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铺母亲节暖心特辑|(上)

 

相伴青葱岁月倾听青年声音展望青年视野共享出彩青春——西北大学现代学院青年传媒发展中心好像打我有记忆起,...


相伴青葱岁月 倾听青年声音 展望青年视野 共享出彩青春
  1. 好像打我有记忆起,老屋的模样就不曾变过。它站的地方好,面前百十步就是一条宽阔的大河,哗哗啦啦响个不停。岸边青草蔓蔓,枝枝叶叶上沾染了蒙蒙水汽,调皮的孩子一脚踹上去就是小阵雷雨。近水的地上疯长着猪草,叶子宽厚肥实。我年幼的爸爸和叔叔散学回家后,一声不吭地提了镰刀背后甩着竹筐罗去河边砍猪草。奶奶这时候就在院子前剪摘青菜,怕她两个小儿子不听叮嘱跑下去玩水。仿佛老辈儿人都晓得这沉沉的水里酣睡着一头青面獠牙的河妖,静默着却随时准备跃起来伤人。水深沉厚重,就好像这个村里人们的性子,乡民一辈子沉默寡言白天扛着锄头出去,傍晚上甩着酸乏的胳膊从田里爬出来。摇落的太阳掉色儿似的给他们的脸上染了一片红,咧着白白的牙齿往家跑。爷爷就这样守望着面前的田地,弯腰趴在他的几亩土地上耕种了一辈子,他把脸低在泥上听见小麦出芽的声音。他皱纹遍布的脸,皲裂到瞧见血肉的手掌抚摸过多少绿色的芽儿。




爷爷是曾祖父的第二个儿子,娶了奶奶后就搬出那个大家庭,跑到村口的河边住下。这栋老屋也就是在这时候盖起来的。爷爷去砖窑厂一块一块把青砖拉回来,他担心磨坏了小褂子,就在夏日里赤裸着上身在镇子与村落间来来回回。我长大以后也曾独自往镇上走,用了两个小时跑到镇上,累得跟狗一样坐在地上往脖子里灌汽水。我回望那条早已经翻新重造的马路,难以想象几十年前一个年轻人用怎样力气把一块块砖头拉回去的,他脖颈上掉落的汗水有没有压弯脚下的荒草。除了零零散散骑过的自行车,在那个灰蒙蒙的时光里,陪伴爷爷的相必只有一路静静流淌的河水。

刚刚嫁给爷爷的奶奶那时候是个漂亮的姑娘,她喜欢安静地坐在阳光下给爷爷纳鞋底,一针一线穿过硬实的鞋板。从爷爷,到父亲叔叔,再到我,脚上都曾踩着奶奶纳的布鞋走在大地上,与土地亲密。快七十的奶奶已经不能把线穿过针眼了,可爷爷大多数时间里脚上还是穿着奶奶给他绣的黑布鞋,说是舒服。盖房子的时候,爷爷和奶奶就在没完工的屋子旁搭了个帐篷,农村秋天的夜晚凉得冻人,爷爷就把奶奶的手揣进怀里捂着。他不敢睡,仔细盯着院子里散落的家什儿,睁着眼睛看到浮起了天空鱼肚白才乏乏睡去。



瓦匠是和爷爷同村的玩伴,有这层关系,干活格外卖力。爷爷一句话不说,只是拿出家里最好的食物招待他,两个疲累了一天的年轻人坐在满布星星的天空下喝酒。爷爷用筷子把油水多的菜推到瓦匠碗边,自己喝着黄酒一口一口,他说这个当饱儿(土话:抵饿)。爷爷就这样子白天、黑夜、白天,虔诚地盯着他的家从这块他生长的土地上活起来,鲜活地立在他的眼睛里。                                          屋子盖好的那天,爷爷请左右的邻居吃了顿简单到都没有荤腥的饭菜,他把曾祖父请到最大的那个位置上。举起酒盅对着一桌的人,连着灌下去三杯。他一句话没说,酒杯朝底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那天他醉了,跟迎娶我奶奶的时候一样醉得不省人事。他在这栋屋子里,成为了一家之主;在今后的几十年里生养了他的孩子,也抱了孙子。我不晓得被时光渐渐催老的爷爷是不是还能想起那时候他的心情,要是他还愿意讲,我一定搬着凳子老老实实听他讲完这个故事。


2.
有一棵春天开花的桃树,和一棵每年秋天都往下砸果子的柿子树,屋后还有一架葡萄藤。我五岁前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每年春夏之交,奶奶站在凳子上把青桃子拧下来搁到盐水里泡。家种的桃子和人家卖的不一样,没有那么大,也不是很糯香,可那一口咬下去却甜得脆脆的。我时常捧着啃了一半的桃子,望着奶奶从屋里抱着湿哒哒的衣服,一件一件晾晒在院子里。她站在院子中央,阳光照下来,衣服上的水滴落下来,像是夏天的太阳雨,迷蒙了黄澄澄橘子一样的日光                                                      爷爷上头还有个哥哥,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等到他结婚的时候,曾祖父已经掏空了家底给了长子成家,能给爷爷的只剩下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这在祖辈生长的农村也是很常见的事情。爷爷穿上他压在箱底的洗得有些泛黄的白褂子,跟人借了一双不知道年份的皮鞋,打扮得不伦不类骑着自行车去接我奶奶了。



农村的老家曾经有着老辈儿传下来的迎亲风俗。新郎穿着挺括洋气的衣服,借来的摩丝擦得头发油亮,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去女方家接新娘。新郎倌儿会喊上几个稳妥的朋友,一个个打扮得干净利索,七八个人在田垄旁的小路上歌唱着土歌,欢天喜地着往新娘家奔去。回来的时候,新娘坐在新郎倌儿车后座上,低着头手指在火红的裙摆上拨弄缠绕,像是河水两边缠绵不放的三月柳枝。他们一路走,鞭炮一路响,绑在车后的嫁妆上开着一朵鲜艳的大红花。      如今这样娶亲的人家早已不见,我也还是三四岁的时候见过一次。奶奶抱着我,把我坐在她的臂弯上,用手指逗我的脸:“那时候呀,你爷爷就是这样娶你奶奶的,于是就有了你爸爸。”模模糊糊,我似乎见到好多的人,好多的红色,好多的声音追逐着那辆漂亮的老凤凰往远处跑。我伸手去够,奶奶的臂弯把我箍在怀里,我也只能咿咿呀呀地说着现在已无从记起的话。

现在我偶尔也会去想,爷爷和奶奶是在怎样的季节相遇了。是春光明媚,还是阴霾天空。

爷爷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只会埋头摆弄粮食,可他又不是那种不晓得疼人的男人。奶奶是下放的城市户口,之前的十几年都在城里长大。虽然小城不大,但连镇子也不常去的爷爷,只怕想象起奶奶的从前会很内疚。他就像越剧里面,长工娶了地主的女儿那样不知所措,恨不得掏出心肝来对奶奶好。



桃树、柿子树,还有那葡萄架就是在这时候搭起来的。爷爷不晓得从哪里弄来的,他小心侍弄着这些不得了的树苗,冬天早早地用秸秆围起来保暖,初春又常常担心受冻。他总是嘀咕着,等到结果了就能让奶奶夏秋都能吃上果子。等到熬过了第一年,第二年桃树开始开花结果的时候,我的爸爸也在那个结着青黄不熟的果子的季节出生了。那是1969年。

爷爷捧着家里的大瓷花碗,上面粗劣地画着福禄寿三星,怎么瞧都是一团喜庆。他喜滋滋地蹲在门槛外,碗里搁着平日里一倍多的饭量,低头扒饭,时不时还抬头冲着小树笑一笑。憨傻呆痴。

这都是奶奶那时候常常骂他的。


3.
爷爷读过高中,他的几个兄弟也都读完高中,我的四爷爷还离开家乡出去当了几年兵。在我渐渐快要记不清曾祖父模样的现在,我越来越觉得我的祖辈是个很了不起的农家人。爷爷这样的“高学历”,很容易在村里担任了会计,这也和他死板的性格有关系。

春节在老家,奶奶和爷爷一个院子里晒太阳,一个在房间里听黄梅戏,还为这个针尖麦芒地斗过嘴。奶奶抱怨爷爷:他管着菜油,别人去的时候都怎么怎么好说话,我拉着你爸爸去的时候他干脆叫个生人来。一点都不肯多些斤两。一辈子的死犟骨头,老东西!

爷爷头都懒得转一下,回了句:就你晓得!满屋子的后辈们只觉得好笑,对于饥饿是不会有感觉的。

农村人家几乎都要养几头猪的,一年到头就指望杀了猪换点钱贴补家用,年三十晚上桌子上也能摆碗白菜炖猪血子。爸爸到现在每到冬天,就喜欢往猪血子里面搁辣椒,就这红通通的大白菜,偶尔也有粉条,呼啦呼啦往肚子里咽。他几分是感情几分是爱吃,我一点也不晓得。



爸爸说,他有次放学回家,跟我叔叔绕路从田里走。他们走得再慢不过了,胃里面空空的只剩下火辣辣的空气,仿佛肠胃在消化内脏,多用几分力气就要栽跟头似得人往前翻。他们上学都还背着小竹篓子,可以回家的时候顺便割几捆猪草回家喂猪。爸爸比叔叔大一点,他一把一把地割下来,蓬松着丢到叔叔的竹篓里。轮到自己时,都是使劲儿往下压,压得密密实实一层一层。

田地都还是公家的,也还是算工分的年头。爸爸拉着叔叔小心地绕着长满芦竹的河水,混混沌沌只顾往前迈着步子。那次,他们蹲在种着胡萝卜的地里拔了两根,在袖子上蹭了蹭就忙不迭往胃脏里塞。后来叔叔说,最大的那根爸爸给了他。胡萝卜多漂亮啊,橙黄色的皮,举在手里就像半边的夕阳那么好看。这一幕被一个路过的村里人瞧见了,捉住了兄弟俩,告到队长那里说是偷了集体财产。那路人爸爸认识,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和这位邻居叫了声早上好。队长瞧了瞧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兄弟俩,把他们喊进屋子里,偷偷地把胡萝卜塞到爸爸的袖子里,还嘱咐要拧好了袖口走路的时候不要跳。

爸爸那次挨了有生以来最疼的一次打,爷爷直接用竹板子抽的,屁股胳膊上没一块肉不是鼓起来的。爷爷一边打一边擦眼睛,恨自己也恨爸爸。奶奶把兄弟俩拉起来,给他们洗洗屁股擦抹擦抹脸,赶他们睡下了。我现在想起来,总是觉得爷爷应该不是因为爸爸偷了两根胡萝卜而打他的,总该有点别的什么。

现在家里煮饭还会丢几跟胡萝卜进去,妈妈在饭前挑出来放在盘子里当一道菜用,还是红通通的样子散着大米的香味。爸爸说他还记得那个队长的手,枯瘦皲裂。他前几年遇见了,都还会递烟给那位老人家。

爸爸也都还记得爷爷在油灯下捂着脸哭过,他趴在蓝布门帘子后偷偷瞧见了



4.
老屋左边一小块田是自留地,种什么都是自家决定的,恨不得把土捏成米粒的年代几乎都种上了粮食。爷爷去河边砍了好几捆芦竹,一根一根脆绿的模样在太阳底下晒成了灰褐色,他在某个早上用芦竹围着土地圈了个篱笆地。太阳升起来,阳光照在地上,有种饱饱的感觉。

心里话爷爷不是个种庄稼的好手,他也不适合干农活,属于一年到头收支相差无几的农民。他在篱笆地里种满了蔬菜,绕着竹篱笆长起了豌豆,来年还种一下番茄,地里栽着山芋,屋顶上盘着南瓜。每年夏天都是粉花、黄花在阳光下漂亮地扎眼,大翅膀的菜蝶蹁跹飞舞。

家里的饭桌上也时不时能吃上几口新鲜蔬菜,不多,他那样子的种法收成自然不会很好。奶奶也不责备他,饿的时候也想过来年种上粮食,等到春暖花开的日子又任由爷爷去摆弄那些菜苗了。奶奶和爷爷在一起当了一辈子的庄稼汉,还是没有瞧够这些粉嫩的花朵,由心底里开出来的喜欢。                                      我的爷爷用竹篱笆围成一块他和奶奶的心田,在上面遍植瓜果蔬菜,等到开花儿的季节来到,仿佛就是一束束柔软娇嫩的玫瑰捧到眼底。那是爷爷生活的年代里最浪漫的事情。


5.
86年我的爸爸离开家,出去跟在一位漆匠后面学手艺,十七的年纪就开始走南闯北。从沿海的小村庄跑到武汉、跑到石家庄、到过无锡、也在山西呆过。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爸爸和叔叔个头都不高,可都是从小就出去闯荡。爸爸像极了爷爷的脾气,叔叔是从奶奶的性格。父子两个都是死犟死臭的脾气,经常有瞧对方不顺眼的时候,话少,也不晓得如何去关心对方。这点又像死了我和爸爸。

留了八字胡的爸爸,拎着跟他相差不多重的行李,沿着那条河往公路上走。爷爷跟在他后头,步子显然没儿子跑得快,谁都要忘记这是个快五十岁的人了。爸爸急着要离开这个小村庄,这个带给他无尽穷苦的地方,他要眼见一下外面的繁华世界。他毕竟还是个年轻的孩子啊。

爷爷陪着他的长子走了好远,我能想象他们一路上是没什么话的。



路旁已经有了稀稀落落的汽车,私家车还没有,都是跑运输的卡车。爷爷的那辆老凤凰车已经破破烂烂搁在院子角落里落满了灰尘,任凭雨水冲刷斑斑锈迹。他们就这样一个昂首阔步地走,一个稍后一点跟着。河畔还是吹着几十年前的风,湿湿凉凉的,好像隐约可以在冬天末瞧见夏天河里的绿浮萍。

到了十字路口,爷爷拉着他的长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小圆盒子递给爸爸。你妈妈担心你出去,衣裳破了不晓得缝补,这针线盒子你收着,到时候哪怕请你师傅帮着补一下也好。衣服破点补点不要紧,干净就好。到了那儿记得拍张电报回来,别让你妈妈担心,太苦就回来,别舍不得吃。我和你妈妈还不要你养活。

爸爸只晓得点头,他握着爷爷的手,接过针线盒子不松手。他想多摸一摸自己爸爸的手。

爷爷倔强了一辈子,连嘱咐儿子,担心儿子都要借着奶奶的话说出来。他是个强势了一辈子的人。

轰轰隆隆远处开来了汽车,父亲一下子跳上去,跌跌撞撞跑到靠窗口的位置坐下,只为了朝爷爷挥挥手。隔着窗户他叫了句,爸,回去吧,我到地儿给你电报。

半透天边的残阳铺红了车厢,灰色的尘埃吊在空气里被染成了黄金蛾子。爸爸摸了摸脸,然后哭了。他跑到那个他向往的繁华大城市,瞧了无数的夜景,看了流淌的车海,却总是记得爷爷拉着他走过的夜路。跌跌撞撞没有路灯,一脚下去就是个大跟头。



他会想爷爷每次去镇上都给他兄弟俩带回来的话梅糖,摊在掌心里只有少少的五颗;他会想爷爷弯着腰在土地里耕种,弟弟会不会记得中午送一壶水过去;他会想老家的农村有没有铺好门前的土路,妈妈走在下雨的田地里会不会崴了脚;他会想妈妈给他洗过的衣裳,穿在身上还有洗衣粉的芳香。

他有时候看着斑斓大蝴蝶发呆,仿佛望见了老屋旁飞舞的大菜蝶。

到底爸爸还是回家了,回到离他长大不远的小城市里,在艰难的日子里颠沛着。他闲下来也可以骑着车用一个多小时回去给爷爷奶奶农忙。在这座城市里,他很快遇见了我的妈妈,在93年的秋天,爸爸套着明显不合身的棕色妮子大衣和妈妈结婚了。鲜艳的西装上有两只高高的垫肩,恍惚瞧着像是大孔雀斗艳时骄傲的头颅。

酒席上爸爸敬了爷爷奶奶一杯酒,和我爷爷敬我曾祖父一样。

爸爸低低地喊了一句,爸,妈。



文字:尚坤

小编:吴栋涛&雷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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