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一封寄往天堂的信

 

当我想起你的时候,我会深吸一口气,仰头看云。耳畔有风吹动树叶簌簌地响,天地好像又潮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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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28

母亲节的前一天,我们为大家带来了不良生给母亲的一封长信。很多情感与经历,总要等失去之后才会发现,失去了就真的是失去了。如何珍惜当前的一切,才是我们更需要做的。

明天的母亲节,给你爱的人一个拥抱或是电话吧,让她知道你在爱她,才是这个节日最重要的意义。

寄往天堂的信
文 / 不良生




母亲:

这个夏天还是很快就过去了。有些日子了,坐在家中,坐在飞扬的尘埃里,坐在光阴里,仿佛你仍然在我身边。

天气好像会一下子转凉。夜晚的风像一只惊吓的兔子,寂寞地跳开。睡过的床,挤出来的牙膏,脸盆中倒好的热水,地上的蚂蚁,远处传来的来路不明去向不定的河船长笛,大街上自行车的刹车声,天空中稀薄泛红的日光,两三只还在叽叽喳喳飞在楼前的鸟,粥的味道,晾在衣架上短袖衬衫洗过后潮湿的香气,鼻子吸进来厚重清燥的味道,全都打扮成了秋天的样子。

这是人生中第一个你不在场的夏天,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可我终究还是过来了。就像这个夏天还是很快就过去了。

你离去的这半年里,很多个早晨我都像往常一样睡醒,在卫生间洗漱,在餐厅吃早餐,把被子抱到院子里长满植物的花坛旁的衣架上去晾晒,坐在客厅打开电脑。在120平米大房子的各个房间里走动,做各自归属的事,有条不紊地继续活着。家里每个角落都有你的气味,每一件布置与摆设我都保留你在时候习惯的样子。我觉得我好了。我觉得我没那么伤心了。

只有偶尔几次,刷着牙的时候,突然开始哭泣。没有声音,只有肩膀因为恸哭而微微颤抖。但也是很快擦干眼泪,坐着喘一口气,心想,你从来都不喜欢一个爱哭鬼的儿子。

我开始正常地上下班,途中路过许多从前与你一起逛过的小店,一起吃过饭的餐馆,一起采购过的超市。我从这些店门口路过,路过我们一起靠窗坐过的座位,路过你在树下等我去锁电动车的树荫。往后只剩下我一个,我以为我不想再走进它们了。可当我有一天还是会走上大街,还是会去采购,还是会去推开那些店门。我给自己买能供给我活着的食物。

我一个人走在从前与你驻足挑选过的货架前,走过与你挑完生鲜后洗手的超市水池的开关前,站在与你习惯排队结账的收银台出口。我满载而归。我只是好像抛下了你,再也不带你去超市了。

你走之后,我复原得比自己想象中要快。我想我会很快习惯,你不在。

只是我留在我们最后老去的故乡,再也回不去故乡。只是每逢人家过年过中秋,我也过年过中秋,不会再有团圆。只是每天上班出门前回头望,不再有一个柔软的回头望。只是每天下班回到家,需要自己开灯,照亮黑漆漆的房间。

我想起高中语文课本上说的,一轮孤月下一株孤独的树。我觉得我就像那样一棵会行走的孤独的树。很多次我都希望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这不过是一场梦。大家都只是搞错了,而已。然后我一次又一次恍然大悟般,告诉自己,你不在了。你的座位空了,再无衣角入席。

我留着洗手台上你用过的牙刷,洗澡时用的还剩小半瓶的沐浴乳,洗衣服用的薰衣草味的洗衣液,衣柜里围过的深蓝底碎白花的丝巾,才刚用掉薄薄一层的保湿面霜,餐桌上惯常用的小黄碗与木筷子,它们都是你的遗物。

有时坐在客厅看电视,坐在卧室打电脑,坐在餐厅吃饭,我会想抬起头再看一看房间的门前门后,想着再看见小小的你笑眼推门进来,想着你那些时刻的面容、语气与身姿。

你还穿着那件暖暖的,软软的,薄薄的桃形钮的绛红色棉袄,回来了。我望向房门上的窗格与屋顶的墙壁,恍惚喊你一声,再次归入空寂。

还有好几次,在清晨的上班路上,看到一些年龄与你相仿的半老太太,精神矍铄、满面春风地走在马路边,穿着运动衣刚晨跑回来,或者挎着菜篮子去买菜。我就会走神,要是你还健在,一定也像她们一样吧。

每天下班后,听到隔壁邻居奶奶的儿子也回来敲门。妈,妈,开门哦,他一声一声唤着,透过门缝传音到对门的我的客厅。我也会想起以前回到家推开门,喊一声妈我回来了,躺在客厅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等我的你应唤着迎上来。

还有一天走在大街上,看到一位年轻的妈妈领着五六岁的女儿走着,小女孩闹脾气杵在路边不走,那位妈妈说,再不走我就走了哦。然后佯装松开手走远。小女孩赶紧追上去贴靠着妈妈。妈妈牵起蹦蹦跳跳的小女孩的手又一起向前走远。不知道为什么,我驻足扭头看了好久。

你走之后,我变成一个愈加不善于倾诉的人。我看别人的影像故事,不停地寻找他们在失去了亲爱的人之后,都是怎么继续活下去的。

《天下无贼》里的刘若英失去了爱人,她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坐在雨天的餐厅滴着眼泪,大口大口吃着烤鸭。《天龙八部》里的乔峰失去了阿朱,他立下重誓,终生不娶,孤独终老。《岁月神偷》里的罗太太失去了大儿子,她劝慰他人也劝慰自己说,走路时是一步难,一步佳,人生也总是一日难,一日佳。《泰坦尼克号》里的露丝与杰克,她活了下去,从此以他的名姓“道森”,这是最深情的记念。《阿甘正传》里的阿甘听信了母亲的话,继续活着去打开以后人生的一颗颗未知的巧克力。《东京塔》里的小雅,在母亲过世后,他努力上班,努力生活,带着母亲的遗像登上母亲生前未带她上去过的东京塔,母子看同一眼风景。《金枝欲孽》里,安茜带着如妃的海阔天空的梦想活下去,她没有做到,便寄托尔淳要带着她海阔天空的梦想活下去,总会有人将活着的希望像种子一样传递撒下去。还有《忠犬八公的故事》里的忠犬,在失去了主人之后,依然每天傍晚准时守候在车站,等待着主人下班,直至终老。

我似乎能在他们与她们的故事里找到答案。又似乎这些答案都不是我的。

清明,中元,生祭,中秋,除夕,周年,我都会去看你。捧一束白菊,去小城西北偏北的陵园。我走过密密麻麻的墓地,一块一块墓碑从我身边渐次跳过去,直到看见你的名字,我才驻足,像沸腾的开水变得安宁。

一块一块墓碑看过去的时候,我想起从前每次下了班去医院,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穿过去,找到你。在你的墓碑前,俯身擦拭那些无声沾落的灰尘,与你说说话,如同以往无数个母子相伴相守的静谧温柔的夜的时光。

陵园里有鸟语声,清早并不炽热的阳光从天空铺下来,有的折射进树林,有的沐浴着我与你,就像前尘旧事从未曾远离。

我从未想过我会活成一个只能在各种祭祀日期献花、买纸钱、折元宝烧给你的男子。当我在纸钱上按小城风俗一笔一画端端正正写下你的名字时,仍然不敢相信你已经去了,心中一惊一凉。

仿佛昨晚我们还深夜长谈,仿佛我还依偎着你刚看完两集电视剧,仿佛我们才并肩从小巷子里买菜散步回来,仿佛你刚刚还在我耳边唠叨要我吃饱些啊穿暖些啊——怎么都成了故纸堆。好像大梦初醒,怔怔地明白,你成了念想里的人,照片里的人,故事里的人,回忆里的人。

你成了遥远的清梦,你是记忆里的一身柔软的绛红色棉衣,你是躺在墓地的一座不言不语的石碑,你是只能遥望而伸手不可触及的明月,你是去往了天堂的彼岸。而我成了点纸的人,突然会悲伤起来的人,再也无需急着赶路回家的风雪夜归人。

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写那些苍黑的古柏,“你忧郁的时候它们镇静地站在那儿,你欣喜的时候它们依然镇静地站在那儿,它们没日没夜地站在那儿从你没有出生一直站到这个世界上又没了你的时候”。

我觉得我也开始羡慕起一朵云,一条河,一棵树。有时候走在房前屋后、大街小巷,看到这样“镇静地站在那儿”的松柏、云朵、河流的时候,我就会走神想一会儿你。它们知不知道你已经不在了呢?你说不定曾抚摸倚靠过的一棵树,抬头仰望过的一朵云,俯身捧水解渴过的一条河流。

这世间的房屋,树,河流,街道,路灯,物件,也许它们曾与你短暂地片刻地相逢过,而你如今不在了,它们依然镇静存在。它们会想起你么。

他还写道:“当一颗距离我们数十万光年的星星实际早已熄灭,它却正在我们的视野里度着它的青年时光。”——我喜欢这样的机缘,同样的事物,在不同的时空里迥异着。

当我与你都活着,或者都长眠的时候,我们才可以在一起。其他的状态,都是永隔。而当我与你再也不能够在同一个时空相逢,也许你可以继续存在另一个时空。妈妈,也许当我睡着了的时候,你的世界正醒着。

我在豆瓣写了一篇日记,《与母亲的99件小事》,一直在更新。

我想将与你一起走过的路,发生过的小事,经历过的欢苦,都一滴滴重述下来。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记念。因为记忆太汹涌,它们会时时刻刻淹没我,然后迅疾抽离,让我怅然若失。也因为记忆总归是个不可靠的东西,我担心自己不知道哪天会遗忘,或者它们终究会慢慢淡却。

当我写下来,就好像可以一直紧握着。很多人读到你,都说你好伟大。

是啊,妈妈,你好棒。

从前读书,读到有这样一句话很文艺腔,叫,永远有多远。

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远的,爱啊,怨憎啊,亲近啊,拥有啊,都不会是永远的。我们逐渐知道,要活在当下,要把握现在,要只争朝夕,因为没有永远。但我现在觉得人生是有永远这回事儿的。

比如,你走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我离开你最远的岁月,是在外念大学的那四年。每到寒暑假回家,傍晚的路灯星星点点,踩着夜色抵达家门,连唤几声妈。

你从家后走出来,打开纱门迎接我。然后我们握着手臂把彼此看了个遍,是胖了还是瘦了,是老了还是精神了。餐桌上是你忙好的饭菜摆在纱罩里,我们有说不完的话,家里又重新充满了生机。

你仰头望着我的时候,脸上止不住的喜悦笑容,圆滚滚的明亮的眼睛也有皎洁潮湿的笑意,不肯眨眼地深深地望着孩子,高兴地说着,回来啦。

有家可归,大抵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四个字。那样归家的时刻不复,此生成了奢侈的念想。

我仍然觉得,没有来得及,好好跟你告别,没有做得更好一些,学会如何说再见。每当我说起——母亲在世时——这五个字时,都好像那是亘古以前的旧事了。就像有一天,我终究会需要很用力地回想你说话时的语气神态动作笑声生气的样子,会否因为无法触碰与重温,而无法清晰浮现,无法精准描述,感受不真切了呢。是我太薄情,还是时间走得太快了。

我害怕活得越久,想起和你在一起的时光,越觉得遥远,越觉得遥不可及,越觉得恍如隔世,越觉得陈旧泛黄。

我怕几十年后当我还活着,想起你的时候,那竟像是很遥远的一个梦了。

妈妈,我的29岁就要这样过去了。你在我的29岁离开,所以某一部分的我也永远留在了29岁,永远停止跳动,永远不再生长。

我会记得这样一个逐渐从悲痛平复成忧伤的29岁。妈妈,29岁的时候,你是怎么活着的呢。你那时刚生下了我,你一定非常欣喜,像这世间每一个疼爱婴孩的母亲一样。你轻轻地抚摸地捏揉我的小手,一遍遍亲吻我的脸颊,你的世界有了光,有了照耀往后人生的柔和洁白的力量。你整夜整夜不睡觉,给我喂奶、换尿布,将我怜爱地抱在怀里哄我入睡,眼神像一汪温润的泉水。

从那一年开始,你的生命不再属于你自己。你将你的生命给了我。可是你一点儿也不觉得心疼,你反而笑了,哭着笑了。

活着竟是这样又疼痛又美好呀。所以我要带着一些苟且偷生地,好好活着了。很多事情,在你走之后我才懂。

比如人的一生可以有很多种活法,清清朗朗地活,浑浑噩噩地活,有所担当与力度地活,吃喝玩乐没心没肺地活。最动人的活法,就是为另一个人割骨剜肉、呕心沥血过,才是有意义,才是没有枉过,才是疼疼痛痛快快地活过。

在这一过程中,所有的喜悦也因为这痛苦的历练而显得更加清澈可见,更加厚重有附丽。为着一个人,即使被他负,被他误解,被他伤到心,被他永远记住。而这么一个人,也许是爱人,是亲人,是孩子,是维系紧密的人,是我们对待他比对待生命更重要的人。你便是这样为我而活过了。

而现在,我也想有那么个人,能像你一样活过了。像你一样掏心挖肺,无怨无悔。你放心,人世风尘虽恶,你都曾独自一人将我带大,给予我珍贵的此生。我也会像你一样,即使崎岖却坚韧地,孤独却勇敢地,好好活着。

妈妈,我会好好用完这一生,才去与你重逢。我会期待那一天的降临。它是时光的河流在我的生命线里写好伏笔的最后一件礼物。

我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一个能做出一点事情,留下一点有价值的东西的人。这样的话,很多年以后,当别人问我,你怎么这么棒的时候,我可以说,对哎,这都是妈妈生我养我教我的。这都是因为你的爱,让我成为了这样的一个我。到那个时候,你也会在天堂感到欣慰吧。

你的光,会辉映我的一生。我相信,那些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从离开我们的第一天开始,其实也就是我们踏上与她或他们重逢旅程的第一天。

我终会与你在天国团圆。

这个夏天还是很快就过去了。

妈妈,秋天深了,空气都变得越发干燥起来。一层秋雨一层凉,早晚出门或归家时,迎着风都觉出凉意。

当我想起你的时候,我会深吸一口气,仰头看云。耳畔有风吹动树叶簌簌地响,天地好像又潮湿了。

儿子:小军

2015年9月

* 图片来自电影《超能陆战队》

  • 不良生,男,青年作家,影评人。天蝎座,居南京。用一颗文艺的老灵魂,书写不会老去的青春。著有散文集《继续走,继续失落的青春》微信公众号:那个端庄的美男子 ( thatbeautyma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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