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克文学之20世纪（2）：卡夫卡----存在的现在进行时

你还年轻，不相信明天的青年就是对自己的背叛。人要生活，就一定要有信仰。信仰什么？相信一切事物和一切时刻的合理的内在联系，相信生活作为整体将永远延续下去，相信最近的东西和最远的东西。（弗兰兹·卡夫卡）...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莎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这是《变形记》开头的第一句话。

我至今仍记得最初读到它那一刻内心的震动，为这种想象的直截了当、不由分说。而在那一刻之前，我在高二的语文早自习上背诵《六国论》。

《百年孤独》里的美人儿蕾梅黛丝尚且需要抓着现实世界里的床单才能升天，而格里高尔竟然可以不借助任何媒介，毫无由来地说变就变，没有一丝欺骗。它也不同于我国古典神话或小说里需要经历几世几劫修行才可自如变形的故事。

当然，在随后的日子里，我慢慢意识到，这个开头的魅力远不只在于想象的干脆利落，还在于它通过打破现实与超现实之间的分明界限，映射出一种存在的可能性维度，即使这种映射本质上是以一种隐喻的方式呈示现代人的困境。

我指的这种存在的可能性维度，并非强调空间意义上的，而是时间意义上的。也就是，一种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永恒现在式的存在。

我们无法真正确切地知道格里高尔在变形前究竟经历了什么（尽管他依旧保持着记忆，但外在形式不对了，作为内容的记忆因而不再具备证明存在的属性），也无法知道导致格里高尔变形的原因，甚至也不知道这一变形的发生过程，因为结果已经是开始，而开始则是无穷无尽的现在进行时，似乎有一个必然的结局等在那里，你会以为格里高尔的死亡是一种结局，但它却转了一圈后直接连到开始那里去了，因为无数个格里高尔正在重新出现，这就像把绳子的两端接合在一起。

卡夫卡另外一个短篇《判决》，具有同样的一种架构。

但对这种存在形态的描写最为深刻的，是他的长篇小说《城堡》。《城堡》的主人公K，自言是城堡国王聘请的土地测量员，他想尽各种办法进入城堡，但始终无法进去。在整部小说里，所有的背景都是虚幻和不确切的，没有人知道K是不是土地测量员，没有人知道K过去有过怎样的经历，没有人知道K为什么偏偏来到这座城堡，或者城堡里有什么吸引着K，他是没有历史的一种存在。而小说的结尾是戛然而止的，以一种未完成的方式传达着K的存在的永恒现在进行时，没有人知道K究竟能不能进入城堡，因为只要他存在，他便会无穷无尽地为进入城堡想方设法，但实质上他将永远被阻隔在城堡之外，这便是存在的永恒轮回的现在进行时，没有过去，没有必然的未来，能够把控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现在的时间，说成感知更确切，因为连把控都显得力不从心。

这也是卡夫卡的小说总会投射一种荒诞性的原因之一。它并非出于海明威式的简约，通过有意识的省略，隐藏冰山下的八分之七，而是一种无意识和自觉的生命内在模式的投射，它听从生命本身的指引。

就像荒诞派戏剧代表作《等待戈多》，没有人知道戈多究竟是谁，也没有人知道戈多究竟会不会来，剧中人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在无穷无尽的时间里无休止地等待下去。

这似乎恰是现代人的某种生存境况的真实隐喻，也是个体生命本身的一种形态。历史变得支离破碎，未来变得捉摸不定，我们都是被放逐在时间里的流浪者，在永恒轮回的现在，如安部公房笔下的人物，撞上了墙，被墙内的黑暗所吸引，于是盯住墙想把墙内看个仔细，最终被无穷无尽的黑暗吞噬淹没，蓦地发现黑暗核心处就是没有开始和结束的现在-无底洞。

但是，文学的魅力就在于它以非主观的方式探索了生存的一切可能性和奇妙性。因此，当卡夫卡将世界和生命的原始荒诞和盘托出，希望你直面时，普鲁斯特则以诗意的语言给予另外的回应，现在是过去的衍射成像，因而回忆是我们能够把握的一切，守住了回忆里的那一片落英缤纷，便能守住生命的真实存在。

哪个好，哪个坏呢？没有好，也没有坏，更没有对错，都是现实生命图景的呈现。

文学呈现的，不是确定的真理，而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复杂现实，因为现实里蕴含着一切可能性，也蕴含着一切可说可解和不可说不可解。弗兰兹·卡夫卡：1883年7月3日出生于布拉格，犹太血统，有三个姐妹，均死于法西斯集中营。就读于布拉格德语大学，前两学期学习日耳曼语文学，后转学法律。1906年获“法学博士”，1908年进劳工工伤事故保险公司供职。1924年被诊断患喉结核，在病榻上校对短篇集《饥饿艺术家》，泪流满面。同年6月3日去世，葬于布拉格犹太人公墓。

卡夫卡的小说有着极高的想象力，多用隐喻、象征、夸张等手法勾勒支离破碎的情节，故事常常没有前因后果，通过将人置于模糊、幻灭、荒诞离奇的情境，描摹出人面对存在本身的不知如何是好，即使试图反抗，却始终徒劳。有能让人战栗的深刻。

主要作品：

短篇小说《判决》、《乡村医生》、《变形记》、《饥饿艺术家》……

长篇小说《城堡》、《美国》、《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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