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城:绵绵第一辑(1-14)全本【含两首新作首发】

 

那么,就这样了,这就是波士顿第一年的全部。...



(封面图片:Iglesia de Jesus, 墨西哥梅里达,2016年3月)

绵绵

巾城/文

1 生活

他须要一个人来把他喂大

须要每天一公斤的牛肉

作为饲料

他须要阳光

须要夏日曝晒过的干草

须要秋日枯萎的格桑花

他须要一个人来教会他死亡

须要一场刻骨铭心的爱

来让他的心学会平静

2 新鲜感

当它

终于变成落叶群的一部分

你露出雪白的牙齿

轻轻地

在它的纹理间

留下浅痕

因为那一丝丝甜味

你转而钟爱这片树叶

3 她说

你积攒了过多的水分

终于摔了下来

你身上最肥美的一块肉

最先触到地面

她说,她喜欢你破碎时的酸甜

喜欢你悄无声息的哭泣

她把你捡起来

放进她的包包

她带着你

一同远行

(2015年12月4日 – 5日,波士顿)



波士顿南郊,查尔斯河,2015年11月

4 “我将为你保存……”(存目)

(给M)

(2016年5月8日,波士顿)

5 阴影

阴影落下来

被阳光

撕成碎片

没有什么真的改变了

我们等待割草机

停止轰鸣

等待宠物狗

跨过栏杆

等待弹吉他的学生

拾起他的拨片

我们等待

放大的阴影

遮住身躯

等待墙,滤嘴,潮湿的手指

在我们的等待中

碎裂,升华

(2015年12月8~10日,波士顿)



哈瓦那,古巴,街头歌手,2016年1月

6 儿童乐园

他坐在滑梯顶端

将双臂

耷拉在膝盖上

他无法躲避

阴沉的内海,干涩的海腥味

就像他也无法躲避

潮湿的眼屎

侵占眼眶

让他的眼眸

闪烁着一个孩子的忧伤

他抿着嘴

看着一个女人走过来

提着的铅桶

压弯她并不纤细的腰身

他装作没有看见她

一只又一只海鸟飞过去

呱呱叫着

落在碎石铺满的海滩上

他怀着浓浓的敌意

看着女人缓缓走近滑梯

突然间,轻轻地

几乎是恳求地

女人唤着他的名字

他笑了

伸出他的双臂

放下铅桶,抱起孩子的那一刻

她的眼眸

泛着一个母亲的泪光

(2015年12月11日,马布尔黑德)



亚特兰大,清晨在空地玩美足的孩子,2015年12月

7 站台

她在他的身前走过

鲜艳的节日礼帽

遮住墙上的污痕

她对他的大三和弦报以微笑

他知道

她即将拥有一顿丰盛的晚餐

有家人和朋友

和收音机里滚动播放的

圣诞歌曲和圣诞广告

她停下脚步

交汇驶来的列车

覆盖了脆弱的琴弦

无休无止的振荡

他知道

它们将驶向地面

驶向渐渐暗去的旷野

驶向未知的土地,无数的欢愉

并终于驶向死亡

他看着两条平行的轨道

向着相反的方向延伸

直到女孩走进车门

列车缓缓远去了

他的琴声又再次响起

(2015年12月28日,亚特兰大)



特立尼达,古巴,烤肉摊,2016年1月

8 郊外

当巨大的云层

侵袭砂砾

我们的车辆

驶向橡胶制成的山坡

那里,人群被淹没在

铁制的墙皮中

有几个孩子

将脑袋悄悄探出墙头

对视三秒后

他们的脸上

露出恐惧的笑容

(2016年3月6日,墨西哥城)

9 蝴蝶

有时我会突然想起你

你脸上的阴影

像阳光下的格桑花

花儿是俗的

俗的花儿

藏在春天的衣兜里

伴着人潮

从一座城市

迁向另一座

南方的天空是傲娇的

傲娇的南方

常让我觉得彷徨

于是我又不巧地想起你

当奔腾的气流

在机窗上

留下浅浅的切痕

你站在窗口

留下一句转瞬即逝的晚安

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用美金

购买空姐的速溶咖啡

而你,当喷气机

越过海湾

盘旋于广袤的大地之上

你看起来

那么灿烂

(2016年3月7日,飞机上)



坎昆机场,墨西哥,食物,2016年1月

10 迁徙

埃尔南·柯尔特斯站在一块石料上

脸上的彩漆

因战火而掉了一半

石头是他从原始人

造了几十年的山上采下来的

为了制造投石

填埋那些因崇信邪术

而得了天花的

魔鬼的孩子

埃尔南·柯尔特斯有很多的军队,很多的武器

这让他发布命令时

必须像人猿一般

有节奏地吼叫

他带走了城里的居民

强迫他们跪在十字架前

过量的烧酒

让他的鼻孔冒着异国的芳香

在奇异的香气中

埃尔南·柯尔特斯飞了起来

飞过尤卡坦四季如墨的丛林

飞过巨浪和汪洋

埃尔南·柯尔特斯飞回了卡斯蒂利亚

飞进麦德林的小院

他的母亲正站在水池旁

抱着两岁的小埃尔南·柯尔特斯

他喃喃不休地抓着妈妈

摇摇欲坠的奶头

终于逮到了机会

钻进了她的子宫

母亲的腰上重新束起紧箍

那个叫柯尔特斯的年轻少爷

已让她的脸颊

烧得像煮熟的碳

那时,在遥远的奇琴伊察

还没有教堂,没有停车场

没有排队买票的韩国旅行团

没有批量印刷的景点明信片

在高傲的日神像前

一个妇女产下一对没有名字的双胞胎

一个长得像她丈夫的少年人

正站在金字塔的顶端

庄严地铺上一块石料

【小注:埃尔南·柯尔特斯,西班牙殖民者,1524年入侵并占领墨西哥尤卡坦半岛的玛雅部落。尤卡坦,半岛,现属墨西哥,公元四至十六世纪曾为玛雅重要领土。卡斯蒂利亚(省)和麦德林,西班牙地名,柯尔特斯出生地。奇琴伊察,尤卡坦地名,十至十六世纪重要的玛雅城邦。】

(2016年3月8日,梅里达)



哈瓦那,古巴,古炮台和加勒比海,2016年3月

11 南方

(给故乡)

在巍峨的岸边

我用巨石

为你铺成乡路。

你高昂的头颅

像永不停息的灯塔,

当我举起双臂

你在我的手心

留下血一般的晚霞。

南方,我的父亲,

每当我怀着虔诚的心

走过你的问责,

你掀起浪花

我仿佛又听到你

低沉的叹息。

南方,我远方的爱人,

每当圣十字堂的钟声响起

你总在我的胸口

沉沉睡去。

【小注:圣十字堂,波士顿南区的一座教堂。】

12 四月

(给F)

四月

比阳光撒在积雪上的影子

更为耀眼。



一次次地向我跑来

穿过白昼的车鸣

穿过钢铁的楼宇

你像从枪口迸出的花儿

穿破我的胸膛。

(2016年4月10日,波士顿)



美国新罕布什尔州,白山,2015年11月

(以下两篇为首发新作)

13 来不及

你不是觉得度日如年

就是觉得度年如日

你来不及忏悔

来不及去采购

来不及把隔夜的小米粥

倒进堆满垃圾的小桶

你过快地写完一首诗

来不及等你的读者接受它

来不及整理你的手稿

打包给廉价的信封

当你从哈瓦那归来

走廊里挂满陌生的人头

你来不及适应他们的模样

就匆匆地离去

躺在一辆车里

一躺数年

你来不及等待所有故事里的人

一一变成真实

走进你的生活

(2016年4月18日,波士顿)

14 五月

五月,阴雨连绵

我站在街上

无数的伞

从我身边

划过

伞,像是匕首

挡住渐渐变大的雨点

也挡住城市的焦躁

于是我站在街上

也就渐渐感到有点无聊

(2016年5月8日,波士顿)



特立尼达,古巴,2016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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