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吕美耶:如果你是我家属,我会推荐你接受化疗到3000年

 

如果无缘,彼此也可以永远活在对方心中。...

池坊插花班老师今年七十二岁,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淡紫色镜片后面藏着一双我认为非常迷人的眼眸。她的睫毛,长又浓密,不是假睫毛,也没有刷上任何睫毛膏或眼影,有点下垂,所以她在跟人说话时,习惯抬起下巴,再瞇着眼“俯视”对方。她身高不高,正确说来,应该是“仰视”,可我总觉得她在“俯视”对方。是她的睫毛令我有这种错觉,也是她的睫毛令我看不到她的瞳孔。睫毛如袅袅垂柳,眸子藏在其中,若隐若现,我看不见眸子主人的喜怒哀乐。



今年一月,插花班老师患上乳癌,住院做了全乳房切除手术。事发突然,我们几个老学生都在上课日前几天才接到临时停课通知。我记得去年十二月上课时,老师一句也没提起生病的事。K家妈妈告诉我,她去探病时,老师给她看了手术后的胸部,手术伤口在右胸上方呈一横线,切除得非常漂亮。我听了大吃一惊,赶忙问:“难道不是初期?到底是第几期?怎么必须全切?”K家妈妈说,因为是癌症,她不敢多问,也就不清楚到底是第几期。

“因为是癌症”这句话,让许多人无法进一步向病患提出问题,也让许多人咽下本来应该对病患表明的关怀问候。

对一般人来说,疾病似乎是个禁忌话题,人们会尽量避免提及对方的健康状态,尤其癌症,往往令人联想到死亡、不治之症这些字眼,更是避而不谈。然而,病患真的不愿意听到第三者提及自己的病情吗?病患真的希望家人以外的所有知情者,在病患面前都保持沉默,视若无疾吗?

插花班老师经营三个班级,除了我们这个老人班,另有两个学生年龄比较年轻的妈妈班。由于教室所在不同,老师的平日作息相当忙,每天开着一辆蓝色轻型车在市内街道四处跑。我们老人班的学生数有八名,最年长的学生是八十五岁的T婆,另一位八十三岁的阿婆,时常在我面前刷着手机,絮絮说明屏幕上的旅游照片是在哪里拍的,最年轻的是六十八岁。

教室位于市政府提供的高龄者福祉设施,里面设备非常好,有一间八十叠榻榻米房(舞台、卡拉OK音响)、两间十五叠榻榻米房(茶室、茶道用具,围棋、象棋用具),以及一间六十二平方米的地毯会议室(长桌、长椅),还有可以免费泡热水澡的大浴场(男汤、女汤),和搁置着好几台电动按摩椅、自动贩卖机的聊天室,供高龄市民使用享受。屋外另有两个门球场,周围一圈是种满了各种植物的花园,停车场有十六个车位(包括残障车位)。使用者除了我们华道插花班,还有书法、摄影、围棋、茶道、绘画、摺纸、卡拉OK、舞蹈、瑜伽、体操等众多社团,由于规定年满六十岁以上的市民才能使用,未满六十岁的我,只能暂且以旁听生身分混进去。

我们市内这种高龄者福祉设施总计有十二所,大部分是平房,占地面积相当大,设备极佳。倘若住民税(地方税)都花在这类公共设施,市民每年缴税时应该也会缴得心甘情愿。



二月有项鲜花设计花展活动,主办单位是我们T市花艺联盟团体,活动地点在市民文化中心,出品单位是市内几个著名花艺社团,以及我们华道池坊。花展期间是周末、周日两天,各个社团的老师和活动干事,得在周五前往现场做好一切事前准备,并在花展结束后留在现场处理善后工作。也就是说,社团老师和活动干事要在周五和周日这两天前往花展现场办事。我们的插花老师于一月住院动手术,她能在二月顺利进行花展活动吗?

果不其然,K家妈妈找上我,要我当花展助理,除了到现场帮忙,也要提供作品。我说,我可以当助理,但凭我的花艺,怎么提供作品?我学插花还不到一年呢。K家妈妈说:“你可以,老师也说你可以,你不是花卉素人,你只是比较偏向洋式插花而已。”

K家妈妈和T婆两人学池坊华道已经二十多年,K家妈妈甚至持有池坊总部认可的教授证照“门标”,只要把“门标”挂在玄关门外,即可招生。据说她们以前都前往东京御茶水上课。既然两位老师都说我可以,我便坦然接下这项任务。

插花老师于周五赶到现场后,我和K家妈妈以及另一名有资格展出作品的老人班学生,就在花展现场的长桌前插起花来。花材和花器均由老师负责,我们只是按自己的美学感觉插成池坊“自由花”基本型而已。插好后,老师再一面说明理由,一面帮我们修改。年轻妈妈班也送来已经插好的六盆鲜花,加上老人班三盆,老师一盆,老师特别钟爱的某个小学生作品一盆,总计十一盆。

一切就绪后,大家到一楼的咖啡厅休息。那时我才明白,原来知道老师患上癌症的人只有我和K家妈妈、T婆这三个老邻居,其他学生都只接到“因事停课”通知,没有人知晓老师是因为动了大手术而暂时停课。

花展成功结束,但老师似乎过于疲累,二月也停了课。

三月起重新开课,我们三个老邻居依旧每次都搭老师开的车子前往福祉设施上课。蓝色轻型车挤着四个老女人,和一大丛当天上课用的花材,一路上你一句我一句,东拉西扯,说南道北,唯独不提老师的癌症。我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其他两位老人家都只字不提,我怎好意思开口问呢?

足足闷了两个月,我终于想通一件事。癌症患者之所以隐瞒自己的病名及病情,是因为某些健康者会戴着有色眼镜看待他们:“因为你生活作息不正常,所以才会罹癌!因为你饮食不正常,所以才会罹癌!”

可是,事实真是如此吗?饮食不正常、生活作息不正常才会罹癌的话,为什么插花老师的丈夫没有患上癌症?何况,癌症并非中老年人的专属疾病,一些年轻女子也会因罹患乳癌或妇科癌而悲愤结束其短暂一生,儿童癌更是令人想握紧双拳仰头大喊老天无眼。

我很想对一般健康者说:“不是癌症患者自作自受才会罹癌,不是癌症患者活该倒霉才会罹癌。每个正常人体内都有癌细胞,每个正常人都有可能罹癌。过去的人,平均寿命只有五十多岁,现在延长到八十多岁,寿命延长了,细胞分裂次数会增多,于是,我们体内那些叛徒细胞兴风作浪的机会也会随之增多。”遗憾的是,除非家人或好友得了癌症,否则,一般健康者平时不会主动阅读有关癌症的文章或书籍,他们依旧怀着癌症是生活不正常的人才会罹患的偏见。

五月的上课日,我们三个老女人如常走到插花老师家搭便车。由于离目的地不到两公里,车程不到十分钟,因而我一上车即说明:“今天我有问题想问老师。我先说明我的病历,我是妇科癌,病程第一期B,动手术拿掉子宫和淋巴结,手术后又接受了三次化疗疗程,住院期间四个月。老师的乳癌是第几期呢?”




二○○○年夏季,我躺在病床上,眺望着窗外不远处六十层高的池袋太阳城,喃喃自问:“为什么会是我?”同房其他五名癌症病友也成天在嘀咕着这问题。

六十二岁的K桑说:“怎么会是我?我从来不吸烟也不喝酒,生活正常得跟机器一样,这一生只知道照顾丈夫儿女的身边事,去年才刚抱了孙子……怎么可能会是我?”

六十一岁的T桑苦笑:“那我呢?好不容易才撑过三次化疗疗程,想说再过不久便可以出院,不用让我丈夫成天吃便利商店的便当,现在竟又发现左边的乳癌……”

五十二岁的M桑嚷着:“都是医生不好啦!住院前明明说好三SET(子宫、卵巢、淋巴结)拿掉就可以出院,搞到现在,多久了?三个多月了,还停顿在第二疗程……到底要吃什么东西才能让白血球增加啊?血小板数值也一直降落……五次疗程要我做到公元几年啊?”

五十八岁的N桑幽幽自言自语:“日本女人不是全球最长寿的吗?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让我活到平均寿命就行,唉……”

顿时,全体点头:“对啦!对啦!不用太长寿,能够达到平均寿命就行!”然后,邻床七十一岁的阿嬷说:“我也不求长寿啊,不过,我真的还想再活几年……可是,这样讲好像有点对不起MORO酱呢。”(“MORO”是“茂吕”的日文发音,“酱”是长辈对小辈的称呼,类似中文的“小张”、“小王”。)

于是,叽叽喳喳的话语声僵在半空,几道视线同时射向我。

我:“什么?什么?我干嘛了?没看我每餐饭都吃得一干二净?就是想向平均寿命挑战的嘛!”

“讲来讲去,还是MORO酱最吃亏!她还有四十多年才能达到平均寿命……”

***

手术后,主治医师告诉我,癌细胞没有转移到淋巴,术后五天从体内导出的淋巴液中也没有检验出癌细胞。但是,为了以防万一,需要接受三次化疗疗程。眼神笑容都非常可亲的主治医师凝视着我说:“如果你是我的家属,我会强烈推荐你接受化疗。”

我笑了笑。主治医师大概不知道,这栋有百年历史的“癌研究会附属病院”妇科的所有住院患者,都时常拿这句话当茶余饭后的聊天话题。

“如果你是我的家属,我会强烈推荐你接受化疗到三千年。”

“开玩笑!那我不成了千年妖?”

“千年妖?好啊好啊,大家集体到地下二楼洗衣室(隔壁是太平间)吓那些病患家属。”

“人家千年妖有瀑布般的乌黑长发陪衬,我们这些千年妖只有几根白花花银发,说不定更上相。”

老实说,光听我们这些三八话,大概没有人肯相信我们是癌症患者。不过,随口说这种三八话的人,肩头确实扛着死神阴影。我的病情还未进行到亲朋好友得暗地流泪的状况,不过,已经在倒数分秒的末期患者也照样坐在轮椅和众人抬杠。一个月的住院期间,我深深体会到:女人,汝是太阳。(2000/09/08)

***

邻床的M桑出院当天,同房其他三名病友都收到一盒冲泡奶茶包。我和对面床位的O桑送她到电梯前,千叮万嘱:“回去后要保重!千万要保重!”

五十五岁的M桑是末期卵巢癌。七次化疗疗程之后才开刀拿出病巢,肠子也割掉了二十多公分。手术后,本来还得接受三次化疗疗程,没想到第二回合撑过后,身子就以发高烧的手段大喊SOS,以致她每天必须打针以增加白血球数,并紧急输血。

妇科病房的每位主治医师都会在上午与下午抽空到各个病房探访自己的患者,所以M桑和主治医师的对话,我都一一听在耳里。M桑是个不多话的妇人,毗邻将近一个月,我只知道她目前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亲属只有姐姐和姐夫。她得知可以免去最后一次化疗疗程时,高兴得呵呵笑了整天。可是,我知道,她还会再度进来,更知道,她心底比我清楚这个残酷的事实。

O桑是在别家医院动手术的。她在接受手术前的各种检查期间内,卵巢破裂,癌细胞四处扩散,院方只得先拿掉一个卵巢,再介绍她到这家“癌研”来。病程是第三期C。第四期便是末期癌,于是,她只能(我猜测)每天喋喋不休地向护士、医师诉苦。申诉的不是何时可以开刀的问题,而是与癌病毫无牵连的胃痛。至于她到底要接受几次化疗才能再度动手术拿掉骨盆内的器官,目前,主治医师也不敢明说。

三天前住进来的S桑,两年前动过手术,这回是癌细胞复发。据她说,骨盆内只剩下膀胱。我忍不住问:“那你这回要拿什么?”她若无其事答:“脾脏。这儿有八个前例,我一点也不紧张。”

我想起上次住院动手术时,同房也有一位无法开刀除去病巢的患者,病状据说是全日本仅有二例。那位患者,只能在每次接受化疗(新药)时,住院十天,然后回家休养,等血液检查过关,再来住院。另一位全日本独一无二的患者,则在胸部全天候连结着化疗点滴管,医院方面甚至在学会中提出病例报告。

一次化疗,就令我的头发掉了大半以上。

医院洗澡房内有两个装垃圾的箩筐,是患者掉头发时专用的洗头器皿。一周三次的洗澡日,我每次都战战兢兢地冲洗头发,深怕热水一冲,抬头望向眼前的镜子时,镜中人会乍地变成一个陌生的光头女。可临到真正掉发时,湿润的黑发全部缠绕在白色泡沫中,抓不下来。用梳子小心翼翼梳掉泡沫时,失去生命的头发也跟着落到我的视线中。

原来那箩筐是用来承接“整块”头发的。

O桑知道我掉了大半头发后,拍手欢呼:“呀吼!呀吼!我们是同一伙的!”

望了一眼她头上那顶边缘缝有假发的帽子,我苦笑着向她伸出拳头,作势要揍她:“好!周末我回家过夜时,去PARCO(池袋西武百货公司一旁的购物中心)找头巾来,我们来比比看谁的头巾漂亮!”

话刚出口,本来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S桑,马上撑起身子嗲声嗲气喊道:“我也要比……我也要比……”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必先你个头!好好三个女人,干嘛得在癌症病房比谁的头巾漂亮?婚后一直是乖乖牌家庭主妇,今年才四十五岁的O桑,为什么会得第三期C的卵巢癌?四十八岁的S桑,为什么得在接受三次化疗疗程后,打算拖着病躯戴着假发去观赏可能是此生最后一次的枫红,再回来开刀割取脾脏?她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事?还是真有什么大任将降于她们身上?

二○○○年初秋,我依然每晚躺在病床上,仰望着窗外六十层高的池袋太阳城,思索:倘若是上天指派我来体验癌症病栋生活,我到底又能传达些什么“大任”?(2000/10/15)



***

天台,是医院内唯一能够与尘世空气接触的小世界。

下午两点以后,患者与探病人会陆续聚集到七楼天台来。有人吸烟,有人握着小巧玲珑的手机对讲;有怜惜地按摩妻子肩膀的丈夫,更有默默无言揉搓丈夫双腿的妻子;偶尔,角落会传来一阵哄笑。

在天台,看不到病人的眼泪,也闻不到死亡气息。尽管六楼内科是“距离天国最近的病房”。

第一次在天台看到那少年时,我暗吃一惊:这孩子,怎么跟我家老二那么神似?

凤眼,肤色白皙,身躯瘦长,看似不堪一击的下巴。如果不是他头上戴有头巾、腋下拄着两根拐杖、左耳串挂三个耳环,我可能会愣在原地。看上去顶多十七八岁的少年,会患什么癌症呢?

天台时常聚集一群吸烟的欧吉桑患者。少年,身处其中,有如刚破壳而出的雏儿。奇怪的是,他的笑声,每次都能压过大人,响彻青空。

出院前一天,我又到天台角落抱着双腿发呆。吸烟的欧吉桑团体当然在,少年也在。

有人问:“小子,你到底什么时候出院?”

少年答:“我?我吗?还有半年吧……”

少年说得很轻松。我听得很心痛。

***

不做化疗时,我几乎每天都会到天台呆坐一阵子。不是想呼吸新鲜空气,只是想挣脱有形无形的折磨而已。肉体痛苦,是有形的折磨;病友们随意一声叹息,是无形的折磨。

某天,趁着早餐送来之前,我溜出病房到天台打算伸展腰身。这个时间,天台通常没有人在。推开病楼的落地玻璃窗,跨出脚步时,我才发现,安全网前站着一位女子。远远望去,很像一只红鹤。原来也有人跟我一样,特意选择这个“真空时间”来天台寻回自己。我在心中偷笑。

坐在长凳子角落,习惯性地缩起双腿,双臂交叉在膝盖上,顶着下巴,我眼光不时瞟向红鹤。对方也戴着头巾,想必是化疗患者之一。腋下拄着拐杖,不知是什么科的患者?鲜红色睡衣,对映着安全网外的灰色大楼,很是讽刺。

过一会儿,僵直不动的红鹤转过身来。这时,我赫然发现,她的右脚,膝盖以下空荡荡。红鹤慢慢移动拐杖走过来,五官逐渐清晰。看清了她的脸孔,我在内心暗道:“这女孩,真漂亮!”

红鹤经过我身旁时,细声丢下一句“OSAKINI……”(先失礼了)。我只是轻轻点了个头,什么话也回不出。

***

长期住院的癌症患者,不会跟同房病友交换出院后的联络地址与通讯方法。因为,如果有缘,我们可以在五年后医院举办的庆生Party中重逢;如果无缘,彼此也可以永远活在对方心中。

“癌研”附属医院将在三年后迁址到晴海。陪我渡过二○○○年夏季至深秋的这个天台,恐怕也将荡然无存。不过,有关天台的种种回忆,大概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永远,永远……(2000/12/20)



老师听了我的告白后,突然一反开车不分心的常态,双手握着驾驶盘,频频回首,喋喋不休起来。K家妈妈和T婆也倾身认真聆听。

“MORO酱,你问得真好,我还以为你们都不关心我呢。事情是这样的……”

去年底,老师发现左胸好像有硬块,去平日常去的医院做检查。检查结果,左胸没有问题,右胸却出了大问题。原来右胸在四年前便检查出似乎有异常,医师要老师于三个月后再去做一次精密检查,但老师忘了医师的叮嘱,一直没去复检,导致四年后恶化至必须全切的程度。

“我完全没有三个月后要再做一次检查的记忆,后来翻出以前的记事本,果然有记载三个月后复检的事,可我完全忘了。第一家医院的医师写了介绍信,要我到(东京)都内另一家专门诊治乳癌的医院接受治疗。手术后,我全身又检查了一次,没有癌细胞,腋下淋巴结也没有问题,所以我没有切除淋巴结,也不用接受化疗。我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期,也许医师有说明,但我当时太慌乱,不记得了。”

车子抵达福祉设施时,由于还未到上课时间,我们便坐在花园内的长椅,继续聆听老师诉说。

“我很幸运,我真的很幸运,拖了四年,仍然得救了。生病,也要看运气好不好,运气好,可以碰到适合自己的医院和医师,运气不好,你转再多医院也没用。”

老师直视着我的双眼叨叨说。一旁的K家妈妈和T婆,嗯嗯地用力点头。不远处,桃红色的杜鹃花开得如焰火。

那双隐在袅袅睫毛后面的眸子,晶莹透亮。我第一次看清眸子主人的忧与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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