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三毛彳亍

我家的文艺老太太

但我不要一个书上那样的，伟大的，跟定做一样的，连冰激凌都不吃了的老妈。我希望她，即使老了，依然有自己的欲望，有自己的乐趣，有自己的世界，活得有滋有味，且充满生机。...

文/ 弦歌雅意

老妈已经七十拐弯了，但愣是没有按我们的期盼，长成一颗熟透了的智慧果子。她的小心脏反而跟少女一样吹弹可破，随时麻烦我给她老人家做心理疏导。

情形经常是这样的。

妈打电话过来：这两天心里烦哩慌！天天预报下雨，这雨愣是一滴没有，跟村里妇女难产了一样！

我：现在又不种庄稼了，你管它！

妈：我跟你爸都喜欢下雨，有没有用不说它，反正下雨天心里说不出的得劲儿！实在不下，阴得厉害点也行，跟换了个世界一样。

我：……

我妈的心情经常跟正经事无关，反倒跟雨呀、雪呀、花呀、草呀有关系，你说这算不算资深的文艺女？

这全是那些书惹的祸。

小时候，我们姐几个从来都是在妈凑着油灯看书的姿势里入眠的。别看现在大家都推崇读书，什么优雅呀内在呀气自华呀，在农村这可不是一个好女人干的事。更何况，我妈也就小学毕业，没有成名成家的可能。我姥姥经常为这个把她数落得灰头土脸。最经典的事儿：我大年初一要穿的新鞋是妈三十晚上熬了一夜赶出来的——我们也觉得有一个爱看书的妈妈很不方便。

前些年，我妈竟然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三毛。

三毛所有的书，她都搜罗来看了个遍，且逮谁跟谁讲。回老家，坐在炕头上，跟一屋子农村人讲三毛的沙漠、逃学、嫁外国人……我姥爷仿佛也听明白了，一口面条忘了吸溜进去：那女哩那么怪？

老妈今年还忍着肉疼，跟我爸去了一趟台湾。她回来跟我讲：在国父纪念馆广场上，想想三毛曾在这里溜冰，心里怪怪的。

她生日，我干脆买了一套三毛全集奉上。老妈很合心意，眉开眼笑道：你倒是知道礼轻情意重……

书读多了，看事情的眼光跟别的老太太有了很大的不同，这是我妈最得意的事。

我们一家一起去爬山。一路上，她看着那刷刷急速往后闪过的山峰，感慨道：我就喜欢看山顶那些洞子，你们说，那里边有没有辟谷的修炼人？闹不好，还有一些得道的蛇精、狐狸精啥的……一会儿又强调：我就喜欢这样坐着车看山。怕我们听不懂，又说：我是看山来了，不是看人来了。

果不其然，到了目的地，她说啥也不让我们给她买票，说要在无人处转一转。我先生试图劝她，被我阻止：我妈铺垫了这一路，就是为了省下这八十块钱——她的文艺是为了让自己的财迷有一个体面的理由。

前些天，她一本正经地要跟我爸谈一谈，因为她想知道我爸这辈子是不是真的“爱过她”。

我们三姐妹笑得打跌，问起前因后果，原来是因为她突然发现了一个秘密：我爸是背着她抽烟的。我儿子不小心说漏的嘴。

我说：妈，我觉得我爸肯背着你抽，就是因为爱你！她想了想，觉得逻辑上也通顺。

那天我先生逗她：妈，听说最近你跟我爸正闹离婚？

老妈淡定地说：这事儿你问这么细致干嘛？你希望把你的抚养权判给谁？

......

有这样一个老妈，生活会有点不方便。

但我不要一个书上那样的，伟大的，跟定做一样的，连冰激凌都不吃了的老妈。我希望她，即使老了，依然有自己的欲望，有自己的乐趣，有自己的世界，活得有滋有味，且充满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