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小札 多学一些短处，不一定是件坏事

用短的眼光去看待一个长的世界...



用短的眼光，去看待这个长的世界，不是所有的“长”，都让人迷恋和欢喜。

几年前，我买了一套钟叔河先生的《念楼学短》。这套书，很有趣，每一篇文章都很简短，但读起来却极有意思。

生活中对应的每一个细节，几乎都可以在这本书里找到某种相似的影子，或者感悟。日常琐碎，情感寄托，花前月下，有些离我们很远，有些离我们很近，字里行间全是温柔的笔调与闲情。

钟叔河是编辑大家，一辈子和文字打交道，曾编辑出版过《走向世界丛书》，而闻名出版界及史学界。博览群书于他而言是一门必修课与基本功，而《念楼学短》这套书，相当于钟先生的读书笔记，正是他博览群书后，带给我们的一份精神财富。

这套书据说是他为了对小外甥进行文字启蒙，而孜孜不倦抄写的古书。当然也是有选择性的抄，选择的标准只有一个“短”字，短到字数一律不过百。然后用直白的现代语言进行翻译，再配上钟先生自己的见识与感悟，而成。

这念楼想必是一个地方。或许就是钟先生家的阁楼，他就是在这里看书，然后抄写下这些文字，并发出自己的感叹。学短，是告诉我们，文章不是写得长才好，学其短，更见真功夫与情意长。

这套书是杨绛先生作的序，她可是轻易不为人作序的。序中说：“《念楼学短》合集，选题好，翻译的白话好，注释好，批语好，读了能增广学识，读来又趣味无穷。不信，只要试读一篇两篇，就知此言不虚。多言无益，我这几句话，句句有千钧之重呢！”

要不我们读一篇试试看。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钱镠

【念楼读】路畔田头，野花已经开遍，你也可以慢慢收拾回家来了吧！

【念楼曰】“乱世英雄出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写这封信的钱镠，就是这样一位乱世英雄。他原是个私盐贩子，恰逢残唐乱世，便拿起刀枪，凭自己本事，居然成了称霸一方的吴越国王。这封信是写给回娘家的夫人，催她回来的，却写得旖旎有致，充满了温情，全不像赳赳武夫的手笔。

看得出钱大人很爱夫人，希望她快点归来。信只有两句，第一句“陌上花开”，点明此际春光大好，提醒夫人不要辜负大好芳时。明明心情迫切，第二句“可缓缓归矣”却欲擒故纵，含蓄委婉，完全以商量的口气，显出了一片好男人的温柔。

在家庭和夫妻生活中，女人所希冀的，莫过于男人能注意并尊重她们的身心，“以所爱妇女的悦乐而不耽于她们的供奉。”而在古代东方，女人普遍只是工具和器物，实在太不可能有这样的享受，似此者可谓难得。

后来苏东坡以《陌上花》为题作诗，有句云：

遗民几度垂垂老，游女长歌缓缓归。

钱大王这封信已经化为歌诗，传播开来，流传后世，这就是比唐宗宋祖赐给他的丹书铁券更可贵的奖赏了。

短短九个字，传达出多么丰富的含义。话不明说，表达力求婉曲含蓄。这种写法不正是人际交往技巧的活教材吗？令人深长思之。这也正是这封信能够留存至今的原因吧，不然早就成了过眼烟云。

不仅仅只是这列举的一篇，《念楼学短》所有的篇目都是钟先生精心挑选过的，读来非常过瘾。

你看，他就是一个如此风趣的人。每读到一篇趣文，都会拿出来分享，然后加上自己的感悟，引经据典，我们读着，就像在和无数名家对话般，遨游了多重精神世界。

古代文体里有一种叫作小品文的，就是用简短但诙谐幽默、富有趣味的方式，来写一件事情。这种文章，很见作者功力与情调。古代文人都很闷骚，这股风雅的情趣，我们今人很难学到与做到。钟先生似乎通过自己独特的方式，告诉我们，这样的文章可以重新帮我们体会读书写字的乐趣。

总之，这套书可以随时拿起，任选一篇翻下去，心立马就可以从生活的纷扰中抽离开来，有了片刻的宁静。有时候也会想着“学其短”，因为不是所有的“长”都让人迷恋和欢喜啊。

比如我们喜欢争多，那是不是多才够好呢？我们喜欢得到，那失去和付出，就不好吗？现在推崇极简主义，复古主义，为什么要和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隔离开来？我们把日程排得很满，满就开心幸福吗？古人说偷得浮生半日闲，这种闲是多么难得，闲不就意味着空，意味着短吗？

我们常常说做人不应目光短浅，要长远些，格局应该再大些，可是如果不注重眼前，不注重“短”，又何来以后的“长”呢？目光再所谓的长远，比起这浩瀚的宇宙来，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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