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英成长小说系列：北方的那个少年》：老故事

------老故事------



老故事

午饭后，周边村子的人们荡到它铺街来闲坐闲坐，暂避一天当中最毒辣的太阳。七团正从它铺街的另一头来，沿着屋檐下的阴影走。他走得很慢，因为没有了一条腿，拐杖又有点沉。

他每走几步就要停一下，看街边的人。只有想把菜卖给他的人跟他说话，大多数人把他略过。

"又来了。"正在修车铺上拆一只单车轮的骑连听到七团的说话声后咕嘟一句。那张像竹壳鞋垫一样枯燥寡笑的脸显得更粗糙。

ìj、虫至正在磨胶皮，他能清楚地听到拐杖敲地的声音，以此判断七团走到谁的铺门前。七团拐到供销社大门前的排椅去，雷公正在讲话。他前年去海口他儿子那里，不久前回来就天天在这里直播在海口的见闻。以前只懂驶牛种地，日黯笨得要人用锥子撬i舌的雷公现在成了故事能手，人们一坐下来就听得不想挪屁股。

七团眼巳巳地看看雷公的日麓，时刻准备好见缝插针讲他的故事。

雷公终于讲完，要去岭口翻地手中些花生，年底做菜，再榨一两缸花生油。人们也散去，下地做工。有几个的摊位固定在这里，留下来做生意。七团又拿着他的怀表，把表盖弹开，合上，再弹开，再合上。这样的动作重复很久。他眼睛里的光随着怀表盖弹合的声音亮起来。

然后，他开始讲故事。 "头夜下了一整日免雨，很多人都说前头那段路难动

工。我轻装出发，沿前面的路线走，检查路况 ……"七团完全陷入故事的情节中，声音低沉，饱含真情。那几个人各自张罗自己的生意，根本就没听他讲。

供销社里有三两个人在懒散地歪坐着，摇把芭蕉扇驱苍蝇，朝宽大的门窗外面看正在讲故事的七团。有一两个人从外面进来，买盐或其他物品。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奇怪的笑容。他们是从七团身边经过时露出的表情，一不小心带着进了铺里。铺里的人也像被传染了一样，脸上

浮起相似的表情。

"又讲了。"

"嗯，又讲了。 "

那个故事人们都听烦了。

骑连已经把之前那辆单车修好，暂时还没有新的生意，拿张小纸卷烟抽。

沙蛭至用废车胎练补洞。他很小心，每一步都想做好，以免液费粘胶和胶皮。他越是想做好就越是做不好，明明检查好了车胎漏气的洞眼在哪里，也做了记号，可是到贴胶皮的时候就心慌，犹豫不决要贴哪才准。好不容易把胶皮贴下去了，打磨几下，不知怎么的它自己就脱落了。骑连每次只要转一下头或不经意地发出一点声音都让沙蛙如惊弓之鸟。

七团去桥头。他一开始讲故事，桥上的人就走光光。人们避他就像避嗡嗡嗡的苍蝇。七团才开了一个头就没了听众，话悬在喉咙，吞不回去，提前到沙蛙家的修车铺来。

{象往时那样，他先把怀表递给骑连帮我看看，哪儿不对劲了。"他顺着这个借口就在旁边的空凳子坐下，拐杖放斜些靠着左大腿，右边的那条断腿正好搁在拐杖上，那样能舒服地坐得久一些。

"我只是修单车的，不是修表的呀。 "骑连用这句话回答了七团几十年，但七团还是天天来让他帮瞧表。他从骑连手中接回怀表，开始讲故事。他并不在意骑连帮不帮他瞧表，他只是想在这里找到听故事的听众。

ì~'虫至从记事起就听七团讲同一个故事，到现在已经听了十多年。但他并不是天天都听，有时候他跟弄泥他们去玩了也会错过七团来讲故事的时间。骑连是天天听，所以烦得脸拉得越来越细长，嘴角沉得好像挂着两个秤E它。

ì~'虫至已经熟知七团要讲的这个故事，就像他的年龄一样老:他以前去修铁路，在一个风雨天后，他到前方打探路况，发现有石头该在另一条通车的铁轨上，当时雾大，为了确保火车安全通行，他们俩一起推开巨石。火车安全通过了，他的右腿却被石头压毁了。

以前七团都能在这里讲完他要讲的故事，今天却出现了意外。骑连突然朝沙蛙发火，七团的话也就突然被掐断。沙蛙已经是第三次来占错了胶皮，骑连实在看不过眼，拿起一块旧铁皮用力在一堆废铁上拍打起来，瞪着眼骂人家讲闲话你竖起耳朵听什么听。粘块胶皮连出三次锚，如果用真的胶皮粘漏口，的飞得浪费多少钱。瘦得像根树棍，以后看你做什么来填肚子。 "骑连每次责备沙握的时候都会把他未来的人生描绘得很惨。这让I沙蛭至很难过，也更不知所措。他就这样僵硬地坐着，直到骑连扔下铁皮和烟蒂走开后，他才敢轻轻地挪动一下乌黑瘦小得像鸡爪一样的脚趾。

七团也就地坐着，他看上去比沙虫至更难受，就好像一饼纸炮点燃了引后突然遭一盆水 浇，不仅炮引熄火，连炮本身也没有了再燃的力量。他眼睛里的光亮一点点熄灭，整张脸暗淡无光，皱纹里好像还夹着无法表达的悲伤。

过往的路人看到两个可怜的人各自无声地缩在修车铺中。

又继续学习补车胎，他继续专注地磨胶皮。他的身子附倾到地面去，脸快贴到胶皮上，用力地紧报着大口麓，小小的眼睛很有力度地盯准胶皮。他的屁股还停留地椅子上，高高地概看，瘦瘦的膝盖骨突出在削小的肩脚边， 像象柴棍一样的胳膊也晃动着。当他终于成功地粘准了车胎漏眼时，高兴得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但后来他的眼珠子就不再这样转了，因为充气以后把车胎放到水盆里一检查，还是冒水泡。 "唉一一"沙蛭至叹了一口气，头一歪，看到原来七团坐着的椅子已经空了。他不知什么时候走的。

傍晚，沙挂在家门前龙眼树下的河里浸泡着，用一块有好看纹理的石头擦脚皮。这时，他看到七团在桥头岸边，风吹动他的衣裳，轻飘飘的样子，要不是有拐杖撑着，他可能会被风吹走。 ì~'蛙虽然离他不近，但直觉感知七团在看他。

听人说七团以前当过民兵，后来应征去广西尾(桂西北一带 )铺铁路。后来没了一条腿，却有了一个怀表。他也因为没有了那条腿而得到一笔赔偿金，至于赔偿金到底有多少沙蛙不知道，他只知道七团每隔一天都能买得起巴掌大的肉。沙蛭至还听大人说，七团的一条腿没了以后，脑子也坏了，花痴，幻想自己有个老婆在河池，所以坚持不娶人。沙蛙觉得七团不像当过民兵的人，也不像修过铁路的工人。沙握不相信他有老婆在河池，觉得他就是命不好的孤苦老头。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自己也有点像他，命不好，要不是这样为什么补个车胎洞都屡屡失败呢?

一想到补车胎的事，1:沙蛭至就有点沮丧。一声"唉一一"从ì~'蛙嘴里喷出的时候，七团轻飘飘地转身，离开。这让沙握有了一种奇怪而大胆的想象 :七团好像是被他喷出来的气吹了一个转身。

第二天，沙蛭继续出错。

"笨死了。学了那么久，练废了那么多胶皮和车胎，竟然连个车洞还补不好。"他阿爸再次拿了一块旧铁皮在他面前拍打一阵。

沙蛭至缩坐在柱子边，像是羊皮吓坏了的麻雀，弱弱的小身子微微地抖着，眼睛却依然紧紧盯着泡在水盆中的那条旧车胎。他依然一心想着再练。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简单而强烈的念头，学会补胎，将来有一个修车铺或修车摊，天天帮人修车补胎。

七团在这个时候来到他面前。准确来说，七团今天完全一改往日的规律，没有在供销社停留，也没有去石桥，而是直接到沙握这里来。他也没有再坐下来重复讲那让人腻歪的故事，只是站在沙蛙面前，看着他那双手。沙虫至感觉到他的曰光停留在自己的手上，刚开始有点意外，顶着他的曰光也看看自己的手，随后就是有点惭愧，把手夹在腿弯处，藏起来。"你那是修车的好手。 "七团对沙虫至说。

沙蛭吃惊地看他，全它铺街只有七团会这样说。沙蛭至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束从未见过的笑意，淡淡的，能瞬间抵达沙握的内心深处，并能瞬间让他激动起来。

"我观察过，你的手天生是修理东西的好手。灵活。 "七团又再次肯定地说。

沙蛭至把手摊开在大腿上，默默地看。他从小就在家里人的否定声中度过，这让他对自己很没有自信，即使现在他能听到极为稀有的赞扬，即使他也为此激动，但他很快又恢复到不自信的状态。

七团把他的怀表递到沙蛭面前"你看看这表的时间准不准，有没有哪里坏的，帮我修整一下。 " 沙蛭明显地羊皮吓了一眺，他不敢接那只怀表。 "我不会""你会。 "七团把怀表塞到他的手中。 ì~'握过度紧张和激动，小小的眼睛不停地眨，几乎看不清楚手中的那只表。 "你看。它是不是停了。 "七团那只粗粗的食指点在表上。

沙蛭至定定神，一看，果然停了。

"停了。"沙蛙告诉他。

"你想修吗?"七团这样间他。沙蛭至觉得他好像应该间"你能修吗?";少蛙摇头我不会修。 ""只要你想修，你就会修。"七团一直盯着他的眼

睛说。"我想就能修?为什么?"沙握反问他。"我教你。"七团说着，微微地笑了一下。"想学的话，来找我。 "七团把表从他手中拿回去以后，再把这句话留给他。这样，沙虫至呆呆在站在原地不动，手也保持捧表的姿势捧七团留下来的那句话，分量沉重呀。

沙虫至从来没听谁说过七团会修表。他要是会修表的话，为什么总是来铺里让他问爸帮看表环没环?但他刚才说话的神情不像是假的。沙蛭至有点 H爵不透七团是个什么样的人。

接下去的几天，七团都没有出来。它铺街的人很快就感觉到少了他。他每天准时在早上七点出现在它铺，走到供销社那里看看别人买肉和青菜 ;中午，他穿过整条它铺街，这里坐一会那里坐一会，打发那漫长得让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间。差不多要做晚饭时，他才顺便买一点菜回家。晚饭后，他又出来，慢慢地穿过它铺街，转到灶树的河边，又走一新城那边，远远看看他交给他侄子耕种的田地。十几年来，七团都接着这些时间点出现，天天如此。它铺人当他是一个活的时辰钟。

这会他突然不出现了，人们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眼睛不自觉地住他那低矮的石头屋瞅，清测他可能会有什么事。一个孤寡老人突然不再出现，可能是生病了，也有可能是没了。有人走到他的窗子边，大声问一间: "七团，还好不?"

"好。 "七团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有一定力度，不像生病。随后，窗口边的那块麻布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眼麻皮差不多一样粗老的脸孔。

问他话的那个人透过窗口的一点空隙往里面看看，发现还有一个瘦小的人，是I少握。"沙握，的飞到七团家来做什么?"那人继续间。"修表。 "~少蛙答。问话的人哈哈大笑起来学了那么多年还没学会补车胎，竟然修表? "沙蛭至去给七团修表的事转眼就成它铺街人传起来的笑话。 ì~'虫至知道很多人在笑他，他没有辩解，更没有跟谁说他是去跟七团学修表。他知道，假如这样说反而招来更多嘲笑。谁能相信七团会修表呢?他曾经也不相信。只有走进七团那低矮简陋的石屋，只有看到七团从床底下拉出一只木箱子打开来，才能有机会发现七团隐藏不说的秘密。

七团收藏有挂式的大时辰钟，有闹钟，有手表和电子表。怀表只是其中之一。

七团以前在修铁路的时候跟一个老工友学到了本事。那个老工友以前做钟表修理生意的，家乡遭灾后带着家伙出来寻生计，后来跟一个亲戚一同来修铁路，工虽然苦，但睁钱比修钟表多，能攒一些回去养家。那个老工友自己也不想再做这营生，他的孩子也不肯干这种活儿，后来他就把这些钟以及全套修理工具都送给了七团。沙蛭至奇怪七团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不在它铺摆个摊位修钟表。七团说他答应过一个人，以后他们在一起过日子，他就开铺做修钟表工。沙握其实并不笨，他能听懂七团话里的话。那个人直到现在都没和他在一起过日子，所以他才没开铺。

沙虫至很想间那个人是谁，但又没拿准能不能间，咬着手指进行内心决斗。最后是七团把怀表盖里的一张纸片抽掉，让他看被遮盖起来的一张剪成因月形的小黑白照片。照片有点泛黄，但仍能看得清楚照片上那姑娘的

瞟亮容貌 :烫卷发，洗笑，嘴角有酒窝。七团看照片的眼神温暖，曰光深情。 ì~'虫至想起来了，很久以前听人说七团刚没了腿回来的时候曾让人看过怀表里的照片，说照片上的姑娘是她老婆。人家笑他是癫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疯了。有人议论说那么?票亮的姑娘只有像谁谁那样的人才能娶。后来他就再也没给人看那照片，也再不提老婆的事。

"你老婆? "沙蛙问他。

"……本来，应该是……"

七团这样的回答让沙握又迷糊了。

"那么，以前听说你有老婆……是真的? "

"日恩。我不能让人议论她，就再不跟别人说了。 "

七团接着给沙蛙讲述一个长长的故事 :

有一天他去探路况，远远看一个到山里采药的女子跌落山崖，被挂在崖中的一棵树上。他去救她下来，却被一块滚下来的石头压住了腿。女的脚也受了伤，暂时走不动。他们俩一起被困在那里。那个女的叫田来意，读卫校毕业。爷爷和爸爸是当地民间瑶医。她从小就到山上来采药。

他们在第三天上午才获救。七团的腿被截肢。田来意一直在医院照顾他。在他们一起受困在山里的时候，为了分散注意力减少疼痛感，就不停地说话，把小时候的事一直聊，聊到长大时的事。他喜欢给她讲关于他的故事，她也喜欢给他讲关于她的故事。他们只有一瓶水和几块饼干，互相推让着吃下充饥。接着在医院那期间，他们俩继续相处得很好，喜欢上彼此。田来意要嫁他，想好好照顾他，报答他。她给他送了一个怀表，并把她的照片放在里面。可她家的人全力反对。她大哥和姐夫都是小有权力的能人，想办法阻止他们见面，为他支付了医药费，送他回来。他们给他一笔钱报恩，再告诉他

田来意已经和医生结婚了，让他别再找她。七团喜欢她，但心里知道她嫁给医生比较好，嫁给他只能过苦日子。但是他又想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她对他说的话，她说她家的人会想办法隔开他们，要他相信她，一旦有机会她一定会找他。为此，他的心里还怀有希望，等地来找。在等待的时候心里很难过，想对人说说，但又不能真说，只能借怀表来说个编得相像的故事，以此满足倾诉的情怀，同时又能悄悄地寄托某种心意。不知不觉，他一说就说了那么漫长的年头。

沙蛭震惊了，但他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

"可能，她会找到你 …… " :

沙蛭至希望会是这样，就像电影里皆大欢喜的美好结局那样。

七团哑然笑笑，坦然说不会的了。我是七十多的人，她也六十多了……不年轻啦。我是差不多到头的入了。希望她还在世，能活得比我更久哇。 "

沙蛭至有点难过。

"我经常到你家修车铺去，以前是想看看你问爸或你问哥有没有修钟表的兴趣，打算教他们。后来发现的飞比他们更有灵性。你们家的人都没看出来，你自己也还不知道自己的本事。的飞需要的只是一点别人的鼓励和肯定，然后的飞才敢相信自己。 "七团说到这，呵呵地笑起来，拍拍;少握的手说我花了半年时间才学会修理。你却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差不多学会了。你呀，一点都不笨。 "

沙蛭握的自信心满满地装进胸膛里，曰光变得从容而坚定。

"我要开一个钟表修理铺。 " 沙蛭这样对他阿爸说。"你没吃饱饭，饿晕了?胡说话。 "骑连这样说他。 "七团教会我了 …沙蛙刚说到这，全家人都笑着散去。他们都说沙握

住七团那里去多了，也变得像他那样怪。可是，让人们吃惊的是，从那以后;少蛙补车胎的技术突然就变好了。有一天，他阿爸居然让他单独帮人家补了一个车胎洞。后来，他问爸还让他帮安装了一个单车轮。再后来，有人来修车的时候干脆就直接找他 "沙蛭帮我看看这车哪漏了气。 "

沙蛭浑身有了干劲。

七团每天都会在它铺街出现，但他只会在沙蛙那里坐下来。他再不讲那个人人听腻了的故事。他眼沙蛭说别的事。他们好像很有话说，亲得像爷孙俩。未完待续......欲知下回，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回复 xse89243 获取完整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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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出版小说小说 《王勇英成长小说系列：北方的那个少年》

作者：王勇英
最后更新于：2016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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