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丨外婆是童年最美的一幅画

 

之于外婆,我们是越来越远的背影和不能割舍的牵挂;之于我们,外婆是心底最美的一首诗。...

儿童节快乐
旧木门在一开一合间吟唱着单调而寂寥的曲调,炊烟固执又落寞,一如既往袅袅升起,只是当初一同在轻风中舞动的小伙伴们早已杳无音讯,只余黑黢黢的烟囱保持着古老的姿势守望远方。屋里昏黄的灯光下,柴火烟萦绕,外婆时而被烟熏的睁不开眼,呛得轻咳几声。熟悉的场景如在昨日,只是衣襟渐染霜华,青丝已成白发。所谓父母儿女一场,就是看着儿女的背影越来越远。我们之于外婆,亦是如此。



小的时候,外婆家就是天堂,没有管束,没有作业,有的是呼朋引伴的高歌和似乎永远不会冷却的热情,果园里,田野上,葱郁的丛林中,山涧的溪流里,都是儿时的乐园和记忆的发源地,脚步在那里奔跑,嗓子在那里咆哮,心在那里飞翔,记忆在那里流浪。那时候的外婆,健步如飞,挑着担子走上十几里路,我们常常跟着跑着就看不到外婆的影子了。外婆也是严肃的,一次几姊妹背着大人偷偷去小溪里游泳,外婆久寻不到,又急又气,一回来每人给了几个老鼠刺,又痒又疼,几个小的放声大哭,大的抽泣着赶紧说再也不敢了。那是记忆里外婆最凶悍的一次,大抵也是气急了,年少不知心底事,没去细究后来外婆怎么想,想来也一定心疼极了。外婆喜欢热闹,六个儿女还在身边的时候闹,后来陆陆续续成家了,生出了几多寂寥,儿孙的接连出世带来了新的欣喜,他们的长大和走远似乎也早已注定。于是,外婆在寂寥和欣喜之间,走过几十载。



外婆家的果园是儿时玩耍的天地,长大后成了挥之不去的眷念。每次说起外婆的果园,都津津乐道。春天桃花开,李花开,枣树的突刺长出新芽,初夏时节,桃李挂满枝头,可以大快朵颐。到了盛夏,西瓜和香瓜开始叫嚣,拨开浓密的枝叶,就看见圆鼓鼓的瓜,放进冰凉的井水里泡泡,过了晌午,切开冰瓜,红色的汁水流在桌面上,孩子们的口水都流了一地。立秋一到,秋雨落地一层凉,枣成熟了,石榴在火红裙裳的热情邀请下,一个个在枝头笑得裂开了嘴,露出一口晶莹剔透的牙,柚子树也偶尔凑凑热闹,从高高的枝头扔下一个柚子来,吓得园子里原本悠然踱步的小鸡们四处逃窜,孩子们听到动静,则一窝蜂扑过去,看谁先抢到。深秋,园门口的橙柑千呼万唤始出来。橙柑不好吃,皮厚,味苦,是止咳去火的良药,大人们最是钟爱。每每孩子久咳不止,就去外婆家拿几个橙柑,切开,放入冰糖,蒸饭的时候一道儿蒸了,让孩子服下。有经验的人知道,哪怕是甜橙蒸熟后,都会变酸变苦,本就味苦的橙柑更加让人难以下咽,哭着闹着不肯喝,被大人哄着捏着鼻子喝下后,半天嘴里都不是滋味。因而,孩子们对那棵橙柑是不甚喜欢的,进出果园难得正眼瞧几眼。一年冬天,外婆家的橙柑树因为虫害突然倒下,此后,再也没有橙柑了。对于我们,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这棵树,屹立几十年了,即便不被不谙世事的孩子喜爱,却已经习惯了它如同一个伙伴般的存在,突然倒塌,所有人都觉得可惜,空荡荡的园门口,虽然只少了一棵树,却似乎带走了很多东西。每次去外婆家,都会问问,它发芽了没,会不会再长出来,外婆总是笑笑,说也许明年春天就长出来了。也许,再也不会长出来了。



糍粑是外婆一生的事业和骄傲。外婆不识字,但是多才多艺,农村里该干的活儿都会,纳鞋底儿,绣花儿,织毛衣裤袜,裁衣缝补……最拿手的还是做糯米糍粑。赶圩子的前一天下午开始泡米,晚上推着石磨把米磨成米浆,一手推磨,一手加米,孩童们就在她身边围着石磨打转,碍着事儿了外婆就要笑骂几句,遇到调皮的又骂又哄。第二天凌晨三四点,外婆起床生火熬米浆,米浆熟了就变成糍粑了。接下来外婆把大块的糍粑切开,搓成均匀的圆饼状,再撒上糖粉和芝麻,天亮时分,香喷喷的糍粑就出炉了。别看程序不复杂,外婆的糍粑味道独具一格,鲜少有人可以模仿出来,在当地颇有名气,每次都早早售罄,没有买到的人一脸遗憾的问,下次什么时候来。时光荏苒,外婆的味道成了出门在外的孩子们心中的念想。在外面很多年,从来没有吃到过这种味道,每次回到外婆家,外婆的味道依旧如多年前,好像岁月从未变老。



外婆养过一条超过十年的狗,全身灰麻,人称麻狗,小辈儿戏谑的把它叫麻哥。麻哥两个月就被小舅带回家,那时候的我因为学业忙已经不常去外婆家了。据外婆说,麻哥从小就表现出了异于常狗的特质:有轻微洁癖,在外婆家十几年,从未在屋子里大小便,就连屋子周围没有;凶猛异常,村里其他狗没有敢靠近外婆家的,就连以勇猛著称的狼狗也是麻哥的手下败将;智商超群,但凡亲人来访,哪怕是一年来一回的亲人,他都能辨认出来,不怒不吼,叫它名字还摇头摆尾,温柔的在脚下蹭蹭;爱多管闲事,白天看家,晚上就在楼上逮老鼠,从前肆虐于楼板之间的老鼠绝迹了。因而,麻哥一直得到外婆的钟爱,即便爱食狗肉的大舅多次对麻哥垂涎三尺,外婆都严辞拒绝。后来,麻哥老了,牙稀疏了,硬点的骨头咬不动了,战斗力弱了,常常被村里其他狗咬的浑身是伤,老鼠也重新活跃了起来,外婆却从未嫌弃它。有一次,麻哥趴着晒太阳,起来的时候竟然腿发软,翻过去了,好久才站起来,外婆露出担忧的神情:它老了。再后来,麻哥失踪了,至今不知下落。外婆没有表现出特别悲伤,只是每次翻看它的照片,总是不厌其烦的重复麻哥的故事。



我第一次关于生命和死亡的思索就是在外婆家产生的。对于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地点和缘由,我始终没有想明白。而关于那天的话题,后来思考得再深再远,总是不由自主想起那个遥远的黄昏。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正值农忙时节,六岁的我坐在外婆家的门槛上,等待外婆回家。远处灯火闪烁,近处的炊烟袅袅升起,我望着越来越黑的天空和空荡荡的屋子,莫名觉得想哭,想着要是外婆不回来了我该怎么办,要是外婆死了我该怎么办,没有外婆我该怎么办……我没有办法想象那样的场景,当时的我,也是决计想不出来答案的。后来越想越伤心,兀自哭起来了……后来的事情记不太清了,外婆当然回家了,孩子没定性的伤心也就冲淡了,只是当时那份思索和伤心却长留在心中。那时候的我当然想不明白生命和死亡的必然性,现在即便明白一点了,仍旧无法坦然面对。只是那次之后,对于死亡有了最初的害怕和认识,对于亲人,第一次有了意识上的依恋与不舍。



仿佛是突然之间,我比外婆高出了半个头,原本心目中高大的外婆突然变矮了,就在那一个瞬间,觉得外婆老了。她依然赶圩子,但是不再步行,走一段便搭车。儿孙都劝她别再折腾了,外婆笑得谄媚:不为挣钱,就当锻炼身体了,运动运动全身都舒畅,再说,赶赶圩子还能见到你们。只是再怎样都抵不过岁月的侵蚀:外婆老了,头发花白,牙口也不好了,饭桌上她能吃的越来越少,对着电视也常常打盹,睡意昏沉。行动变缓了许多,记性也不如从前了。常常忘记锅里放没放盐,去哪里取什么东西,走到地方了又忘记了要做什么了,家里一来客人就着急,怕没能在饭点开饭。家里也不如从前整洁,每每没打招呼就去探望她,她都懊恼半天,说家里太乱,都没来得及打扫。外婆喜欢桂圆和红枣,多年来,每次去她家,都备着这两样。外婆的可爱之处在于,她爱吃桂圆和红枣,便认为所有人都爱吃。这么多年,每次送我回学校,都偷偷往我包里塞,而我,确实也是爱吃的。每次回校的行李再沉,从来不会拿出外婆给的,怕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



对于外婆的年少,外婆鲜少提及,我们也从未问起,毕竟年代久远,许多酸甜苦辣,我们无法感同身受。某个寒冬腊月,窝在外婆昏暗的老屋,烤着木炭火,白炽灯柔和的灯光流泻下来,时光仿佛停滞,我心一动,这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对于自己已经走过的漫漫人生,到底持何见解。我问她,到现在为止,最快乐是什么时候。我记事时,外婆早已年过半百,受条件所限,外婆年轻时候也未留下照片。所以,对于外婆的前半生,几乎是一片空白。我不知道外婆会如何回答,只隐约觉得,这个答案与我们无关,与她的丈夫子孙都没有关系。她沉吟片刻,嘴角露出遥远的微笑,良久才缓缓道,我做女儿的时候最快乐。我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对于成年就要承担婚育责任,为养家糊口操劳奔波的一代,即便辛苦但相对自由的年少时光的确是最快乐的。外婆描述了老家的房子,田地,女孩成群结队下地劳动,一起在旷野放歌……没有刻骨铭心,只是浮光掠影,那是外婆心底永恒的图画,一场从儿时到年老的梦。在外婆略显忧伤的面庞中,我似乎读懂了这么多年夹在儿女琐事中的疲惫,聚散之间的落寞和对岁月沧桑的无奈。而那个做了一生的梦里,没有是是非非,聚散离合,纯净的如同春天田野上刮的第一阵风。





春风吹又生,年少不再来。那些与我们有关或无关的漫长人生,都在岁月的吹拂下成了淡淡的记忆;那些我们见证过或没有见证过的悲欢离合,在外婆身上磨砺而沉淀成一种无需声张的气韵。之于外婆,我们是越来越远的背影和不能割舍的牵挂;之于我们,外婆是心底最美的一首诗,喜悦忧伤有之,疯狂仓皇有之,散落在田野与山涧中,宁静、温馨、纯真无邪,悠远、厚重、而且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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