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阿芝客人

爱情的船说翻就翻

黄溪处辰溪、黔阳、溆浦、中方四县交界之地。黄溪古村外有条风光旖旎长达十几华里的峡谷。那里山高谷深，人踪罕至。...

黄溪处辰溪、黔阳、溆浦、中方四县交界之地。黄溪古村外有条风光旖旎长达十几华里的峡谷。那里山高谷深，人踪罕至。更喜谷底岩石秀雅，溪水清幽，两岸林木茂密，说不尽的枫红竹翠。最奇的还在它上游瀑布成群，在几华里区域里，就有大小瀑布多达20多处，高者落差达80多米。此处崖壁多洞，有些瀑布就发源这些石洞。

其中有个山洞，唐朝住过一位隐士。隐士名其洞曰忘故洞，大约隐士有意要忘记过去一切人事，所以叫“忘故”。

隐士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他为什么要忘记过去？说来有个故事。

其人姓氏名号已不可考。只知他小名叫阿宝，是铜湾人。三代单传，极珍贵一根独苗。父母在铜湾开一家伙铺，招揽从沅水过往船只上下来的客人吃饭住宿。父母极是忙碌辛苦，却不肯让儿子做半点事务。只买些启蒙课本和本朝名家诗文刊本让他乱读。父母虽让儿子读书，却无意让儿子科考，因此也不请塾师，只是父亲教儿子识字，对那些读本，懂与不懂，全不在意。父亲只求儿子识字记得流水账目，父母老得动不得时，儿子能够承接掌执这家伙铺。

父母叫儿子阿宝，街坊邻居和住店客人也叫他阿宝。阿宝长到十六岁，出落得眉清目秀，只是显得身板单薄，有些女子气，父母见了叹息之余更是怜爱。因急于要传宗接代，早早给阿宝娶了妻子，就是铜湾豆腐坊李麻子女儿，叫阿芝，是闻名铜湾的美人儿。小两口婚后，如胶似漆，欢情无限。

天有不测风云。阿宝婚后不到三月，其父染上时疫，不几日就医药罔效一命呜呼。其母悲戚戚把亡夫送上山去，也跟着染上疫病，撒手人寰。可怜从未经事的阿宝，遭此巨变，只好硬起腰板含泪操持伙铺。所幸岳父母不时过来看顾，小两口才勉强把两人世界支撑起来。

阿宝有空时还读书，话可是明显说得少了。阿芝看着阿宝捧本书不说话的样子，几分心痛几分焦急，劝老公开心点，多找人说话，少看没用的书。阿宝不语，照看不误。阿芝急怒之下，有时故意讥笑阿宝斯文无用，生意不知打理，日日呆子样抱本书。阿宝只是不说话，心里对妻子却由当初的痴迷沉醉转为失望冷漠。

阿芝有两位哥哥，却都是泼皮无赖式人物，日日在街头斗鸡赌博、打架滋事。两个手头空了时候，会想起开伙铺的阿妹，轮番来向阿妹拿银子要钱。阿芝顾娘家，对待哥哥是有求必应。阿宝也不以为意，装没看见。有时阿芝两哥哥欠人银子，别人寻主子要不着，也来找阿芝讨要。后来发展到有些地痞觉得阿宝文弱可欺，故意来店中敲诈。阿芝还想与他们论理，扬言要喊伊家兄弟来，那些地痞只是冷笑，说那你快点喊了来呀，他欠我账也好一并收了。阿宝扯住阿芝，掏银子息事宁人。阿芝心里不痛快，只恨老公孱弱无用，不能打地痞一个鼻青眼肿。阿宝关了店门后躺床上会望着蚊帐想：这日子多没劲啊……

一晚，天下着大雨，客人比以往少，阿宝准备早点关门打烊，这时一位两鬓有些花白看去年事已近花甲的客人边收油纸伞边闯进店来，说的是北方官话，过了阵又跟进两个船夫模样的人，说的却是常德话。可以想知这客官来自北方，在常德租船溯沅水上来的。阿宝带他们去了二楼上等客房，又回柜台后坐着。客人才下船，估计还会来点菜吃饭。果然那客官几乎立即跟了下来，开口就问店里可有好酒？阿宝说，铜湾米酒选料考究，酿造技术纯熟，远近闻名呢。也不问客官要什么菜，只把店里最好的菜陈了上来。阿宝心说，今天客人少，不必留菜了，而且打烊买卖，不必担心客人肯不肯出价钱，给多少是多少。况且今天这位北方客官言谈豪爽，举止潇洒，让阿宝看着顺眼，心情就比平常好些，阿宝不会同他计较银钱。

客人喝着酒，空等无聊，阿宝无事就拿出笔砚纸张写起字来。阿宝近来爱上了书法，他觉得写字的时候心情要宁静舒畅些。客人提着酒壶过来，让再来一斤酒。阿宝说，酒还好吧？客官说，好。看到阿宝写的字，就瓷住了：看不出这伙铺年青老板能写出这样的书法作品。不但构架好，笔力遒劲，而且气韵生动，非腹内草莽的等闲之辈所能写得出的。客官说，你天资不错，而且很有学养和境界。但你运笔略显拘谨，是你心胸还多挂碍。书法要忘记自已在作字，手笔全凭胸中一股浩然之气运行，才会好。阿宝知是遇着高人了，见客官说话爽快，也便不客气虚衍，说，先生高人！也是有缘，请先生赐幅墨宝，小店好作镇店之宝。客人哈哈一笑，说句岂敢，提笔写了一幅，真个笔势气贯长虹，让人见了为之一震。细看其字，却是：“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落款是王少白三字。喜得阿宝走出柜台，把客人请入雅间，说：“想不到您就是仰慕已久的七绝圣手王昌龄先生！缘何得到敝地？”连声呼阿芝重整酒菜来！

是夜阿宝陪王昌龄喝到三更，两人说了许多的话。阿宝就知道王昌龄如何被贬往龙标去当县尉，一路如何与李白、刘谞、皇甫岳、常建、李越宾、刘处士等朋友相遇。阿宝就想象着李白等人的举止态度，暗想，他们的人生，才是有意思的人生啊。王昌龄次日又上船去往龙标县城，临别以他本人诗集一部相赠阿宝。阿宝欢喜无尽。

又过了半年，眉宇间神气渐渐闲静了的阿宝忽一日同阿芝说声去河边走走，拿一套王昌龄诗集，走出伙铺，就再没回来。阿芝以为阿宝遇着歹人被害了性命了，哭得死去活来。过一月，忽听黄溪那边传来消息说，黄溪峡谷山洞里住了个隐士，阿芝心里想着阿宝，觉得那人相貌特征与阿宝相似，就央了两个哥哥，去黄溪那山洞寻人。果然就是阿宝。阿芝见了阿宝，号啕大哭，劝阿宝回家去。阿宝木雕菩萨一般，只是不说话。阿芝哭着说：“阿宝你就真舍得让我一个人过日子吗？”阿宝眼睛湿润了，可是张口说出的却是句让阿芝无比心寒的话：“你再嫁了吧，守好店子，你可以度日无忧。”阿芝兄弟火起，骂起来：“什么屁话！你今天回就好好走着回，不回我们绑了你走。”阿宝鄙夷一笑，说声“天色不早，你们快回吧”，起身进山采野菜去了。

当地人去山洞求过字，可年代久远，无存于世了。有人见阿宝写过许多诗，因未加刊行，已尽佚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