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行板潘玉渠浮萍之心

 

列车上的沉思1一张窄窄的淡蓝色车票,便能将一个人快递到另外一片天地。票面上的金额,与奔波乃至乡愁等价。票面...





浮萍之心
潘玉渠


列车上的沉思

1

一张窄窄的淡蓝色车票,便能将一个人快递到另外一片天地。

票面上的金额,与奔波乃至乡愁等价。票面上的终点,则酝酿着水土不服,或者思念成灾。

指代方向的箭头,像省略号一样,隐藏了无数的山川、星星,乃至眺望的眼睛。

沿途历经的时间,则是一次定量的疼痛。

二维码是一种申请,或者入口,它能够检验人们漂泊的意愿是否真实!

2

如果时间可以像车窗外的草木一样后退,我期待有这样一块橡皮——

它能够擦掉所有的灰色记忆,仿佛它们从未发生,或者从来与我无关。

在行驶的列车上,我总会想到一些悲观的场景,像赴水东流的时光,像久已消散的风景。明明知道那些遥远的过去,再也不会对现实与未来造成冲击,而我依然会惆怅满腹,不能自禁地翻读记忆。

如同一种仪式那样,向着过去挥别,向着青春祭悼。

3

明月车窗外,天涯此夜心。

这轮明月,亿万年来悬挂于苍穹之上,碾压着俗世的风景。在那无数个日子里,它磨平了多少人的仰望,又见证了多少场悲欢离合,是任谁都无法统计清楚的。

列车还在轰隆不休地前进着,月亮就像一只眼睛,抑或一颗心,在好远又好近的天际,陪伴着孤寂的我。

仿佛世界凝固了,只有山林的轮廓被银白的月光淘洗了出来。它们像刀枪一样立在那里,气势威严地压迫着情感。

4

流水的旅伴,铁打的我。

我如此看待此时坐在我旁边的甲乙丙。

是的,上上下下的过客,不过与我有一面之缘而已,出了这扇车门,我们将消失在彼此的印象里。

一节车厢,一隅之地,却容纳着五湖四海的心情与方言。

我们努力用不太标准的国语靠近对方,融合彼此,并希冀协奏出一曲饱满的歌谣,抚慰每一颗心灵。

可是,任凭我们如何向对方微笑,我们也只会在最终的靠站时,客气地招呼一下而已。

5

列车每一次靠站,都会有新鲜的空气迎面扑来。

行囊再重,候鸟们也要腾挪有序。

或者行李的轻重与生活的幸福呈现反比例关系。

那些大包小包压在肩背之上的人,往往面容坚毅而辛苦。或许他们背负的不止是人生的理想,更是一座家园,一个国。

漂泊在外,有多少人可以另起炉灶,重筑巢穴,我们大多数人依旧盼望着来一场大风,将最后的自己送回家乡。

6

路过许多个城市,那里都有一个或几个与我熟识的人,而我却不打算投奔任何一个。

我们在时间里将交情镀上一层客气,谁也不忍心轻易打破别人来之不易的平静。

虽然那些一同经历的画面依旧清晰,但是已然珍贵到不可触碰。对于那些朋友,我只想远远地想着,近近地路过。

这或许就是君子之间该有的交情。

一个人融着夜色灯光作咖啡,对影成三人。

7

偶尔,也会对着车窗映出的自己,流眼泪。

任何时候,如果心揪起来,那么多半是为了兜住疼痛。

夜幕压住了城池的阵脚,那些异乡的街衢,也有可以抵消月色的耀眼灯光。

而我,从它们中间穿行而过,不留下丝毫的感喟,便再次走进一个人的万里征程,一个人的惆怅与哀伤,一个人悄无声息的世界。

8

寂寥又如何?伤感又如何?

不知不觉间,路过的风景,依旧无情;路过的人,仍要交由心来寄放。

列车走走停停,任何一个站台都是彼岸。我们从陌生走到熟悉,然后再次归入陌生。没有人会在心底永远记挂着对方。这或许也是人生的一种无奈。

前方还有多远,人生该怎样丈量?我们不需要跟任何人商量,只要自己清醒,便能抵达内心的终点。

9

在地图上蠕动的时间,以列车的形式延展到远方。

月亮从露水打湿的夜幕中,打捞出一个个隐姓埋名的村庄。

透过车窗,我只能看到一闪而过的灯火,只能猜度一幅幅家人围坐谈心的场景。即便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也喜欢这种氛围,至少可以由此获得慰藉,而非伤感。

大山的子孙,守着大山,就像鸣蝉守着一株大树,因为那里是世代传承不息的家园。

10

穿行在城市与乡间的火车,只是为了撞开前方紧锁的门。

黑夜与白昼交替看守的风景,丝毫不会为呼啸而过的眼睛动容。

时间轻易地挪动着沧海桑田,却挪不动复杂的情感。在无数个尖锐的时刻,悬挂在风中的视野,疯长着孤独。

我知道,前方紧锁的门,便是拒绝晴朗的内心。

自我禁锢,抑或放逐。这是天生的抉择,无关乎怨悔!

11

重庆,二十四天前我刚刚离开的城市。

今日,我,一个人,绕道蒙哥汗的殒命之所,夤夜归来。

车厢内空气咸涩而紧绷,即将靠站的人们,不由地站起身来收拾行李,向出口处挪动。只有我依旧静坐在车窗旁,翻读日记,尽情地回味在这座城市度过的一千零一夜。

就仿佛那些日子重新醒来,正列队向我围上来……

渡口

我更愿意相信眼前的这条河流会被整座城市吞噬、咀嚼,一滴水都不留;我更愿意相信这个渡口仅仅是个摆设,没有人能从这里抵达彼岸,包括神祗与野兽。

可是这些愿想未免有些一厢情愿。是的,这条河从未停止过奔流,它浮雕般的形态一再侵夺着我的眼睛与思维。

我像放血一样来削减肌肉,为的是能够保持住一个书生的柔弱和自由,而不至于沦为古铜色的纤夫。

河床一如棺椁,收纳着无名的尸骨。

它们像化石那样层层叠叠,构成地壳的一角,一如负载历史的书页。

渡口决定了方圆二十里的方向,河流永远处于汛期。

这条从山间逃逸而出的黑蟒,能够驮起竹筏或木舟,在柔软的波光里,让此岸与彼岸遥相呼应……

输了一场落地生根的战争

青铜似的风景,在铁轨两侧以倒退的方式,逶迤而去。

即便是这种转瞬即逝的邂逅,也足以让视线肿痛、酸涩,眼眶被涨潮般的泪水冲溃。

我羡慕草木能够守着泥土里的根须,拒绝迁徙;羡慕它们能与兄弟姐妹朝夕共处,手牵着手地围绕着母亲。

而我,就像是一粒成熟于北国黑土的草籽,在昏睡中被狂风劫往巴蜀的紫壤,而成长为一株望乡的稗草。

从此没有候鸟守信,没有太阳与月亮准时,只是被动地任凭万水千山篡改掉关于家的定义。

未来用一句蛊惑人心的口号,便轻易地套牢了我峻峭的理想、回望的眼睛,以及渐渐冷却的勇气。

人生扑朔迷离的情节,即便没有方向感,最终也会抵达红或黑的结局。而我,正是以乡愁为代价,输了一场落地生根的战争。

所谓候鸟

它们仿佛秋神挽弓射出的漫天箭翎。落叶铺就萧瑟的路径,让那成群结队的阵列,顺势向南。

一路的险阻,多米诺骨牌般的顺次倒伏。

在冬季到来之前,候鸟们携家挈子、背井离乡,用闯关东的气势去异域搭筑新的巢窠。

游子的视野,纯澈而柔软,此时的迁徙早已与突兀的灾害无关。在心底,远方的家园一直导航着双翅,一如信仰牵引着魂灵。

乡愁,是连接北国与江南的脉象;是家的概念,是对国度与天堂的注释。

安土重迁的心情,呈现出忧伤的底色。在它们眼里,吹绿风景的不再是海洋的气息,而是对家的惦念。

它们不计里程的跋涉,日月高悬的天空便是秋去春来的长征之旅;它们就是这样描画生命的轨迹,简单地酿制离合悲欢;它们也会偶尔俯身瞰赏,希冀人间的炊烟融化沿途的劳顿。

候鸟,就是这些辗转于山河之上的行者,一如倔强的军士,在彩云间将人生打磨成锃亮的锋刃。

浮萍之心

每一次离家远行,我都会这样宽慰自己——

很快,你将重新回到这块土地,因为时间的马匹,永远都那样的步履骎骎。

可是当窗外的视野,开始在呜呜的汽笛中迷离时,我知道,自己的心情很快便会如同洪涝过后的河滩,腐朽和霉变。

我被动地成为了一个胸怀浮萍之心的人,在不同的方向孑然行走,寻找终点。

在不用的诗篇里凝成不同的诗眼,看穿人生色彩各异的喟叹。

拙于抒情的眼睛,每每被铁轨两侧的树林触动,甚至沿途的河流,也足以洇湿我那掌舵着命运的理性。

惦念着越走越远的远方,五味杂陈的心情,很容易感染到同等心境的人。

旅伴之间最好不要提及背井离乡这个词。因为谁都不清楚,自己还要在汹涌的人海中,摇摇晃晃地颠簸多久……

箭矢之尾

力量逆风前行,它的标靶不是敌人,而是自己。

让双脚脱离大地,与天空平行,我便成了张弓射出的箭矢。

我曾这样质问自己——

离开了大地,我就会像安泰一样丧失力量,毁灭在赫拉克勒斯的手中吗?

我又如是回答——

疗治青春的处方里,苦胆的剂量最重。只要自己有锋刃般锐利的秉性,便能以那抹坚硬寒光的速度勇往直前!

可是我并不乐衷于冲击,哪怕前方有太阳一样光辉的彩头,我也不能够将自己交给未知的劫难。

我愿意固守平凡,坚持寂寞,就像一茎长在幽僻小路上的野草,能够每日默对斜阳,便此生足矣。

在蛊惑与尖叫拧成的弓弦上,妄念与理想的界线分明,我只想成为一个洞穿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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