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原创 | 醒在梦里

 

自从过年回到S市以后,好久没有和小宁、陈林碰面了。他们之间的联系都只限于电话和网络。真正的朋友之间,可以长时间不见面、不联系,却一点也不会减少情分。而,他们三个,就是这种类型的朋友。

但是,这种情形,大约只限于男人之间、仅限于友谊。要是对待爱情是这样的话,那肯定早就人走茶凉,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长时间和长距离的等待。长时间的异地恋,亦然就没见过几对能走到最后的。

刚大学毕业那会,和亦然同一批进单位的有几个是异地恋。有毕业后一个人到S市工作,女朋友还在北京读研究生的;也有两个人分别到了自己家乡工作的,分隔遥远的。由于刚毕业那会,新到单位的年轻人都还是住集体宿舍——一个单位租的套间。所以,大家的婚恋状况成为集体生活中的可供谈论的话题。对于那些用远程电话来秀恩爱的现象,没有女朋友的刘亦然也没觉得羡慕。毕竟,异地恋对他来说,无异于苦恋,最终都不会有结果。事实证明,他的那些同事们,没有一个坚持到一年以上,更谈不上最后走到一起的。

谈到爱情这个话题,就不得不提小宁和小蔡之间的事情。和所有的偶像剧一样,他们的故事开始于一场美好的“意外”。

两年前的一个周末,小宁照例休假,本来打算找亦然聚聚的,但是因为亦然临时被领导叫去加班,于是便一个人来到城西的月亮山,准备爬山休息。

月亮山是S市的风景名胜区,通过几年的努力,已经成功拿到国家旅游局的5A级风景区认证。不过,月亮山是不是5A景区,对S市的人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因为,月亮山对于S市的人来说,既是来自大自然的馈赠,更是S市人心目中的文化圣地。从自然的角度来看,说来也奇怪,不得不佩服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从地图上看,S市处在长江一条支流冲积所形成的一个宽阔的盆地,东南西北各有一座山作为天然的屏障,只有如今的城区地势平坦,因此S市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S市已经有三千多年的建城史,而且历经三千多年没有改过名,在全中国这也是绝无仅有的。早在石器时代,就已经有先民在这片土地上耕作生息。夏商周时代,这里的先民们已经创造出了灿烂而独特的文明。到了春秋战国时期,S市就已经已经见于各种文献和文学作品之中了。在浩如烟海的古代典籍、诗词中,歌颂S市的篇章数量不少,与北京、南京、苏杭这样的城市相比,也是不遑多让的。更何况,这里还曾经是宋明理学的发源地,也是当代马克思主义思想在中国传播的重要基地,而这两点都离不开月亮山。每个S市人的文化基因都跟月亮山有着千丝万缕、或深或浅的联系,只要提起月亮山来就有无限的自豪感。

虽说S城的东南西北各有一山,但是唯独城西的这座月亮山离城区最近,驱车只需不到半个小时即可到达山脚下。这些年,人们对于生活品质的追求与日提升,特别是空气、绿化等居住环境的要求不断提高,一幢幢高楼不断在以前觉得有点远的月亮山周围拔地而起,随着城市规模的扩大,原来还在城外的月亮山,仿佛跟长了脚似的,已然悄悄“走”进了人们生活的城市。由于月亮山虽不太高,也不太险,没有奇峰异石,但好在树木葱郁、鸟语花香,在这葱郁的森林中间还掩映着不少历史和人文的痕迹。在S市有句俗话说,只要不下雨,天气不是太过炎热,全城有一半人在月亮山上。这句话虽然不乏夸张的成分,但却生动地说明了S市人对月亮山的热爱。

爬月亮山,为人们所熟知的比较方便的路就有好几条,有东门、南门进入的车行道,优点是坡度最小、难度也最小,但是缺点是这条正规线路的游客最多,景点却最少,爬得次数也多,毫无新意。从这条路爬山,除了能够起到锻炼身体的作用外,陶冶情操、探幽寻景几乎完全谈不上。月亮山周边有好几所高校,学生们为了便于爬山,经过不断探索,已经形成了好几条爬山的小路,虽然路况条件比较差,但是好在能换一个角度来看月亮山,给人以新鲜感。

由于亦然只说是去加班,到底去加班干什么,到底要加多久,亦然却一概没说。因此,小宁估计是因为亦然的某个领导周末无聊了,把刘亦然他们拉过去陪他打牌休闲去了,所以亦然不便于说太多。于是,小宁便独自打车去爬山。正规路线爬得太多了,小宁便刻意选择打车到湘南师范大学,去体验湘南师大那条爬山线路。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天这条线路上的学生和游客很少,一路上几乎都没看到什么人。既然不赶时间,加之游客稀少,月亮山展现出其安静的一面,小宁置身其中,倒是少了一些急躁和浮躁,多了一份惬意和享受,步子就慢下来,不紧不慢地往山顶方向攀登。

突然,一阵铜铃般的爽朗的笑声、嬉闹声从前方出来——应该是有几位女生在前方,正在互相打打闹闹。小宁的步子比女生要快,不多久女孩们的身影已经近在眼前。从背影来看,三个女孩中除了其中一个身材略胖外,另两个身材姣好的女孩在胖女孩一左一右,三人手挽着手,嘻嘻哈哈地边走边笑,本来就不宽的山路,被他们仨挡的严严实实。小宁清了清嗓子,轻声干咳一声,礼貌地示意对方让路。欢笑声戛然而止,三个女孩回过头来,与小宁对视一番。许是被小宁那棱角分明的脸庞所打动,又或者是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男子汉气质所打动,胖女孩脸色唰地红透了。见胖女孩这种反应,小宁迅疾把视线移开,至今另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目含着笑意望着自己,并轻轻地朝自己点了点头。

小宁的心头突然跟开了朵花似的,心跳陡然加快,却又不敢开口搭讪,只得悻悻地越过她们。刚走出几步,又假装看风景,回头张望了一眼。却又与刚刚微笑点头的女孩四目相接。这种异样的情愫,在小宁人生中是第一次油然而生,他不敢、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继续前行,只不过因为这一路上心里便装着一个倩影,小宁走得不如之前那般快,走走停停地,心中特别渴望在什么时候能够再次碰上。小宁暗下决心,如果再次见到她,一定要上前搭讪。

心里装着事的人,对于外界的变化的敏感性便降低了不少。直到一声轰隆隆的雷声响起,小宁才发现此刻天空已经乌云密布,大雨立刻将至,而此时自己还在山顶转悠。如果不尽快下山,估计今天会被淋成落汤鸡了。想到这一茬,小宁赶紧慌忙择路下山,心里想着估计那三个女孩已经下山回到学校了吧。

回去的路上,豆大的雨已经下来,尽管在林间小道穿行,小宁一样很快被淋湿。焦急赶路的他,听见有人远远在喊救命。出于军人的天性,他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缘分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喊救命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午见过的那三个女孩。原来,三个女孩玩性太甚,根本没注意到天气的变化。等发现要下雨的时候,三人夺路狂奔,想尽快回到学校,避开这突然起来的大雨。就在下山的时候,胖女孩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摔倒了路旁,脚也崴了。无奈,两个女孩实在没办法将她扶回学校,只能冒着大雨呼救。

小宁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给两个女孩,示意她们放在头上遮雨,自己又上前一步,把胖女孩背在背上,艰难地往山下撤退。

由于雨实在太大,脚下泥泞不堪,下山的路走得十分的艰难。刚刚与小宁点头微笑的女孩示意另一个女孩用外套遮雨,先走一步,回去找人帮忙,自己跟在小宁身后,用手扶着胖女孩的臀部,防止她从小宁的背上滑下来。

经过艰难的半个小时,三人从上到下被淋了个透,幸运的是终于安全把女孩送到了山下,正好碰到了前来迎接的男同学。见到场面混乱,加上自己要赶紧找个地方把被淋湿的衣服换下来,小宁便没有打招呼,自行离去了。

第二天,亦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那个女孩打来的。原来,昨天一群人把胖女孩送到医院后,才发现好心人不见了,连他的外套都没归还。恰好,小宁的兜里有亦然的一张名片,女孩细心把已经淋湿的名片晾干,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打了刘亦然的电话。

刘亦然昨天加完班见到了小宁,已经知道了怎么回事,便将小宁的情况和联系方式告诉了对方。女孩姓蔡,是师范大学的学生,本来就对小宁有好感,便借着找小宁归还衣服的契机,约着见了面,两人就这样认识了。

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女孩很主动,一来二去,不过半年时间,便把小宁变成了自己的男朋友。他们俩光顾着“撒狗粮”,倒是让小蔡的同学——那个胖女孩好生郁闷了一阵。

亦然常说,他们之间的故事,太像偶像剧,太过梦幻。但见到他们幸福,自己也开心。但是,这段时间,他们俩的爱情生活,却直接影响到了刘亦然的生活质量了。

小宁的女朋友蔡嫣然在本市的一所师范大学上学,下半年就要读大四了。根据她所在学校的新改革方案,以前是大四去实习,今年开始改在大三下学期了,实习的时间则是由一个月时间延长到了2个月时间,目的是让同学们有更多的实习时间机会,毕竟用人单位看的是你的毕业生能不能上讲台。

按照院里的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如果家里有条件、有资源的话,可以自己联系单位去实习。这样的学生,则只需要跟学院办个手续,一切都可以自行安排。如果没有自己熟悉的学校,则由各个学院统一安排。

小蔡的家在临近S市的Z市,是教育世家。母亲是大学教授,父亲是当地教育部门的副局长。小蔡在家是个乖乖女,从小到大一切都听父母的安排。当初,小蔡选择师范,也是父母的决定——他们觉得,一方面女孩子当老师比较轻松,好找对象,另一方面,自己在当地教育部门还有一定的影响,能够调动资源为小蔡的人生铺好路。

这次实习,小蔡本来想留在S市实习,这样就可以跟小宁多见上几面了。但是,父母一如既往地、并没有征求她的任何意见,就已经给她做好了安排——到Z市一中去实习。父母之命不能违抗,小蔡只得带着遗憾的心情回家。

这么一来,倒是苦了小宁和小蔡这一对如胶似漆的情侣。而小宁则尤甚,每每到了周末就百无聊赖、魂不守舍。以往,除了和亦然他们聚聚外,小宁的假期全部都花在小蔡身上了。一到了周末了,就往小蔡学校跑,两个相爱的人尽管平时能够电话联系,但是毕竟又一个星期不见,能够得到小聚的机会,也算是“小别胜新婚”了。

小蔡交了男朋友这件事,父母也知道。虽然,他们并不是老古板的那类家长,也就表示既不支持,也没有明显的反对。但是,后来一听说小宁是高中毕业后便从军,父母心中就开始考量,以他们大半辈子的生活经验来分析,觉得他既给不了自己女儿丰厚的物质生活,肯定也无法在心灵上与女儿达到完全的默契。

处于热恋中的女儿都想得到父母的肯定和支持。因此,她多次想要带小宁到家里来跟父母见面,但是他们总是以太忙、房子太小等各种各样的看似琐碎的理由,委婉地拒绝了女儿的热情。

在一次一次的拒绝后,小蔡依然热情如旧,总是要找各种理由、各种机会来跟父母交流,希望能够在合适的机会能够让她最心爱的人见面。作为男人,本来应该大气的小宁,却逐渐看出其中问题的端倪了,他免不了要去思考,他们为什么要拒绝跟自己见面。这种判断一旦形成,便会想石头一样压在心中,压得他心烦意乱。

一个月的寒假加上实习的两个月,两人至少有一段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需要在思念中来度过了。在过年回家的那几天,小宁把这个问题向亦然提出来过。亦然嘲笑了小宁,今后要过一辈子的人,连几个月都不能等。小宁很不服气,但是又不能在亦然面前发作,他深知刘亦然的心里等的那个人,已经等了9年了。想到这一点,小宁也不得不放下这个话题。

这个周六,亦然在家里闲得无聊,翻了翻书正准备继续睡一个回笼觉,没成想门铃响起来。他回忆了一下前几天与刘洁的约定,这个周末刘洁有安排,不会来自己这里。难道她又临时变卦了?再一想,觉得不对啊,如果是刘洁的话,她自己有钥匙,自己开门就可以了。这倒是让她一下子猜不出是谁了。

来的人,是小宁,背上背个背包,一脸沮丧,像极了一个霜打的茄子。

“你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你不是今天应该去Z市吗?”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计划赶不上变化啊!”小宁没好气地回答。

“哟,出口成章啊!世界上万事万物都在变化,变化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女朋友是相对的,哥们是相对的。”见小宁情绪不高,亦然故意打趣道:“要不是你那宝贝女朋友临时有变化,我估计都难有机会见你一面了,看来我还得谢谢她啊。”

小宁不等亦然迎他进来,便换了拖鞋,把背包往沙发上一扔,到冰箱里取了瓶啤酒,自己就喝起来。亦然也取了一罐,默默地陪着他喝,也不去问他是什么情况。

半瓶啤酒喝完,小宁开始讲述他和小蔡之间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原来,在部队里,小宁本来身体素质不错,参加训练也很刻苦,做人上面从来不怕吃苦吃亏,因此在连队方方面面的表现都是比较好的,因此很受领导器重。因此,一直以来,小宁还算自信,或者说至少不至于自卑。

但是,在女朋友面前,特别是在女朋友的家人面前,这个非常自信的男人,在心态上却逐渐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开始有些慌了。

“亦然,其实小蔡还好,一直对我说只是暂时分开,让我不要多想。但是,我最近常常在胡思乱想,我的家庭条件也一般,学历也不高,职业也没个定性,她的父母会不会看不起我?”但是,他到底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人,还算是个有定力的男人,他嘴上是说的是疑问,目光中却透露的是坚毅。

“小宁,看不出你这么个铮铮汉子,应该是个直男才对啊!怎么,你也被那些电视上播放的低俗家庭伦理剧给洗脑了。脑子里不是宫廷斗争,就是婆媳纠纷,要不然就是丈母娘嫌弃准女婿的戏码。这都什么年代了,谈恋爱、结婚还讲究这些吗?”

俗话说,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可怕的,最可怕的还是自己吓唬自己。他俩都是聪明人,所以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两人相视一笑,正好一罐啤酒也喝完了,便默契地把这个话题结束了。

虽然话题没有延续下去,倒是给亦然许多玩味的空间。

他好像从小宁的身上,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那时自己也是这样,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横亘在自己和夏晓思之间,阻止着他们的靠近。每每自己想要走近她,或者她走近自己的时候,这股神秘的力量就会冷不丁冒出来,就像是黑暗中的一记冷箭和黑拳,让你猝不及防、伤痕累累。

于是,那时的他,总是自己跟自己较劲。

他禁不住自己问自己,如果当时没有这股力量,会不会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呢。亦然自己没有答案,任何其他人也不可能给他答案。所以,关于爱情这个东西,一定要靠自己去领悟,他也给不了别人任何建议,哪怕对方是小宁这个最亲密的朋友。

人这一生需要朋友,然而,朋友的作用却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大。朋友能够在我们开心的时候分享喜悦,在我们难过的时候多一个支撑,在难以抉择的时候给我们信心。但是,这些都必须依赖于自己内心的强大。有些事,是不能用感同身受这个苍白的词语来表达的,而有些路,也注定必须要自己一个人来走。

见小宁心情不是太爽,两人又是好久没见,自然少不了要去好好喝一次。于是,两人又叫上陈林、常青,约好中午吃饭的事。常青已经来了不短的时间,在李恒厂里干了大半年时间了,还没跟李恒道过谢,于是又打电话叫上李恒。李恒倒是个性情中人,中午没有安排,便二话没说,爽快地答应了,说是到时开车和常青一起来。

但凡他们几个在一起吃饭,就没什么特别的情况发生,无非是推杯换盏、你来我往,最后喝到陈林、常青都差不多有些醉意了才罢了。说起特别的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有两件事值得拿出来说一说。

第一件事是陈林今天来的时候,亦然总觉得他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只不过亦然发现,以前着装上比较随意的陈林今天穿了一身的名牌,手里还拿着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并且在自己喝晕乎之前,抢着把单给买了。亦然调侃他,哟呵,几个月不见,陈林成大款了。陈林见有外人在,便没接话。刘亦然心领神会。

第二件事是亦然去给李恒敬酒的时候,李恒本来脸上是堆满笑容的。亦然请他多关照常青这个老弟的时候,李恒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了,好像有话要说,又欲言又止,只是敷衍地说肯定肯定。此时,常青正在和其他人说着笑话,头发又跟之前来的时候一样乱七八糟,比之前仿佛更黑更瘦了,更显得憔悴不少。可能是晚上没睡好的缘故,席间经常见到他哈欠。在他打哈欠的时候,亦然见常青满口黑牙,瞬间胃口全无。

吃完饭,小宁、陈林、李恒都回去了,常青有点醉了,李恒让他好好休息,亦然把他带回自己家里去。回到家,常青便沉沉地睡去,亦然不放心他,便守在常青的床边,心里想着,如果二叔看到他黑瘦的样子,估计又会怪自己没有好好照顾他了。约摸过了半个小时,见常青沉沉睡去,自己便也去休息一会,醒来的时候,常青已经离开。

经过上午和中午的热闹与喧嚣,周末的安静再次降临,亦然顿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心中顿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不知道要做点来排遣自己的消极情绪。

于是,借着酒劲,他继续瘫倒沉沉地睡下。

中午除了喝酒,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经过几个小时的昏睡,等他醒来的时候,肚子已经咕咕直叫,感觉到饥肠辘辘。这个时候,给他一头牛都能吃得下。

除此之外,一种干燥的刺痛从喉咙传来,亦然废了好大劲才将两片黏在一起的嘴唇分离开,试图吞咽口水的努力也是徒劳——此时的他,根本就是又饥又渴。原来,自己已经从下午3点多睡到了晚上9点多了。

亦然算了算,自己已经有至少六七个小时没有说过一句话了,拿起手机,发现也没有任何的短信和未接电话。他打开手机通讯录,从a翻到z前后翻看了一遍,想要找个人打个电话,聊聊天,排遣一下当下的无聊。可是,手机里虽然有好几百个联系人,但是大多数都是工作联系,除此之外,大多数都是别无私交,更谈不上能无缘无故地打电话了。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如果没几个联系人,也就无所谓了,反正他已经习惯了离群索居的生活,不需要通过与别人的联系来建立自己的存在感。亦然知道,美国哲学家梭罗还刻意逃避人群,在瓦尔登湖畔自己搭起小屋。对他来说,寂寞是上天赐予的最好的礼物。

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然而,我们都是普通人,不是哲学家,更不是神灵。对于普通人而言,寂寞的本身是有剧毒的。比寂寞本身毒性更大的,是从喧嚣之后所体悟到的空虚感。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我们所能感受到的最深刻的寂寞,并非孤孤单单一个人,而是处在汹涌的人潮之中,是在彻夜的欢愉之后,突然感觉到的“没意思”。正是应了那句话,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

此刻此刻,刘亦然特别盼望电话铃声能够响起,真希望能有个人想起自己。哪怕就算是让他去加班、做事,他绝对会二话不说,立马前去报到——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被需要的感觉。

正当他百无聊赖、无所适从之际,刘洁的电话来了。这一通电话,把亦然从自己的思考中拉出来,有如将他从空虚的境地拯救出来。虽然,亦然一个人只呆了这么一小会,已经能想了这么多看起来非常深奥、洞悉人内心的观点来。亦然情不自禁地要想,要是自己跟梭罗一样,一个人独自生活,寂寞几年,说不定能写出什么书来。

聊过那些你侬我侬的话后,刘亦然把刚刚胡思乱想的这些内容说给了刘洁听。刘洁让他不能继续想下去了,否则要不成为哲学家,要不就成为疯子了。

刘亦然就把锅推给了寂寞,还不是因为没什么人聊天导致的。

“你这个人,什么都好,最大的缺点是不够坏”刘洁道。

这个说法的逻辑让刘亦然一时竟然难以领会其中精妙之处,不免在心中嘀咕道,这个世界真是有不可思议,不坏难道不是优点吗,什么时候倒成了缺点?

“做人不坏,这确实是好事,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刘洁的脸上飞过一丝初恋般的红晕,“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职场里、在官场里,你不坏就会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因为你不坏,把自己要求得像个完人一样,容不得自己有道德上的瑕疵,自然就更容不得他人在道德上的缺陷。而放眼看看你身边的人,谁不是道德上都有瑕疵,谁又不是心中住着一个恶魔呢。一个有瑕疵的人,在你面前会觉得自卑,又怎么会靠近你,在你面前展示他丑陋的一面呢?你看历史上那么多的忠臣,往往都是官运不好,不都是被排挤、被打压,还有不少是被奸臣害死的。试想,要是不弄掉这个忠臣,他这个镜子一照,不就比较出来自己的奸佞了吗?所以,与其说是官运不好,还不如说是他们的情商不够。

因为你不够坏,你有一个坚硬的外壳,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隐藏得特别好,所以就算你再讨厌某个人、某些事,但是你从不在别人面前展现你的喜怒哀乐,更不会当着别人的面去吐槽某个人、某些人。但是,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都会或多或少对周遭的人、对遭遇的事感到不满,他们需要倾诉,需要倾听。但是,你绝对不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你这种人让人搞不清喜好、摸不到脾气,因此在他们看来绝对是不可信任的,他们会担心你,更不敢靠近你。

有时候,圈子里的人在一起,除了谋求相互帮助、共同利益之外,也在一起分享一些秘密,用对抗、吐槽一些人、一些事来建立心理上的归属感。所以,压根就没有跟你臭味相投的人,更谈不上自己的圈子了。

听过刘洁的这一番高论以后,刘亦然觉得对话对面这个女人太不一般了。虽然不是官场中人,但是对官场的了解、对人性的把握,远在自己之上。自己虽然对此有一些感性的感受,但跟她比起来,完全是小学生水平。要不是有她在自己身边时不时提醒,自己都不知道犯了多少错、踩了多少次雷了。

亦然想到这些,对刘洁说出了一番溢美之词。而这些溢美之词绝非是须臾奉承,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见他说得诚恳,刘洁心里乐得跟开花了似的,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过于高兴,免得亦然知道自己吃这一套,于是对他说:“别贫了,明天晚上和我一起去跟几个朋友吃饭。”

“和谁一起吃饭啊?”刘亦然因为不想去参加一些无畏的聚会,所以很直接地问道。

如果你仔细观察,请公务员吃饭,对方的问话很值得玩味。请组织部的人吃饭,对方首先要问“和谁吃”,因为他们要看人来决定是不是吃;而发改委这样的实权部门的人,首先要问“有什么事”,因为很多人都是要通过吃饭来解决一些项目、经费的事,如果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去吃饭就无所谓了;而请纪委的人,对方则会问“谁请客”,免得去参加了一些不该去的聚会。

对刘亦然来说,虽然他不是组织部的,但是搞清楚跟谁吃饭,才能搞清楚这样的饭局有没有意义。

“就是几个朋友小聚一下,有公安局的副局长刘玉刚、拆迁办的主任李同,还有大汉集团的副总裁王思雨,这些你都不认识吧。”

“洁,你没什么事要找他们吧?”

“没事啊,’没事请吃饭,有事打电话’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如果情商高,会在平时经常跟需要的人常联系、常聚会,但这种聚会、饭局却从不涉及利益和请求,纯粹为了联络感情。这样做的话,相互之间就有了情感,心理上便有了联系,等有事相求的时候只需打个电话就能办好。

倒是那些情商低下的人,平时不见人,一有事相求就来找你吃饭,开口闭口就问“多少钱能够搞定”之类的。这样的做法,很容易让人感觉厌烦,饭局也就跟鸿门宴一样,赴宴者有种等着被坑或者上当受骗的感觉。这样的饭局,一两次也就罢了,次次如此,就很容易觉得对方很功利,像是在做交易。

当然,也有些个别的人是喜欢这样的,这种人应该远离,不值得过多接触,更不用说深交了。

一晚上被刘洁进行了两番“深刻教育”,亦然觉得尴尬不已,连忙表示一定去。刘洁便高兴地挂断了电话。

周末综合征的毛病并不需要药,上班就是一味最好的药。假期综合征和周末综合征的病历一致,治疗手段也不尽相同。无论周末或者假期过得如何,就算是生病,可一到了上班的时候,什么病都好了,精神得跟打了鸡血似的。

在一天紧张的工作后,亦然决定准时赴约。

因为是私人聚会,刘洁没有选择在锦绣中华,约的地方是一个私人会所。会所地处S市往W县的东方路旁,车行在东方路上,远远看见一幢白墙黑瓦的徽派建筑,路旁立着一个古色古香的红木招牌,上书“得月楼”三个刚劲有力的大字。

在得月楼聚会,必须是会员才能订到位子,否则其他人概不接待。另外还有一个规矩,预订的时候,做东的必须把所有客人的电话报过去,由得月楼一一发信息通知。没有得月楼发的信息,连大门都进步了。知道大概是需要喝酒,故而特意没有开车。一般的车辆是不能进这个院落的,亦然只能下车步行,也正好欣赏一下这个早就听说过的“得月楼”。

刚拐进去几百米,徽派建筑便显露出庐山真面目。此楼虽非旧物,是前些年的仿古作品,但好在壁画、雕栏、飞檐……都参照传统建筑的样式来还原,处处透露出精致无比。院子共三进,每一进院落的天井中,都矗立有照壁,照壁后面分别放着两个大水缸,位置恰恰是太极的两个鱼眼位置。一个水缸里开着莲花,另一个大水缸里则有两条锦鲤自在地游来游去,一静一动,相映成趣,别有一番情趣。

院落由连廊相连,廊壁上有花瓶、六边形、圆形等各种造型的洞窗,窗外或是翠竹,或是遒劲的盆栽,或是大小合适的假山造型。远观近看,都犹如一幅幅国画,真可谓是一步一景、步步惊艳。

再看院子的风水,背有靠山,前有流水,清浅的池塘中点缀了3处假山,象征蓬莱、濒洲、方丈三仙山。亦然虽然对这些不是很懂,但也还是识货的,顿时心生一个判断——此处的主人,绝非泛泛之辈,必定是传统文化的底蕴深厚,且深谙风水之道的奇人,如果能够与他见上一面也是一件幸事。

刘亦然正想的出奇,忽听见刘洁迎过来招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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