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蓉，不是一位合格的中年大婶儿

黄蓉是需要活在少年江湖的人物，一旦活到中老年的江湖，便显露出各种短处。...



江湖是属于少年的，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正如毛润之先生所说的“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然而，少年子弟江湖老，多少红颜白了头。刀光剑影和恩怨情仇只是少年情怀，更多地事实告诉我们，江湖是会老的。

在老了的江湖，人们会怎样？《射雕英雄传》中的天下第一高手最有发言权。你问我谁是射雕中天下第一高手？我只能告诉你，TA不是王重阳和欧阳锋，TA姓黄。TA虽姓黄，也不是你所熟悉的黄药师和他的女儿黄蓉，而是黄裳。

黄裳这位高高手，在历史上实有其人，传世词作虽然不多，却颇有可观之处。我之所以说他是射雕世界里的天下第一高手，不是因为他的词作，而是他写的一本书，没错，就是那本影响江湖数百年的《九阴真经》！

身为《九阴真经》的作者，武功无敌于天下，按说该没什么太多遗憾了吧？可惜并不，他的遗憾更多，因为江湖老了。

他耗时良久练成了无敌的武功，当年的仇人却早已销声匿迹。万水千山走了个遍，他终于寻到了一位仇敌，却发现当年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而今已是鹤发鸡皮、病骨支离，满腔的仇恨瞬时间无影无踪，甚至还会给她喂粥服药。

江湖是会老的。黄裳先生以自身的经验告诉我们：武功再高，也怕时间这把杀猪刀！

是的，时间是对江湖最大的考验。江湖老了，人也会变得面目全非，这说来多少有些残酷。在老了的江湖中，权谋机变一时无两的东方不败，也会躲在曲径幽深的房间里，借助绣花领悟“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这当然够让人崩溃，更让人崩溃的还在后面。

更让人崩溃的不是东方不败，而是黄蓉。她是金庸笔下唯一从少年写到中老年的女人，却在时间这把杀猪刀之下，从机智百出、鲜活可喜的少年时代，一下子泯然众人，也像普通人那样尘染灵台，变成一位庸俗不堪的中年大婶儿，这实在很让人无语。

也许，这是成长的代价——所谓长大成人，不就是在世俗的世界里一点点腐烂发霉吗？其实，黄蓉成为中年大婶儿并没什么不好，不好的是，她不是一位合格的大婶儿。

一位合格的中年大婶儿，应该是什么样？我觉着她首先应该是一位合格的母亲。而黄蓉是需要活在少年江湖的人物，一旦活到中老年的江湖，便显露出各种短处：

她做不好帮主，丐帮在她的带领下日薄西山，连拿得出手的人物都没有，耶律齐能当上帮主，不过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而已。更为遗憾的是，她做母亲也非常不及格，看看她的三个子女吧，骄纵的郭芙，不羁的郭襄，毫无性情的郭破虏，除了郭襄曾得到过杨过这个护符，其他两个连本性都难以舒展完全，这恰恰是她做母亲的失败。

1919年11月，鲁迅在《我们怎样做父亲》一文中，如是写道：“开宗第一，便是理解。……第二，便是指导。……第三，便是解放。”如何做一位合格的母亲？大概也不外如此。当然啦，黄蓉没读过鲁迅的文章，我们无法要求她懂这些道理，所以她既不理解子女们，更疏忽了指导的责任，遑论解放他们的个性了！

不得不说，幸好杨过离开了桃花岛，否则在黄蓉这个不合格母亲和大婶儿的教导下，真不知道他会长成啥样，没准就是又一个大武小武！世上事没有如果，杨过也成为了神雕大侠，那将是一篇叫《长大后，我不会成为你》的故事。

连黄蓉都成为不了合格的母亲和大婶儿，谁有能合格呢？在武侠世界里，这样的形象不多，却不是没有——一位本该和黄蓉关系亲近的人，一位更好的母亲榜样：郭靖郭大侠的母亲郭大婶李萍，可惜黄蓉没怎么见过她，连她的皮毛都没学到。



江湖上的母亲，着墨不多却异常出彩的，毫无疑问是黄蓉的婆婆李萍。这位临安牛家村的农家女子，在丈夫在世时，人们称她为郭大嫂，在儿子降生后，人们叫她郭大婶，连李萍这名字都是那么普通。江湖会老的情节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因为她在人们的印象中几乎从未年轻过。

如果说杨康他妈包惜弱人如其名，那李萍也像她的名字一样寻常：粗手粗脚，面容丑陋，而这一切只是表象。她既没有显赫的家世，又无黄蓉那般的灵巧与美貌，却以自己独有的质朴与坚韧成就了一段光耀江湖的母亲传奇，向我们诠释了母性的伟大。

面对飞来横祸，她并不是束手待毙，而是如丈夫郭啸天一般刚强：

（杨铁心）纵马疾驰，忽听得道旁树林一个女人声音大叫大嚷，急忙兜转马头，冲入林中，只见李氏双手已自脱缚，正和两名兵士厮打。她是农家女子，身子壮健，虽然不会武艺，但这时拚命蛮打，自有一股刚勇，那两名兵士又笑又骂，一时却也奈何她不得。

郭啸天死后，她被段天德裹胁东奔西逃，一路上只想着俟机杀他为夫报仇。待看见段天德欲杀江南七怪等人时，她奋不顾身去狠命厮打，以孕妇之身无形中救了这帮江湖豪杰。这种骨子里的善良与刚勇，并不是每个人都有。

如果仅仅如此，李萍不过是个莽妇人的形象，难得的是她粗中有细。在危急关头，她将弱者的智慧发挥的淋漓尽致。

不久又多了一件大头痛事，李萍忽然疯癫起来，客店之中，旅途之上，时时大声胡言乱语，引人注目，有时扯发撕衣，怪状百出。段天德初时还道她迭遭大变，神智迷糊，但过了数日，猛然省悟，原来她是怕追踪的人失了线索，故意留下形迹，这样一来，要想摆脱敌人的追踪可更加难了。

碰上了乱兵，她终于摆脱了恶人段天德，儿子恰恰于此时出生了。

过了良久良久，悠悠醒来，昏迷中似乎听得一阵阵婴儿啼哭的声音。她尚自迷迷糊糊，不知是已归地府，还是尚在人间，但儿啼声越来越响，她身子一动，忽觉胯间暖暖的似有一物。这时已是夜半，大雪初停，一轮明月从云间钻了出来，她斗然觉醒，不禁失声痛哭，原来腹中胎儿已在患难流离之际诞生出来了。

她疾忙坐起，抱起孩儿，见是一个男孩，喜极流泪，当下用牙齿咬断脐带，贴肉抱在怀里。月光下只见这孩子浓眉大眼，啼声洪亮，面目依稀是亡夫的模样。她雪地产子，本来非死不可，但一见到孩子，竟不知如何的生出一股力气，挣扎着爬起，躲入沙丘旁的一个浅坑中以蔽风寒，眼瞧婴儿，想起亡夫，不禁悲喜交集。在沙坑中躲了一晚，到第二天中午，听得四下无声，鼓勇出去，只见遍地都是死人死马，黄沙白雪之中，抛满了刀枪弓箭，环首四望，竟无一个活人。

她从死兵的背囊中找到些干粮吃了，又从死兵身上找到了火刀火石，割了一块马肉，生火烤了。剥下死兵的皮裘，一件裹住孩子，自己也穿了一件。好在天时酷寒，尸体不腐，她以马肉为食，在战场上挨了十来天，精力渐复，抱了孩子，信步往东走去。这时怀中抱着的是亲生孩儿，那恨之切骨的段天德已不知去向，本来的满腔悲痛愤恨，登时化为温柔慈爱，大漠中风沙如刀，她只求不刮到孩儿脸上，自己却是丝毫不以为苦。

“雪夜产子”是金庸笔下一段颇为平稳的陈述，却极富李萍的个人色彩，将中国女性面对困厄的坚韧与刚强完美的展现。在大漠的风沙中，她含辛茹苦的抚养婴儿，带着郭靖在异国他乡顽强地活了下来。

每当听到郭靖用临安言语说话，她常常会想到亡夫郭啸天。

母子两人相依为命，勤勤恳恳，牲口渐繁，生计也过得好些了，又都学会了蒙古话，只是母子对话，说的却仍是临安故乡言语。李萍瞧着儿子憨憨的模样，说着甚么“羊儿、马儿”，全带着自己的临安乡下土音，时时不禁心酸：“你爹爹是山东好汉，你也该当说山东话才是。只可惜我跟你爹爹时日太短，没学会他的卷舌头说话，无法教你。”

这一段总让我想起另一位女性，那也是位伟大的母亲，她同样有一位举世皆知的儿子。母亲的影响，通常是潜移默化的。郭靖的宽厚，正是源自李萍的言传身教。哲别为郭靖的救助，送给他粗大的金镯子时，郭靖牢记妈妈的教导：应当接待客人，不可要客人东西。

在儿子得到铁木真的赏识之后，李萍又展现了一位母亲望子成龙的远见。她希望儿子在铁木真的军中得到历练，学成本事为父亲报仇，便随着哲别搬到了铁木真的军中。

据说，女人通常都具有第六感，李萍也是如此。成吉思汗的种种反常举措落，让她预感到有事发生，并隐隐感到不安。等到成吉思汗以她的性命相胁时，她的选择掷地有声：

李萍又道：“人生百年，转眼即过，生死又有甚么大不了？只要一生行事无愧于心，也就不枉了在这人世走一遭。若是别人负了我们，也不必念他过恶。你记着我的话罢！”她凝目向郭靖望了良久，脸上神色极是温柔，说道：“孩子，你好好照顾自己罢！”说着举起匕首割断他手上绳索，随即转过剑尖，刺入自己胸膛。郭靖双手脱缚，急来抢夺，但那匕首锋锐异常，早已直没至柄。

她并不想要荣华富贵，只是想回到故乡，可她再也回不到牛家村。她的一生没有什么轰轰烈烈，却在最艰难的时刻，以她的平凡和对儿子的挚爱从容赴死。她用她的死，为郭靖撑起了一片广阔的天空和“一个无牵无挂的未来”。

在我们江湖中，如李萍这样默默奉献自己的母亲很多，她们平凡而又伟大，没有她们，就没有这多姿多彩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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