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之石】“经营之神”与中国传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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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记者生涯中,有不少难忘的采访,但印象最深的还是对日本松下电器公司创始人松下幸之助的采访。

那是1983年的事了。我到新华社东京分社工作不久,就接受了一项到大阪的采访任务:中国秦代兵马俑首次出国,10月1日开始在大阪展出。这是我作为驻日记者的第一次外出采访,心情十分激动。我乘坐新干线快车提前一天赶到了大阪。

大阪是日本一级行政区(一都、一道、二府、43县为日本一级行政区)大阪府的首府,是日本关西地区的经济、文化中心。当时的人口为263万,仅次于东京、横滨,是日本第三大城市。大阪,古称浪速、难波,历史上曾经是中日两国交通要冲。1974年与中国上海市结为友好城市。

那年10月,恰逢日本大阪城建城400周年。中国秦代兵马俑来此展出,又为这座海滨名城增添了一层喜庆气氛。

秦代兵马俑展览,是根据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松下幸之助的倡议,由大阪21世纪协会主办的。

10月1日,中国秦代兵马俑展览在大阪城公园隆重开幕。大阪府各界名流都参加了开幕式,当时已88岁高龄的松下幸之助先生不但参加了开幕式,还兴致勃勃地参观了兵马俑展览。抓住开幕式结束后的间隙,在大阪城公园一间供展览人员使用的简易办公室,我采访了这位在日本被誉为“经营之神”的松下老先生。

88岁,在日本称作“米寿”。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松下老先生,只见他穿着一身整洁的灰色西装,鼻梁上架着一付黑框眼镜,头顶上稀疏的银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额上几条深深的皱纹记录着老人创业的艰辛和成功的喜悦。他的话带有浓重的关西口音,我大部分听不懂。所以,只好通过他的秘书,把他的话“翻译”成标准的日语。

话题首先从兵马俑展览开始。我问他在日本举办兵马俑展览有什么意义?他说:“中国是一个文明古国,有着灿烂的文化;日中两国有着两千多年的友好历史。鉴真和阿倍仲麻吕已在日中两国人民中间传为佳话。通过举办这次展览,必将进一步加深日中两国之间的文化交流和友好亲善。”

他说,在历史上,中国是“先生”,日本是“学生”。日本学习了中国的很多好东西,移植儒家的文化,模仿盛唐时期的教育制度,效法宋明时期的社会礼俗,促进了日本经济社会的进步和发展。松下高度赞扬了中国实行改革开放的政策。他说:“改革开放是一项非常开明的政策。我相信伟大的邻邦中国通过改革开放一定会繁荣昌盛起来。”

当时,世界上正刮起一股日本旋风。日本经济在战后的废墟上奇迹般地复兴崛起,一跃成为世界第二经济大国。松下、日立、东芝的商品广告像天主教堂的钟声一样传遍了五大洲,“誉满全球”的日货潮水般地涌入世界市场。

日本经济的成功引起世人的注目。于是,出现了一股研究日本经济成功奥秘的热潮。美国人从大洋彼岸邀请日本人赴美“传经送宝”,甚至到日本把有关禅宗武士的晦涩难懂的著述也搜购一空,以期从中探索出日本人的秘密。

我也带着这一浓厚的兴趣,询问了松下电器产业公司成功的奥秘。经与松下老先生交谈,我了解了他创办松下公司的不平凡历程和中国文化对他这位“经营之神”的巨大影响。

艰难创业

松下幸之助1894年11月27日出生在和歌山县海草郡和佐村的一个小地主家庭。他在三男五女8个兄弟姐妹中排行老末。父亲松下正楠早年担任村民代表的职务,很少下田干活。1899年,因从事大米投机生意失败,把祖传的土地和房屋赔光了。于是,带着全家到和歌山市谋生。最初,在闹市区开了一家木屐店,但只维持了两年多时间就倒闭了。家庭生活一天比一天困难。而且,祸不单行。长子、次子、长女在一年里先后因病去世。在8个兄弟姐妹中,除松下幸之助和他的一个姐姐外,其余6人均未活过20岁。

1904年11月,正在读小学四年级、年仅10岁的松下尊父命离开学校只身到大阪宫田火盆店当学徒。翌年2月,火盆店倒闭,他又到五代自行车店当学徒。在这里一干就是6年。

1910年,15岁的松下已经有了商人意识。他发现,大阪市通了电车,心想:“有了电车以后,自行车的需求就会减少,前景不容乐观。而电器事业将来一定大有前途。”于是,松下辞职到大阪电灯公司去工作。

在这里,他勤奋好学,进步很快。第二年,升任公司正式技工。1917年,被提拔为令人羡慕的检验员。但因其发明的新式电灯插口不受重视,毅然辞职自立门户。这年6月,他以33.2日元的退职金、42日元的退休准备金和20日元的储蓄共不足100日元的本钱以及100日元的借债,开办工厂,生产和销售新式电灯插座,结果失败。但后来接到1000个电风扇底盘订单,才获得转机。

1918年3月,松下在大阪市创立“松下电器制作所”,从而开始了他成功的创业生涯。

“吴越同舟”

“终身雇佣制”、“年功序列制”和“企业内工会”被称为“日本式经营”的三大法宝。所谓“终身雇佣制”,就是职工一旦被企业雇用,除非企业破产倒闭或职工犯有重大错误,企业一般不解雇;所谓“年功序列制”,是指企业按职工年龄和工龄确定职工的基本工资;所谓“企业内工会”,就是以企业为单位组织的工会。这种制度使企业成为职工的终生劳动场所,从而使职工一方面有了“安全感”,另一方面也对企业产生了“忠诚心”、“爱社(公司)心”和“归属意识”,自觉地把自己的命运同企业的命运联结在一起。松下公司是较早实行这三大制度的企业。

日本经营管理的理论基础来自中国的儒家哲学。松下认为,“终身雇佣制”和“年功序列制”是“仁、义、礼、智、信”思想的体现,“企业内工会”是“和为贵”和“吴越同舟”思想的体现。松下公司的口号就是“和为贵”。

松下说:“事在人为。任何有发展前途的事业,若经营不得当,是不会成功的。经营成功的关键在于人。”

慧眼识才:

大家都熟悉伯乐相马的故事。在松下也有很多类似的故事。

松下公司有一家转包的H工厂。一天,这家工厂的工人中尾哲二郎来借用松下公司的车床。目睹他的娴熟操作,松下觉得中尾是一位具有丰富模具经验的技工。后来,松下见到中尾的老板,赞扬了一番。可是,那位老板却说:“中尾太啰唆,一天到晚都怪我们的工作方法不好。说老实话,他叫我很头疼。干脆请他到你们工厂来做事吧。拜托,拜托!”

“如果你那样想,就送到我这边来吧,我来用用看。”

这位当时只有22岁的青年就这样来到了松下公司。他进入松下后,从事金属模型制作,工作很投入。松下庆幸得到了优秀人才,于是,把重要的技术工作都交给他负责。

可是,过了一年,中尾突然提出辞职,令松下十分意外。“我以前当学徒追随很久的老东家,他的公子打算重新开工厂,写信叫我回去帮忙。对您实在很抱歉,为了重振养我长大的老主人的家业,我愿不计任何利害去帮忙。”

这番富有人情味的话语令松下非常感动。“我实在不愿意放你走。既然要报答老主人之恩,我认为这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请你不用挂心,好好努力去吧。”

松下为中尾举行了超过身份的盛大的欢送会。松下在席上称赞中尾不计利害义举可嘉,并预祝他成功。然后,接着说:“万一工作不顺利的话,绝不要转职到别的地方去,一定要以‘埋骨在松下’的决心回来。”

中尾几经周折,最后还是回到了松下公司。中尾不负厚望,为松下公司的发展作出了不小的贡献,后来升任松下电器产业公司副总经理。

选贤任能:

松下凭着坚强的信心和意志,建立了今天拥有130多家工厂、地跨五大洲的“松下王国”。

松下的成功,得益于他的苦心经营,更得益于他的人才管理。

松下幸之助非常推崇中国的儒家哲学和古典名著《三国演义》,他把忠诚、合作、报恩、报国作为企业的基本精神,把“任人唯贤”作为选拔人才的惟一标准。

他说:“一个领导人有求贤若渴的欲望,人才才会源源而至。刘备的求才诚意终于感动了诸葛亮,也使得许多勇将贤臣纷纷慕名而来。”难怪,有人认为:“松下幸之助就是因为善于运用诸葛亮的智慧才使松下公司成为世界大企业的。”

20世纪70年代,在日本企业遭受石油危机的冲击,经营面临困境之际,松下幸之助毅然选拔名列第25位的普通董事、仅有高中学历但富有技术专长的山下俊彦为松下公司总经理;80年代,在世界录像机市场竞争日烈之时,他又选拔虽是中专毕业但精通录像机的专家谷井昭雄出任松下公司总经理。具有开拓精神的技术专家山下和谷井,果然不负“知遇之恩”,大刀阔斧,改革机构,改善经营,带领松下集团继续走在世界家电行业的前列。

“中式教育”:

松下不仅不拘一格选拔人才,还不遗余力培养人才。

松下电器商学院是为松下公司培养销售经理的一年制商业大学。自1970年成立以来,已为松下公司培养了3000多名专业人才。这是一所纯粹东方式的教育机构,它的教育方针和教学内容十分有趣。

学院的纲领是:坚守产业人的本分,以期改善和提高社会生活,为世界文化的发展做贡献。

学院的信条是:和亲合作,全员至诚,一致团结,服务社会。

学院的研究目标是:中国古典《大学》中的“明德、亲民、至善”。

学院的作风是:寒暄要大声,用语要准确,行动要敏捷,服装要整洁,穿鞋要讲究,扫除要彻底。

学院的教学内容主要是:中国的《四书五经》、《孝经》和松下幸之助的经营哲学以及经商之道。

松下幸之助先生已于1989年4月27日去世。他生前曾获得日本政府颁发的二等旭日重光勋章、一等瑞宝勋章、一等旭日大绶勋章、一等旭日桐花大绶勋章和荷兰、马来西亚等国颁发的勋章,并分别被日本早稻田大学和庆应大学授予名誉法学博士学位。他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个蓬勃发展的松下电器产业公司,他在几十年的企业经营生涯中确立的经营思想更是指导后人的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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