一个小坑一勺炉灰半勺水一株花地辛勤耕耘着。听到门口传来父亲归来的脚步声,赶紧跑到门口堵住他,央求他进屋之后千万要小心一点走,别踩坏了我刚种的花……

是在那么小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水吧?所以才会把家门口那条小河哗啦啦不停地欢唱着的歌声,当做每个夜晚入睡的摇篮曲,以及每个早晨醒来的闹铃声。要有多么喜欢水,才会一天天盼着自己快快长大,大到能和母亲以及婶婶、婆婆们一样,每天在小河边度过一段美丽的浣衣时光……

是在那么小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石头吧?所以,才会每天都和小伙伴们不厌其烦地在小河边这条石子路上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奔跑、欢笑、嬉闹;才会在冬日里晒着太阳的时候,忍不住脱下母亲给我戴上的手套,塞在石墙的缝隙间,想让它们和我一起分享母爱的温度;才会在名叫“久处桥”的小石桥上流连忘返爬上爬下永不厌倦……

是在那么小那么小的时候,就爱上了月亮吧?所以才会那么喜欢“月亮走我也走”的感觉,从新月走到满月再走到残月而后又走到下一轮的新月,怎么也看不够怎么都走不腻;才会这么喜欢在月光下和小伙伴们玩着永远都玩不够的捉迷藏游戏,哪怕是躲进猪栏的时候不小心踩了一脚的猪粪也还能笑得那么灿烂;才会那么留恋月光下小伙伴家的小花园,留恋小花园里的那一棵柚子树和那一池瘦荷,留恋那个一直想爬到树上光着脚丫唱歌,爬到月亮上躺在它弯弯的怀抱里安然地小睡片刻的自己……

那些早已老去的旧时光,悠悠往事一幕又一幕,在眼前闪过,如同一艘斑驳的旧船,在江水与月影里嘎吱嘎吱地微微漂摇,待我伸出双手去触碰,去捕捉,它却并不停留,也不理会,兀自嘎吱嘎吱地又从我眼前漂过,渐行渐远了……

凉凉的泪水,一颗一颗无声地滴落,打湿了衣衫。仿佛这一刻才明白,自己常常莫名地流泪,感伤,原来是因为再也回不到日夜思念的故乡。六岁之前的那个村庄,那条河,那条路,那座桥,那棵树,那个池塘,那一段生活,所有的一切,都沉在了湖底,再也看不见,再也摸不着,再也踩不实。乡愁无处可寄,怎能不让人忧伤!

所幸,此刻,在古堰画乡,我与久违了的故乡相遇,与儿时的生活和自己相遇。吾心安处是吾乡。那些思念儿时印象中的故乡的情愫,儿时的记忆,从此不再不无处可以寄。从前的我,未曾明白自己为何会对古堰画乡情有独钟,一次次流连于此,乐而忘返。这一刻才懂得其中玄妙,原来画乡似故乡啊!

在窗外江水轻吟浅唱着的温柔摇篮曲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与微微的泪光入眠。睡在画乡,像是睡在了童年的时光。

第二天清早,在水声里醒来,推开窗子,外面是柔软的春天。在杨柳的新绿里,漫天墨韵下绵绵春雨细如丝,雨中的画乡,自有一番有别于丽日和风之晴天的美,让人忍不住想捂住胸口,屏住呼吸,追随墨韵而忘却周遭的一切。

起床时,雨已经停了。在客房对面的厨房里,和老板娘以及同住一家客栈的客人们一起做早饭。这个种满了野生植物开满了各色野花的小院,多像是儿时的我梦中的花园啊。古董录音机里,放着老磁带,听着那些已然老去的歌曲,闻一闻这雨后的泥土、青草、花朵带来的清香,喝一口小茶,让人忍不住要闭眼,并且微笑。据说,人若遇上美好的事物,便会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并且微笑。这话果然没有说错。

早饭后,沿江漫步,远山,近水,江上横着小船三两条。临江而立,用心去感受当下的状态:水乡,古巷,风舞,花摇,歌绕,新茶里,童趣飘,素心一瓣无尘扰。

若你一定要问我,别的江南水乡与古堰画乡区别何在?于我而言,前者如古筝,后者似古琴。古筝悦耳,古琴入心。

几许流连在画乡,梦里乡愁微微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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