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忆生活和工作中的吴清友

他对书、对文化有一种理想，台湾社会里珍贵的东西就在这里——不是一切都向钱看。...

7月18日晚间，诚品书店董事长吴清友在台北的办公室突发心脏病，逝于送医途中，享年67岁。

坚持28年，他一手创办的诚品书店已经成为了台湾的文化地标，与台北故宫、日月潭、阿里山并列为台湾必游景点。在经过了15年亏损之后，实现盈利的诚品书店及其生态圈，也为后继书店们趟出了一条可行的发展路径。

吴清友去世的次日凌晨1点，与他相交20年的友人、台湾远流出版公司董事长王荣文在脸书上写下文字：“一方面为台湾惋惜，一方面也为他庆幸……上天待他不薄，多给他完整的28年实践理想，创造一个可以传承的社会企业公产。”

他最后一次见到吴清友，是在去年3月诚品书店推动的经典共读计划上。当时吴清友父女都推荐了赫曼·赫赛的《流浪者之歌》一书。

在分享中，吴清友说，这本书陪伴了他的一生，他在青壮年想鹏程万里的时候读它，在经营诚品亏损不堪的年代读它，也在病痛苦闷的时候读它。

“生命的阶段似乎不应以年龄来区分，而应以智慧体验来定调。人是无明的，生命是无常的，每个生命、每个流浪者的DNA就是每个人都具有不同的因缘，不论是上天赋予的，还是自身修习的。”他说。

7月20日上午，腾讯文化对王荣文进行了电话专访。他分享了去年会后要来的这份打印版演讲词，也讲述了他眼中的吴清友。以下为采访内容。

“在最爱的工作中去世，他可以说是求仁得仁”

腾讯文化：吴先生去世后，你发文悼念，说“一方面为台湾惋惜，一方面也为他庆幸”。为什么这样写？

王荣文：为台湾惋惜，是因为吴先生对台湾的贡献很大。1989年诚品创办，他们的选书和品味特别用心，让本来不容易出头的作家和艺术家有机会在美丽的平台呈现。也因为吴先生自己对建筑、设计、艺术有极高的品味，所以他的书店特别漂亮，替书创造了一个很漂亮的容器，整个诚品书店成为了一个城市的风景和骄傲。

替他庆幸，是因为他有先天性的疾病，1988年心脏开刀，死里逃生，而后上天给了他完整的28年时间，让他实践自己的理想。从生命的角度说，这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他说自己“不在诚品，就在去诚品的路上”。最终他也是在诚品的办公室，在他最爱的工作中去世的，可以说是求仁得仁。

另外值得庆幸的是，他虽然遭遇了那么多困难，但现在也完成了接班，可以将事业顺利交接给女儿吴旻洁。我看今天早上台湾的报纸，他女儿已经是董事长了。她从英国留学回来，就做她爸爸的特别助理，在旁学习，而后独当一面、做部门主管，再做到总经理、副董事长，如果我没记错，这个过程大概有十几年，现在又正式接班了。

要知道，接过来这么大的生意，也是一个负担。每一个事业的接班都有“老臣出走”的现象，诚品也是走掉了一些优秀的老臣，还能挺住，还能发展，是不容易的事情。不是说未来就没有挑战了，但是目前来讲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作为吴清友的朋友，一方面替台湾惋惜，另一方面站在他的立场，也不算太悲伤了。

腾讯文化：与他交往20年，他身上有哪些特质是让你印象特别深刻的？

王荣文：他是一个英俊挺拔的人，讲话温文尔雅。他本来是一个与文化无关的商人，做城建、做厨具起家，因为生病才走到文化这行。他是很难得的两种领域都兼顾的人：第一个，他有做生意的天赋；第二个，他有做文化的热情。

说到他做生意的天赋，就比如他对数字非常敏感，讲所有东西，都是用丰富的感情把冰冷的数字说出来。比如你看他新书说“经营诚品的一万天”，不讲28年；每次在做报告的时候，他就会说每天有多少万人走入诚品，这都是形象化的数字，他运用起来非常地自在纯熟，就表示他其实数字观念非常好，但是他有非常感性的一面。

宁可亏本也要做出美丽的东西

腾讯文化：向前追溯，你还记得1980年代刚跟他认识时候的情形吗？

王荣文：他1989年大病后决定要开诚品书店，毕竟我是这个行业更早入行的先行者，他就来问经验，想知道我们行业的人在想什么，后来从这种关系中找到了友谊。中途我也有机会去他家聊天或者吃饭，或是在公开场合见面。

腾讯文化：他的家是什么样子？

王荣文：他家在阳明山的仰德大道上。他刚开书店时请我去他家，我第一个印象非常深刻的是，他家收藏最多的是建筑设计和艺术的书，他对建筑非常有想法。

所以这也是后来为什么他可以跟无数台湾最优秀的建筑师合作，把他们建筑的才能运用到他的书店上，创造这个美丽的容器的原因。正是因为他本身有建筑设计的嗜好跟专长，才可以激发建筑师，把最好的一部分发挥出来。

他家是很朴实的，因为1989年那个年代很久远了。那时那里只是一个不太豪华的普通的房子，但是是一个有气质的房子。

腾讯文化：在当时的文化圈，吴清友这样从商人转而做书店的人是少数吗？

王荣文：并不是。在1983年，台湾有了金石堂书店，开创者是周正刚和周传芳兄弟，他们是企业家，父亲是做纺织厂的，赚了钱就想把新盖的房子开一个书店，就是金石堂书店。因为我们住在同一栋房子里面，所以我见证了他们的成长。

在台湾出版史上，从一个企业家转行来做书店，是金石堂书店开始的，它也在1984年创造了大型连锁书店的风潮。企业家来开书店，不管在装修还是各个方面，都做得很好。

1989年有了诚品书店，诚品的风格跟金石堂又不一样。可以说吴清友比他们更加不计代价，更是宁可亏本也要做出美丽的东西，这一点上诚品更有决心，后来居上了。

他坚持理想，又可以活着

腾讯文化：诚品书店连续亏损15年，你认为它扭亏为盈的关键是什么？是经营文化周边产业吗？

王荣文：比较简单地分析，这个原因就像你讲的，台湾的报纸有时候会说他是“文创教父”。实际上他是以书店为核心，在经营文创的商品。诚品就是靠从那里赚来的利润来养书店。

另外，在他的创业过程中，有很多贵人帮助他，有一批企业家在他的财务发生困难的时候，拿钱出来投资他，帮助他。

他本身也是非常优秀的企业家，在谈判中很坚持他的理想性。其实我认为，诚品之所以有影响力，或者说吴清友之所以被尊敬，就是因为他的理想性，他对书、对文化有一种理想，台湾社会里珍贵的资源就在这里——不是一切都向钱看。

更重要的是，他坚持理想，又可以活着。一个人要被尊敬，一方面是因为坚持理想，一方面是因为你的经营能力，既要能活下去，又不被人所控制，为了赚钱忘了理想。

腾讯文化：在你看来，诚品书店为什么能引领台湾书店的风潮？它是否可以被复制？

王荣文：引领风潮是因为品位。它创造了自己的风格，不管是从美或是从专业上来讲，它的风格都非常独特，超越了别人，不容易模仿。不容易模仿，是因为吴清友个人的修养，或者说因为他的能耐。

腾讯文化：就整个行业而言，你认为目前大陆的书店与台湾书店相比有什么异同？可以从诚品书店学习什么？

王荣文：大陆有国营的书店，比如新华书店，有最近兴起的独立书店，还有诚品书店的“退出役”跟大陆的艺术家互相融合办的“方所”一类书店，主要有这三类。

目前大陆书店的多样性和台湾是一样的，面临的经营困难也都是一样的。但是能不能创风气之先，用书、用空间引领风潮的，最重要的是人。所有事业都是人创造出来的，也只有人是可长可久的，关键要看大陆有没有吴清友这样的人。诚品书店创始人吴清友 那个有大爱的利己者，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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