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居广州（一）  公交车

在广州坐公交车，是一种很享受的事儿。...



“喜欢广州吗？”

“喜欢。”

“最喜欢它的什么？”

“公交车。”

——这对话是虚拟的，但内容是真实的。

住在广州10年间，如果让我脱口而出说出一样最喜欢这里的东西，那当然就是——公交车。



广州的1路公交车及其东山口总站。

从小便喜欢大城市，而认为大城市的标志之一，便是四通八达的公交车。2006年夏天从驻站的地方回到广州，就在回来的当月，便有一路公交车延长了运行路线，可以从报社直达我家了。私下里很自以为是地想：这路车就是为我通的呢。

广州的公交车此前几经更新，在我成为它的忠实拥趸之际已经很好了，车大部分都是较新的，车里车外干干净净，座椅舒适，窗子明亮，即便穿着漂亮的新衣服，也不怕会因为坐公交车而弄脏它。

以一名资深公交车乘客的眼光看，除了上述硬件外，广州的公交车值得称道的地方还有两处，一个是司机普遍有耐心态度好，另一个是乘客们让座成风气。

广州人本来就比较温和，少有一些内地城里人的暴脾气。广州的公交车司机开起车来，多慢条斯理，不急不躁。尤其是在等客上下车的时候，几乎从未见他们催人“快点快点”的。乘客也多不急不躁地鱼贯而上、鱼贯而下，不用挤挤挨挨，你争我抢。很多老人家腿脚不甚利索，上下车自然慢些，也没见司机不耐烦地催他们，而是任他们慢慢腾腾地上与下。偶有迷迷瞪瞪的乘客坐过了站，车已启动才奔至后门高呼“司机，落车！司机，落车！”司机也多会停下来给其开门，顶多嘟囔埋怨两句而已。客已下车，即便听到，也因有愧在先，不会起什么冲突。有一位曾在武汉读大学的同事便感慨道：广州的公交车司机脾气真是好！

另一个就是，在广州的公交车上，几乎天天都可见到让座的情景。老人上车了，孕妇上车了，抱小孩的上车了，除非那天满车都是仇视人类的乘客，否则马上就能有人给他们让座，可以说已成风气。有一位年轻的同事说，有时候太累实在不想把座位让出去，就会坐到最后面，因为老人家们一般不会太往后面走。“否则旁边站个老太太，自己哪里会坐得住呢？”她说。


体育东路的天河邮局公交车站。

据称广州的公交线路有500多条，真正的四通八达，全市覆盖。在广州住久了，渐渐发现，原来我惯去的好多地方都有公交车从我家直达——常逛的正佳商场有直达车，偶尔一去的师妹家有直达车，有时会去吃上一顿然后上班的中山四路表哥茶餐厅也有直达车……每发现一次，都跟捡到宝似的，很是喜悦。即便不能直达，转上一次两次的，也就到了。因为都是无缝接驳，也不会不便。我就有好多时候因为不喜车上人多，又不赶时间，就放弃直达车，专挑人少的车上，宁愿转两回，也是极好的。

坐公交车对于我，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又不用着急忙慌地往那里赶。上了车，找一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驶过的街景和路人：哟，那姑娘的那身儿裙子真好看，真衬她！那边走边打电话的小伙子好帅，他的背包也好有型！那两个打招呼的大妈一定是在居委会工作……车缓缓驶过狭窄的老城街巷，两边骑楼下有着各种各样的店铺，批发鞋帽的，卖五金配件的，卖水果的，卖烟酒的……各种各样的店员在里里外外地忙碌着或者闲坐着，各种各样的顾客在挑着货或者付着款。咦？那家葱油饼店就是同事说的好吃的那家吧？哎？这里有家竹升面店，店面看着不错，下次来尝尝，上回北方同学来想吃竹升面，就没找到这样一家店……

而更多的时候，是啥也没想，眼睛看着窗外的一切，却没看到脑子里去，就是所谓的放空吧，心里很舒服。而其中最舒服的，就是坐夜班公交车。



每天下班后坐的夜6，很有专车范儿吧？

也是自以为是地认为上苍厚待，回到广州没多久，从家里直达报社的那条公交线路就开通了夜班车，感觉像天赐一般。夜班车上人很少，上去都有座位，常常才开到一半的路，车上就只有十来个人了，有时甚至只有两三个人，专车一般。晚上又不会堵车，车行甚畅，路上所用时间不比打车长多少。我坐的这趟车几乎有一半的路是驶在滨江路上，白天沿途的江景已是美不胜收，到了晚上，则妙不可言了，简直就是夜游珠江的陆上版。灯光映在江水里，黄的蓝的一条条，荡漾着，看不腻。岸边的步道上有人在夜跑或者遛狗，还有情侣旁若无人，一切都很和平、很平安。

而坐上夜班车，也意味着，可以跟当天匆促的工作告别了。不是不喜欢这个工作、不喜欢工作的状态，恰恰相反，这是迄今为止我最喜欢的工作，为此，已经骄傲得意半辈子了。只是，职场毕竟是个名利场，这一点，毋庸讳言。而磨砺了半辈子的我，也毕竟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洒脱，只要是在职场上，就免不了对得失的计较、对利弊的权衡，而这些，是很累人的。所以，逃离它，这念头便伴随着工作的每一天。其中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每天下班后，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只想一个人，呆着。

夜班公交车可以帮我做到这个。

找个后面的位置坐下，堵上耳机，或者也不用堵。车厢里宽宽绰绰，不像出租车那么逼仄。车里有人，但不用打招呼，也不用跟司机说我到哪儿走哪条路，总之就是，不用跟任何人说一句话。就这样，在夜色中的街道上疾驰而过，白天里、工作中自觉不自觉地一件件披上的铠甲，便一件件地卸落了，卸了一路。到家后，已是身轻如燕。

夜班车的司机里，有一位好体贴的。他长得糙糙的（这里没有贬义哦），没想到心思却很细密。他开子夜那一班车，每一个人上车，他都会先问到哪儿下，并问清是否哪个路口，然后到了那里，他就会不管离站多远，都停下来给人就近下车。每回坐他的车，他都给我停在小区的大门口让我下车。这样，我一下车就会出现在大门口保安的视线里，安全系数绝对百分百。这对于一个夜归的人来说是怎样的福利，就无需赘述了吧。

这个“佳话”被我宣扬之后，有同事笑说该给他们公司写封表扬信。我没敢，因为不知他如此不按站停车会不会违规，要是因为一封表扬信害得他给公司处罚，可就好心办坏事了。所以我没敢妄动，只是每次下车时都会跟他道声再见，并说谢谢，发自肺腑地。

前阵子，有天下班坐上车，因有事要商量，跟一位老同学聊起微信。他得知我在回家的夜班车上，发来一句：“碰到那个好心的司机没有？”我一下子怔住，随即感动莫名。

是前不久，20多年没见之后，机缘巧合，我们见面了。那天为了等另一位同学下班相聚，我俩一整个下午都在一起闲聊，从茶餐厅聊到咖啡馆。话投机，彼此说了好多，听了好多。但具体都聊了啥，过后也多淡忘了，没想到，他还记着，记着我曾说过的这么一件小事情。

所谓的动心，就是指这样的时刻吧，当你得知，你喜欢的那个人，记得你曾说过的每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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