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且与苟且(上) 难看的睡前故事

 

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远方的苟且。...



图:Frida Kahlo
1


徐惟歆租住的房子楼龄有二十几年,物业功能已经隐退多年。每次物业在楼梯口贴出缴费告示,热情洋溢的居民会自带圆珠笔作出批注,“好意思吗”、“不要脸”、“先清楼道再谈收费”,诸如此类。

楼道昏暗,晚上点亮一片惨白。墙壁和天花板的墙皮已经翻卷着掉下来千疮百孔,墨绿色的电线也在年代中脱皮,露出光秃秃的金属。这个破楼因为地处静安寺又毗邻市重点小学,房价奇高,每平方均价六万起。徐惟歆虽然每天都嫌弃房子很破,却不是她能负担得起的。

就是一个厕所也买不起。

当然话说回来,上海任何地段的房子,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栋楼一共24层,徐惟歆住在23层,搭电梯如果不是坚守到最后一刻,也是倒数第二个下电梯的。

24层住着一个老头,粗短身材,皮肤黝黑,泛着油光,薅下来能炸个花生米下酒。一双巨大的眼球疑似甲亢而向外凸出,徐惟歆每次看见他总联想到蜥蜴。老头唇上有一颗媒婆痣,有小手指指甲盖大小,暗红色,跟他的眼睛同步向外凸出,相当和谐。更精彩的是,痣的中心锦上添花地伸出若干粗壮毛发,长度不等,最长的那根已经不堪自重地耷拉下来,得以在微风中飘扬,代替他的挥手与人打招呼。

老蜥蜴没有一次不令徐惟歆如芒在背:每次只要跟他一起在电梯里,他就毫不掩饰地用他暴突的大眼睛对徐惟歆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到头,老电梯从一楼到二十四楼接近两分钟的时间,他一秒钟也不会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徐惟歆背靠墙,紧握钥匙,尖端朝外,如果他敢过来动手动脚,徐惟歆决对不客气。可幸又可惜的是,他从未更进一步,仿佛过过眼瘾就足够。

她不敢瞪他,她怕他对她淫笑。她也怕他误会她对他有意思—中老年屌丝常常有最不可思议的自信力。徐惟歆只假装若无其事地盯住电梯楼层显示屏,用余光防备他。

徐惟歆也不敢像个泼妇一样大声说“看什么看”,因为第一没有什么明令禁止注视女性,第二要是他说“谁看你了”、“自作多情”、“不要脸”,她又能怎么样。

可是他已经要把徐惟歆逼疯,电梯打开之前她都会紧张好一阵子,怕他在里面,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这种心跳和焦虑好像她要见到心上人一样,真是莫名其妙。有一句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感觉她是“不怕色狼摸,就怕色狼只看不摸”。

跟徐惟歆合租房子的一对法国同性恋小哥英语不灵光,他们沟通很少。那个“1”很爱清洁,跟他们住一起挺好的,相敬如宾,客客气气的。就是有时候夜里他们房里动静大,徐惟歆就戴耳机看片子,也无碍。

徐惟歆跟法国小哥问过好,就进房间给好朋友林琳打电话。她抱怨今天又遇到了那个24层的老蜥蜴,被他“视奸”两分钟,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林琳打趣说,“我感觉你每次说起老蜥蜴的时候,给我的感觉跟你说起你公司老板时候一样啊。”

林琳又使坏,“如果你必须选一个人来XXOO,你是选你老板,还是选老蜥蜴呢?”

徐惟歆一边骂她,一边心里承认,这问题很难回答。

有点像吃朱古力味的大便还是大便味的朱古力的困境,但比那个难。
2
徐惟歆的老板,Peter,有他的专属代号,“大乳头”。一个年近五十的苏北男人,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新上海人的自豪感,鄙视一切外地人,包括他的苏北老乡。只要能不说普通话,他一定要显摆他的上海话。即使他的上海话带着浓烈的苏北口音,公司的上海同事还是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夸奖“老板上海话说得好”、“一点听不出不是上海人”。这时候他就会得意万分地笑起来,带着短袖白衬衫下面清晰可见的下垂乳头一起抖动。

徐惟歆受不了男人三点:1. 穿半透明的短袖白衬衫;2. 穿衬衫不打底;3. 肥胖导致乳房下垂造成激凸。Peter一次过把三个场景同时表现给她看,真是差点要了她的老命。

所以如果真要从老蜥蜴和大乳头之间选一个人来XXOO,徐惟歆很为难。

不过好在林琳开了一个这么好的玩笑,让徐惟歆每次见到大乳头,都能够发自内心地笑容满面,不需要再担心关系处得不好。大乳头似乎感觉徐惟歆对他的态度突然大有改善,有点洋洋自得。

徐惟歆手里有一个大项目。眼看要六月了,客户要她过去做个年中汇报,点名要大乳头一起来。几千万的单子,让老板出面也无可厚非。

徐惟歆硬着头皮敲了大乳头的办公室门。

“撒风把侬吹来啦?”

大乳头有一种自以为是的幽默感,他认为跟外地人说上海话这件事非常好笑。他会自顾自地说上一大串,不管人家听不听得懂。徐惟歆每次被他说上海话都感觉在被羞辱。有的时候,徐惟歆会笑眯眯地回他一句潮汕粗话,反正他看不上,也听不懂。

徐惟歆温柔地回答说,“瀑nia墨。老板,下周请跟我去一趟北京,年中要报告了。”

大乳头不知道他妈妈已经在潮汕地区被问候了,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没问题。你就订索菲亚饭店吧,我一起报掉。”
3
公司的差旅待遇跟不上外企标准,全国各地都只能报300块钱住宿。到北京就只能住如家。前段时间出了那个女生在酒店差点被拖走的事情后,徐惟歆真的有点害怕。虽然她体重已经超过一百二十斤,想要拖走也不容易,但她从不锻炼体力很差,一身肥肉软弱无力,遇到一个稍加努力的坏人,还是可以拖得走。

下午一点的会,徐惟歆和大乳头一大早从虹桥机场飞过去。大乳头提议提前一天过去,能休息得好一点,被徐惟歆坚定地拒绝了。她不想跟大乳头多吃一顿晚饭。一个气温正好、微风习习的五月的夜晚,她怕他心血来潮想来点什么花招。

徐惟歆不是大美女,可能是不是美女都见仁见智。一米六的身高一百二十的体重,再美也就不过这样了。她是端庄的那一款,与人交往很讲究分寸,做销售好几年,从没做过任何倒贴和跪舔的事,卖得少一点不要紧,尊严比较要紧。因为她的矜持,反而不少“大叔”对她很有兴趣。虽不是身经百战的情场老手,但是男人对她有什么意思,她约莫还是可以猜得到的。

她猜到的是,大乳头从面试她的时候就已经对她有想法了。

从他刻意用力的握手、刻意夸大的表情里,从他做作爽朗的笑声、从他不好好面试却特地问的那些形而上的问题里。徐惟歆知道,如果有机会,他愿意从她这儿要点什么。

大乳头有商务舱坐,徐惟歆只有经济舱。不用跟他坐在一起,她根本巴不得。工作六年已经飞出了好几个航空公司的金卡,她也练就了一上飞机立即睡着的本领。

两个半小时的飞行很快结束,大乳头跟徐惟歆都没有托运行李,下了飞机直接走向出租车出口。一路无话。

也许大乳头期待着徐惟歆像他的大多数下属一样,对他嘘寒问暖说些体己话,徐惟歆偏不。即使大乳头五十岁不到掌管着一个不小的生意,在她心中仍然是个屌丝。

她的屌丝衡量标准很简单,其实只有一个:性吸引力。

大乳头的乳头令她作呕。所以不管他年薪有没有两百万,在徐惟歆眼中始终是个屌丝。

为何要讨好屌丝。

根本不用。
4
车子堵在四环边的望京桥下已经快一个小时。

倒霉地坐到一辆不干净还有点臭的出租车,大乳头和徐惟歆都坐在后座,空间狭小,徐惟歆穿着高跟鞋很想脱掉,又怕万一大乳头是个恋足癖。徐惟歆这次出差穿得特别保守,鞋子也不敢脱,如临大敌般严防死守着每一寸不必要的裸露。

出租车司机开着空调延绵不绝地放着闷屁,熏得徐惟歆想骂娘。如果开窗,又会引来首堵特色的讨钱发广告卖地图卖扇子的黝黑中年妇女,她只好开出一条缝,让空气慢慢流通。

大乳头一直在打电话。几个月没交齐数的一个销售总监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大乳头最粗俗的话都骂出来,唾沫横飞的。徐惟歆听说他骂人很凶,不知道他这么恶毒,在女下属面前也毫不避讳,徐惟歆更觉得他Low了。

大乳头挂掉电话,立刻给徐惟歆一个大大的假笑和连声道歉。她淡淡说一句没事,又看向窗外。

猝不及防,大乳头突然忧伤地说,“小徐,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徐惟歆心想完了,同时开始祈祷,不要是前妻,不要是前女友,不要是初恋。

大乳头居然剑走偏锋,“你长得好像我爸爸年轻的时候。”徐惟歆看到前面镜子里司机都忍不住笑了。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也彻底无语了。这种话该怎么接?干脆不接,只是望着窗外,期待车子能快点开起来。

“我父亲对我影响很大,”大乳头不知道是不是没看出来徐惟歆没兴趣听,“可惜走得早。所以我十岁就当家了,弟弟妹妹都是我带大的。”

徐惟歆懂了,大乳头奋斗史要隆重登场了。她已经经历过不下十个中老年男客户兴高采烈给她讲他们的奋斗史,每次听完,她都有同一个感受:难怪你只混成这样。

徐惟歆决定不接他的话头,“师傅,我们还有多远?”这很明显了吧。

大乳头能混到今天,厚脸皮大概是标配,他挪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开始了详细的自我采访。徐惟歆被动地听完了他是如何从苏北三线城市考到复旦,如何在复旦做到学生会主席,如何拿到了全市只有几个名额的上海市优秀大学生,如何从鱼龙混杂的建筑业底层销售一路高升到今天的位置。这一套大乳头应该已经说过几百遍,自成套路讲得很溜。

很遗憾,这一番激情澎湃的演说并没有让徐惟歆萌发出一丝爱意哪怕敬意。上海有很多拜金女,而徐惟歆是拜性女,她只认性吸引力,不认其他任何“条件”。奈何大乳头月入十万开奔驰置业静安寺,对徐惟歆来说,就是一个乳头下垂的屌丝。

“人确实不能事事都如意。很多人羡慕我获得的多,但其实我没有得到我最想要的。”大乳头自己叹了口气,好像徐惟歆很期待他的心事似的。

他都已经说到这份上,徐惟歆再不接茬,就是不想干了。她只好回头看一眼大乳头,用询问的目光代替了说话。

“家庭幸福。”大乳头如释重负。

完了,接下来要登场的是“我老婆她不懂我”了。

徐惟歆提前感受到排山倒海的恶心正在赶来,一冲动,一狠心,捂住肚子说,“Peter对不起,我这几天肠胃不好得去找一个洗手间,两点在客户公司见吧,地址我微信你。”一气呵成地说完就下车了,留下一脸错愕的大乳头在车里。
—  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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