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杉古寨:重生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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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记得豆角的花瓣吗?我应该是十几年就空白了,不是记不起来,而是没有记起来的机会,如那些淡忘已久的某些人某些事。你不妨可以想想,我所说的,其实就是你现在没有记起来,又会在某个片段恍然切入的片段。我的故乡就是童年,我的童年就是撮坝小集几座山的世界里,以及外婆那已经不太清晰的身影。而祖先的故乡是迁徙,是孜孜普吾(彝族的发源地,据考位于现云南昭通一带)甘甜的泉水,是金沙江奔腾的激流,是万山之巅的霞光。所有的故事我们都记得开头、都记得结尾,可中间的历程全部都需要回忆。指路经的世界里,一个民族,过程才是永远的故乡。
初来油杉古寨是冬天,冰雪覆盖,树木葱郁绿得仍然让人觉得奢侈。我安静地想,这就是先祖的猎场。入夜,在简易木屋旁的河滩上,布摩(彝族通神的祭师)的喉语在夜空中如石头一般坚硬,浓烈的酒穿过武士们的胸膛,君长默默的坐着,长长的披风拖在暮色里。我突然想起还应该有女人,在木屋堂屋里的火塘边,用细牛皮绳补着那些鲜艳的铠甲,孩子在脚边熟睡。
这才是我的故乡。有炊烟,有火塘,有歌有酒有女人,当然,必须有入鞘的剑。在冷兵器时代,男人的标准必须首先是一个武士,才是王或者马童,如同今天的男人,必须有银行卡,才是专家或者临时工。时空的格局够大才能定位自我,于是我的版图瞬间扩大,法戈则溪、水西部落、乌蒙高原、西南大地、亚欧大陆......
承认自我渺小的伟大才是真正的伟大。于是我又开始寻找我的故乡,我的故乡在哪里?我们如同玛尔依孜(彝族六祖分支仪式时饮用水)的泉水,突突地冒出来,不停地流,我的故乡在哪里?是现在是过去还是未来,作为人,我们理所当然的茫然。
其实故乡是一个梦,是一个人的梦是很多人的梦。我们都活在梦里或者为梦而活,回得去的都不是故乡,走得到的都不是远方。
于是我几次悄然来到这片乱河滩,悄悄的做梦,然后睁眼看看山谷、溪水,看看云雾。看看这狭小的地方能否做我那个小小的故乡的梦。我梦见穿行的山道,河滩,寨门,碉楼,战鼓,池塘,酒坊和盛满草药的池子。梦里我就是历史里数不清的一个固步自封、碌碌无为的王,在这丛林深处,自娱自乐,声色犬马。
可是,任何历史容许有无数矫健的骏马,却不容许有一个避世无为的王,部落纷争,王朝更替,天灾人祸,一切的一切困扰着。于是,在空旷的院坝里布摩在占卜,在昏暗的木屋里将领在议事,在冲天的火光中部落在结盟。
云龙山下的九重宫殿是象征,冠冕堂皇地博弈谈判,拿腔拿调地坐着喝酒。我们最勇敢的武士全部都隐藏于丛林,刀剑铮亮,身影如虎。我们的马队一次次从君长行营的吊桥冲出去又返回来,寨子里的女人不关心战争的胜负,胜负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她们只是织布、酿酒、戴着高高的头饰缓缓地在院子里来回地走,等着回家的男人。
支嘎阿鲁庇佑着这片隐秘的土地,我们也累了,当更年轻的武士出征时,头发花白的武士们叮当地打制着兵器。我从火塘边起身,牵着年幼的孩子,顺着开满花的篱笆散步。
水车吱吱呀呀地转着,想着过去的事情,那些悲伤和欢乐,那些荣誉和骄傲,那些细细碎碎的只言片语。平凡的东西才是永恒,所以它没有时间去计较、去争辩、去改变,如流水一般无拘无束。
于是在梦中也在想我的故乡,想迁徙的路,想已故的亲人,想那些远嫁他乡的姑娘,想童年时不曾摘下的花。
不知道歌声从哪里开始,很快就传满寨子,没有凯旋胜利的鼓,没有狩猎丰收的号,应该是亲戚部落的稀客到了。酒是满碗满碗的,篝火熊熊。
长长的宴席一直到深夜,狂欢象决堤的水般喷泻,满寨子都是酒醉的人。
梦醒后,再长的梦都是短暂的,在梦中,再短的梦都是那么漫长。
油杉河的晨雾中,我还是醒了,一直醒到真实的现在。树上喜鹊叫声和一百年甚至一千年前是一样的,但现在却格外动听,清冷的空气穿进肺里,从每一个细小的毛孔散发出来。
青瓦的颜色比山略重,浮起的水雾让山谷和天空变得暧昧无比,我突然觉得千百年的时光浑沌,木房白檐,灰墙旧院。现在我们要的其实都是我们可以不要的,现在我们不要的其实才是属于我们的。
窗外的青果沉了,透过木格看得清清楚楚,我就要这样守着它重新理解生命的轮回。
碎石的小道上,脚掌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块石头的起伏,如同一个智者,理解着每个平凡的人生。生命在于感受、在于态度、在于回归本质的理解,所有的出发都是回去,所有的归来都是离开。
我走出寨门时,水正慢慢满过河堤,山雨在轻薄的雾里酝酿。
我回来时,将带着最好的朋友,穿着没有时光印记的衣服,远远地对着碉楼放枪,再用母语大声的吆喝。我要看见寨门上土炮迎客的硝烟,听见鼓楼欢快的重击,看见无数漂亮姑娘排排地端着烈酒......
这才是我的故乡,血气方刚而柔情似水,粗犷魂雄而温柔细腻。其实,我们的故乡都在梦里,来油杉古寨吧,让我们一起做一个故乡的梦,让我们回去,让她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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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黎荣

摘自公众号“油杉古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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