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触摸的脆弱

 

一位8年级中学生关于艾滋儿童的调查。...



走进文楼村卫生所,就看见一对四岁的双胞胎小姐妹。她们羞涩地站在我面前,双颊冻得红扑扑的,萌萌哒的神情让我忍不住马上送给了他们一对可爱的小兔公仔。

所长告诉我,孩子们的母亲患有艾滋病,不过幸运的是,由于成功地实施母婴病毒阻断技术,孩子们是健康的,这使我很惊讶。以前我了解的艾滋病传播三个途径之一就是母婴传播,原以为艾滋病毒携带者母亲一定会传染给下一代。此刻才知道医疗技术日新月异,母婴病毒阻断技术越来越高超,从而减少了艾滋病毒传染给新生儿的几率。

真为这两位大眼睛的双胞胎姐妹感到庆幸啊!


据联合国2015年12月1日微博报道,自2000年以来,全球有130万儿童免于感染艾滋病,2000年和2014年间,儿童人群中新增艾滋病感染人数减少了58%,这得益于预防母婴传染服务的扩大,有效减少了病毒传染给新生儿的几率,并使母亲得以更好生存。

通过对上蔡县文楼、王营、尚堂三个村调查得知,现在村里面几乎已经没有新生艾滋病儿童了,原有艾滋病儿童已经长大成人,有的考上大中专学校,有的踏入社会外出打工,最小的患病孤儿都已经有十三四岁。

由于在学校社区服务委员会担任孤儿院项目负责人,对困境儿童多了一份关心,一次我偶然得知上蔡是有名的艾滋病县,是我国艾滋病感染人数最密集的地区之一。于是想了解艾滋孤儿状况以及他们在未来如何生存,我先是通过网上和有关书籍查找,但很难获取真实信息。看来只有身临其境地调查,才能感受他们的想法,了解他们的困境,从而尽一己之力有针对性地帮助他们。联系和安排整个行程和调查虽然很困难,但是有父母和亲戚朋友帮忙,终于在2015年圣诞节之前完成
了第一次调查。

这次调查的对象原计划是艾滋病孤儿。调查时才发现原来的艾滋孤儿已长大成人,由于母婴阻断技术越来越成熟,上蔡县的艾滋孤儿越来越少。于是我及时把调查对象从艾滋孤儿调整为涉艾儿童,就是本身有艾滋病的或者父母亲属中有艾滋病但自身健康的儿童,包括孤儿和父母至少一方仍在世的儿童。

文楼村卫生所的输液室内有5位病号正在输液,陪同的冯阿姨告诉我这是消炎的,是抗病毒治疗药物,我国“四免一关怀”政策对艾滋病病人免费提供的。



我看到其中一位病号把输液导管靠近烧得通红的电热器,担心塑料输液导管会被电热器烤软烤化了。冯阿姨说,由于天冷,靠近电热器是为了把导管烤热,导管里冰冷的药液就会变得热一点,进入身体的时候,病号不会感到特别冰冷。只有病号才能了解病号,只有感同身受才能体会同样的痛苦。

躺在房间最里面病床上的是小祥同学,非常平静地半躺在床上输液。他胸口以下盖着被子,上身穿着羽绒服,套头的帽子下面露着一张苍白的脸。

我们连忙跟他打招呼,他没有回答,看到我们,眼圈有些红,眼眶变得湿润起来。

冯阿姨告诉我,小祥患有艾滋病,今年上初二,体质十分虚弱,每个月都会发烧,经常达到39度以上,打针吃药、挂吊瓶四五天才会退烧。他不敢运动,因为出汗后极易受风引起感冒发烧。

家里人除了他父亲都是病号。小祥同学刚出生时并没有染上艾滋病病毒,是因为吃母乳而被传染上的。

小祥的奶奶告诉我,老师们都知道他的病情,但同学们不知。政府对他很照顾,学费和住宿费全免。虽然小祥经常不上学,但他的成绩一直很优秀。

这时候天很冷,我脚冻得快没了知觉,不停地对着手哈气,不时搓搓手希望暖和一些。在输液室,我们能感受到来自门外的寒风刺骨。

小祥与我是同龄人,他身患重病我却生龙活虎;我的父母陪在身边,而他的母亲已经去世。小祥同学始终不发一言,其实,我能感受到他心中那份寒凉。那种寒凉,是对生活没有希望的那种无望。他的心理肯定十分脆弱,脆弱得我都不敢去触摸。

输液室其他病号都是成年人,大家有说有笑,与半躺在最里面病床上小祥同学的安静形成强烈对比。
第二次到文楼村,恰逢村里赶集日。

集市分散在进村的丁字路口,一直延伸到村里小学门口,各种各样的摊位铺满了道路的两侧。集市并不太大但是买卖兴旺,与普通集市没什么两样,热热闹闹的人群欢笑着,我还看到有一群孩子拿着风筝在跑。

这与我之前的想象完全不同,我以为艾滋病是传染病,村里定是老死不相往来,一片凄凉。然而在我面前的却是一派和谐景象。



我们在集市烧饼摊位买了几个烧饼,卖烧饼的是两位外村的一对老夫妇。他们告诉我,周围哪里有集市他们就去哪里做生意。可见,他们并不在意举办集市的是不是艾滋村。

这次我们来到天航(化名)家家访。他家有一个独立小院两层楼,一进门那面“奖状墙”一下抓住了我们的眼球,客厅墙壁上贴满了七排整齐的奖状。天航同学的父亲介绍,这些奖状都是天航从小到大获得的荣誉,有三好学生、朗诵比赛、数学比赛等各种奖项,看得出来天航很好学,他父亲也很自豪,觉得孩子争气。

天航同学走出自己的房间,主动跟我们打招呼。

他今年上初二,个子不高,脸色苍白,患有艾滋病。他还有两个姐姐,都在外打工,整个家庭中只有他大姐没有患病。

天航同学不像我想象的那样自闭,他每天骑车上下学,课余时间喜欢打篮球。每年秋冬两季会对他身体有些影响。小学一二年级时,天航开始感受到别人对他的歧视,直到四年级之后才慢慢好转,现在他对此看淡了。



小时候的天航曾在机场看到飞机在隆隆的轰鸣声中缓缓起飞,那一瞬间他突然希望成为一名飞机驾驶员。随着年龄的增加,他开始定一些短期目标,希望能考进上蔡一高,也就是上蔡县最好的高中。

天航的父亲告诉我们,他一直为孩子的学费和病情拼命地打工赚钱,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他的将来。
 


上蔡县共有艾滋病防治帮扶村52个,其中有22个重点村。据县防艾办负责人介绍,省、市派出驻村工作队常年驻村开展帮扶工作,实施了道路、饮水、学校、卫生所、村室、阳光家园“六个一”工程建设,艾滋病村的生产生活条件改善不少。

除了大名鼎鼎的文楼村,我还去了尚堂村。



小军是尚堂村人,15岁,非艾滋病患者,住校。他父亲患有艾滋病,几年前去世,他的母亲还完两万元的“巨债”后在第二年正月离家出走。

小军可以依靠的亲人只有他的奶奶和姑姑。

小军的姑姑告诉我,她有四个兄弟姐妹,因为艾滋病其中三个已经去世。姑姑把小军的照片给我看,这是一位长相清秀、模样端庄的男孩。

“孩子小学时在温馨家园,后转到阳光家园,他一个星期回家一次。”说到小军现状,姑姑就开始哭泣,“去年孩子父亲的宅子被人占了,一天晚上他企图上吊自杀,但侥幸逃过一劫。他当时绝望地喊,什么都没有,宅子没了,亲人没了,连个窝都没有,看不到一点希望。要饭的都有个家,为什么我们什么都没有!为什么我妈要生我?生了我为什么不养我?她就不应该生我。”

让小军的姑姑欣慰的是,“小军的学习成绩优秀,每次考试考好,学校就奖励五十块钱,他也特别好强争气。假期在县城里卖麻辣烫挣了1700块钱,全给了家里。他还十分懂事,在校从来不惹事给家里添麻烦”。

姑姑说起小军就很自豪,“在家里,总会有一帮同学找他玩,他人缘特别好,其他人都听他的。红丝带家园发的苹果,他非要分给其他小伙伴们尝尝不可,邻居们都夸他。”

“记得有一次,我同时问我二十多岁的儿子和那个孩子,假如在我生命中最后一天,你们需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们会有什么打算。我那个儿子说要钱、购物,坐飞机游玩。出乎我意料的是,小军说哪儿都不去,你做的饭比谁做的都好吃,最后一天我就陪着你。我心里那个感动啊。我那个二十岁的儿子还没这个十几岁的孩子懂事。”

父亲的去世对小军的心理有很大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看淡了,眼下更多担心的是经济问题。小军曾有一次跟姑姑说不想上学,天天想着打工挣钱,给家里买个房子。

我们去了姑姑家,这里也是一个单独的院落,院子里种了些蔬菜。三个房间并成一排,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中间的房间既是厨房、客厅又当卧室,杂物零乱地堆在地上,有些厨具生了锈。这房间与院子的连接只有一张布,没有门。在屋里感觉比外面还要冷。



姑姑回想自己当年感染艾滋病的情形,说“九十年代村里穷,穷人们以卖血赚钱,而且还是偷偷地卖,不敢光明正大。上蔡县大批人群由此感染了艾滋病。”

据上蔡县2007年统计,从传播途径分布来看,确认的HIV感染者中血源传播占92%。可见,上蔡县艾滋病患者的形成,是从贫穷开始的,因为贫穷所以卖血,因为卖血而导致感染艾滋病。这个病毒既花费了他们的金钱,还夺走了人命,带来了痛苦和悲伤。
见过世面的艾滋病患者冯阿姨十分善谈,熟悉艾滋病情况,向我们介绍了文楼村情况,“村里有3000多口人,300多病人,就像我一样,每天都得吃药维持身体的平衡。而且病人体质差,免疫力也差;同样的运动和时间,也许普通的学生只会出出汗,有病的学生就会发高烧,四五天才能退烧。”

对于村里是否有对病号有歧视行为的问题,冯阿姨表示,“02到05年的时候,歧视病号的行为特别严重,村里的人不仅不会跟他们一起玩、坐一起,连说话见面都不愿意。”

“现在情况怎样?”我问。

“随着时间的推移,健康教育和医疗水平越来越高,人们逐步认知了艾滋病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了如何预防病毒。当初健康的村民和艾滋病患者都住在一个村里,都是邻居,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而且学校也会教育传播有关知识,所以村里人慢慢接受我们,态度也比最开始的时候好得多,偏见也越来越少了。”

通过调查发现,关于歧视艾滋患者可以分两种情况:

一是社区歧视问题。这个社区是患者生活所在的自然村。冯阿姨曾经历过社区歧视的过程,在艾滋病暴发早期歧视病号的行为特别严重,村里健康人甚至不愿意与病号说话和见面。不过,从实地调查来看,在艾滋病村,这种社区歧视已经经历了从严重歧视到慢慢接受的过程。

二是社会歧视问题。社会上有不少人对艾滋病患者有偏见。比如涉及到恋爱婚姻,既使自己没有艾滋病,对方要是知道家人患有艾滋病,也不愿意交往;孩子已经结婚的,如果家人患有艾滋病的,想方设法隐瞒实情。艾滋病对打工也有影响。如果看到打工者的身份证上是文楼村的,招聘方是不愿意要的。社会歧视是很难消失的,正如冯阿姨说“如果大家知道你有艾滋病,在他们的潜意识中会有远离你的信号,毕竟这是个传染病,到现在还会有些人是拒绝的”。

孩子对这种歧视有意识吗?文楼村小学2年级小女孩晓静(化名)没有得艾滋病,性格活泼。她妈妈是艾滋病患者,告诉我“孩子太小时候没有意识,只知道吃喝玩乐。平时学校和家里都会教一些预防艾滋病的注意事项。孩子到十来岁时候才会慢慢意识到”。

如果家人有艾滋病而自身健康的孩子,到青少年时期才开始觉察到歧视问题;如果自身有艾滋病的孩子,就会想方设法地隐瞒病情,不让他人知道;无法隐瞒病情的孩子,到小学一二年级时就开始感受到别人对他的歧视,天航同学就是这种状况。无论是家人还是自身患有艾滋病的,小孩到高中时候感觉他人歧视会严重一些,主要因为心理比过去更敏感了。

艾滋病对孩子都是有影响的,不过这种影响有大小之分。

尚堂村16岁男孩浩然(化名)的父亲这样说的,“这个病对他的身心影响不是特别大。我每次去家长会老师都说他学习不错,跟同学交往也很和谐。”

浩然同学不是艾滋病感染者,现在一个私立中学上初三,母亲2012年去世,父亲患有艾滋病。浩然学习成绩不错,最近期中考试获得班级前几名。

“孩子两周回来一次,回来也不出门,也不愿跟人玩”浩然父亲透露出孩子性格。

给孩子选择私立学校,对于农村家庭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呀。“私立中学学费2000块钱,包吃包住,管得很严。我算算价钱与公立学校差不多,所以选择了这所学校”,浩然父亲是一位乐观的爸爸,原来跑车拉砖头,挣了一些钱。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就在家呆着。

关于孩子今后的打算,浩然爸爸曾问过孩子,说他现在不愿打工,愿意上学。父亲表示理解,“今后看他自己,先上好学再说。学好了,将来自己对付自己,找个体面的工作。家里有四间房子,是我用耕地征地款在原来宅子上改造扩建的,以后孩子混好了不回来就把宅子卖了,回来了也有个地方住。”

从调查中发现,在农村每个艾滋儿童的家庭中,父亲就像一颗大树,维系着整个家庭的生存,是孩子的主要支撑。父爱如山,一旦这座“山”垮了,不仅家庭会出现经济问题,孩子的心理也会从此附上一层阴影。

(以上被调查人员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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