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生活苟且的母亲,把你推向诗歌和远方 | 莫言

 

“儿子,你不丑,你不缺鼻子不缺眼,四肢健全,丑在哪里?而且只要你心存善良,多做好事,即便是丑也能变美。”...

“儿子,你不丑,你不缺鼻子不缺眼,四肢健全,
丑在哪里?
而且只要你心存善良,多做好事,即便是丑也能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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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忆中最早的一件事,是提着家里唯一的一把热水壶去公共食堂打开水。因为饥饿无力,失手将热水瓶打碎,我吓得要命,钻进草垛,一天没敢出来。

傍晚的时候我听到母亲呼唤我的乳名,我从草垛里钻出来,以为会受到打骂,但母亲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只是抚摸着我的头,口中发出长长的叹息。
毕加索《喷泉旁的母亲与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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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忆中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跟着母亲去地里拣麦穗。看守麦田的人来了,拣麦穗的人纷纷逃跑。我母亲是小脚,跑不快,被捉住,那个身材高大的看守人扇了她一个耳光,她摇晃着身体跌倒在地,看守人没收了我们拣到的麦穗,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我母亲嘴角流血,坐在地上,脸上那种绝望的神情,我终生难忘。多年之后,当那个看守麦田的人成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集市上与我相逢,我冲上去想找他报仇,母亲拉住我,平静地对我说:“儿子,那个打我的人,与这个老人,并不是一个人。”

梵高《母亲肖像》

梵高根据母亲的照片来画母亲的肖像,但他嫌原始的黑白照片太单调,所以按照记忆来描绘心中的母亲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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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一个中秋节的中午,我们家难得包了一顿饺子,每人只有一碗。正当我们吃饺子时,一个乞讨的老人来到我们家门口,我端起半碗红薯干打发他,他却愤愤不平地说:“我是一个老人,你们吃饺子,却让我吃红薯干。你的心是怎么长的?”

我气急败坏地说:“我们一年也吃不了几次饺子,一人一小碗,连半饱都吃不了!给你红薯干就不错了,你要就要,不要就滚!”母亲训斥了我,然后端起她那半碗饺子,倒进老人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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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跟着母亲去卖白菜,有意地多算了一位买白菜的老人一毛钱。算完钱我就去了学校。当我放学回家时,看到很少流泪的母亲泪流满面。母亲并没有骂我,只是轻轻地说:“儿子,你让娘丢了脸。”



丢勒 《母亲肖像》 1510~1514年间 42×30cm 现藏于柏林丢勒美术馆木刻陈列室

丢勒的母亲逝世后,他在画上题了几句话:“这就是阿尔布莱希特·丢勒的母亲,1514年祈祷周前的星期二夜间二时逝世,享年6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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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几岁时,母亲患了严重的肺病,饥饿,病痛,劳累,使我们这个家庭陷入困境,看不到光明和希望。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祥之兆,以为母亲随时都会自寻短见。

每当我劳动归来,一进大门就高喊母亲,听到她的回应,心中才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如果一时听不到她的回应,我就心惊胆战,跑到厨房和磨坊里寻找。有一次找遍所有的房间也没有见到母亲的身影,我便坐在院子里大哭。这时母亲背着一捆柴草从外面走进来。她对我的哭很不满,但我又不能对她说出我的担忧。

母亲看出我的心思,说:“孩子你放心,尽管我活着没有一点乐趣,但只要阎王爷不叫我,我是不会去的。”



常玉 《镜前母与子》55.1×45.9cm 1930年

《镜前母与子》呈现一对圣母与圣子,其并不以巍峨超然的姿态出现,而是寻常家中的一尊雕塑:是肖像,也是静物;是超验的宗教,也是人间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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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来相貌丑陋,村子里很多人当面嘲笑我,学校里有几个性格霸蛮的同学甚至为此打我。我回家痛哭,母亲对我说:“儿子,你不丑,你不缺鼻子不缺眼,四肢健全,丑在哪里?而且只要你心存善良,多做好事,即便是丑也能变美。”后来我进入城市,有一些很有文化的人依然在背后甚至当面嘲弄我的相貌,我想起母亲的话,便心平气和地向他们道歉。
詹姆斯·阿伯特·麦克尼尔·惠斯勒 《灰与黑的改编曲第一号:画家的母亲》

惠斯勒的妈妈在给亲人的信中说:“哇,当我亲爱的儿子突然欢呼‘哦,妈妈,我完成了,它多么美啊!’时,我真是由衷地感到高兴。接着,他会因为那幅画亲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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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不识字,但对识字的人十分敬重。我们家生活困难,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只要我对她提出买书买文具的要求,她总是会满足我。她是个勤劳的人,讨厌懒惰的孩子,但只要是我因为看书耽误干活,就从来没批评过我。

有一段时间,集市上来了一个说书人。我偷偷地跑去听书,忘记了她分配给我的活儿。为此,母亲批评我,晚上当她点亮一盏小油灯为家人赶制棉衣时,我忍不住把白天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故事复述给她听,起初她有些不耐烦,因为在她心目中说书人都是油嘴滑舌、不务正业的人,从他们嘴里冒不出好话来。

但我复述的故事渐渐吸引着她,以后每逢集日她便不再给我排活,默许我去集市上听书。为了报答母亲的恩情,也为了向她炫耀我的记忆力,我会把白天听到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
林风眠 劈山救母 纸本彩墨 70×66cm 1950年代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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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故乡生活了21年,离家最远的一次是乘火车去了一次青岛,还差点迷失在木材厂的巨大木材之间,以至于我母亲问我去青岛看到了什么风景时,我沮丧地告诉她: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一堆堆木头。但也就是这次青岛之行,使我产生了离开故乡到外边去看世界的强烈愿望。

1976年2月,我应征入伍,母亲背着我卖掉她的结婚首饰,帮我购买了4本《中国通史简编》,使我走出了高密这个既让我爱又让我恨的地方,开始了我人生的重要时期。
弗洛伊德《母亲的肖像》

从1972年开始,弗洛伊德开始为自己的母亲作画,这幅作品是十多幅母亲画像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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