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长卫生纸,写过情书

 

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姑娘的裙子上,像一片泼墨的水印,他们都没有说话,影子应该在帮他们传递着某种我猜不透的信息,可能是今天的英语试题,也可能是明天的学习计划,当然,我更愿意相信是两个人在依偎着诉说情话。...





三哥租住在一个小区的阁楼上,面积不大,客厅很简单,有一张桌子,一台洗衣机,好像还有一个冰箱,有些地方屋顶很低,所以经过时必须弯下身子,幸运的是三哥身高有限,所以也算畅行无阻。她的女朋友那时还是一名教师,戴着眼镜,皮肤很白,身高和他差不多。她张罗着给我们收拾桌子,放置碗筷,把冰箱里的啤酒拿出来摆好,拍了拍三哥的肩,“你们吃吧,少喝点酒,我去备课”。透过镜片,我看见她眼睛里流淌着温柔。

天气炎热,我们都脱去了上衣,光着膀子坐在一个不属于任何人的阁楼里,诉说着各自的心事。三哥腹部长长的伤疤看起来触目惊心,足足有一尺长,胃肠病差点夺去了他的生命,在他刚刚考上县里的法院的时候。我说三哥,上学的时候我坐在第一排的角落,隔着一个过道是你,那时候你说要当公务员,还要找一个像政治老师一样温柔漂亮的媳妇,现在都算实现了吧。三哥不能喝酒,指着自己的伤疤说,用我这一尺长的伤疤,换你那一米长的在卫生纸上写过的情书,你换不换?

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在那个炎热的夏天,我花了一个中午的时间,偷偷的藏在教室的教室第一排的角落,在一条长约一米的卫生纸上写满了字。开头应该是:致我朝思暮想的姑娘,我想在你深邃眼窝里划船,在你的眉宇上升起风帆,在你的酒窝里饮酒至醉,在你的嘴角上眺望靠岸的日出。



第一节是政治课,政治老师是个温婉如玉的美人,应该刚刚过了三十岁,皮肤吹弹可破的像刚刚剥了皮的鸡蛋,眼睛很亮,像夜空里讲着故事的星星,眉毛很细,精致的点缀在额头上,似一对恰当好处的翅膀,最漂亮的应该是她的嘴唇,两颗熟透的樱桃散发着迷人的色彩,清脆的声音如天河里碧浪抚慰着蓝色的苍穹,带着笑容弧度的嘴角,永远在书写一段迷人的诗行。

教室是不规则的形状,我们称之为八角楼,三楼东侧,就是我们的教室,课桌上的书高到把人淹没,我坐在第一排两面墙组成的135度里,偷偷摸摸的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告白,在开始写时,没有任何人知道。当然这不是写给老师的,我活这么大,虽然偶有叛逆,但大体上都是循规蹈矩的,离经叛道我做不来,也做不了。

情书写在卫生纸上,卫生纸是借别人的,借谁的我也忘了,反正大约有一米长,纸质不好,能摸到粗糙的颗粒,黑色中性笔写的太重,会扯破纸张,写的太轻,留不下痕迹。把桌子上的书全都立起来,防备着随时可能投来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像是写一篇征讨天下的檄文。

进展很顺利:遇到你的清晨,没有风雨,只有朝霞,你说想走遍世界各个地方,看所有的日出和日落,你说你想读遍世界的故事,找到最动人的表白,你说你想认识世界所有的人,寻找最温暖的臂弯和怀抱。



三哥是不会注意到这些小动作的,他不会写情书,或者他不屑于这样的事,虽然他告诉我也有心仪的女孩。那时候他属于班里海拔比较低的那一部分,坐在第一排,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作为干部,是老师眼里的红人和未来希望,我和他同一排,但我属于流放发配的那一部分,我一直认为语文和政史地都比他好,但是数学从来没有及格过,在那个当时名为实验班的教室里,总分不高就是没有希望,写情书的行为,我美其名曰是对这些不公平的斗争和反抗。

那节课他一直抬着头,眼睛从没有离开黑板,我想,这可能就是他的表白方式,他应该是用意念在黑板上写下了情书,我看不到。他喜欢的女同学,没有政治老师那么精致,我记不清全貌,只记得眼睛一样好看,是个羞涩的小姑娘。在这个压力很大的班级里,一个萌芽的爱情逃避不了口水的滋养,几乎所有人在同一时间得到了这个讯息,调侃着围观着羡慕着,我也一样。

三哥的家境和我差不多,都是带着整个村庄的厚望,来到这个县城里最好的高中。送不起礼物,买不起鲜花,每个月的生活费精确到早中晚饭的配额,晚自习去门口买一块钱一个的土豆丝夹馍,已经属于奢侈的事。所以表达刚刚萌动的爱情,总是那么小心翼翼,怕太贫瘠的土壤里,开不出花朵。

写到了一半,已经是第二节英语课,在老师让我站起来回答问题之前,我正沉浸在幻想的爱情故事里:你从我的身旁经过,卷起一地野草的香气,我想唱给你一首花环编织的颂歌,风和雨为这场相遇伴奏,你说要在我的茅屋借宿,可以为我织一件粗布的衣裳。



直到现在我都佩服着自己的想象,也厌恶着自己的想象,作为承载着厚望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太多的小资情调把我淹死在幻想的湖里。我僵硬的站着,没有一点头绪,感觉到背后有无数等着看笑的眼光,死死的用手盖住还没有干的字迹,生怕有人冲过来把它夺走。三哥解救了我,悄悄的在把英语单词写在书本上立起来,阳光从窗户冲进来,正好照在他为我树起的书本上,从来都没有像那一刻般温暖。我坐在角落里,是体会不到阳光的。

我想他心仪的姑娘应该会看到这个画面,这种侠之大者的江湖风范,总应该会波动青春期女生的心湖吧,为了饥寒交迫的劳苦大众,骑士穿上盔甲举起十字剑,穿过我们之间的地中海,将一片福音弥撒到耶路撒冷看不到阳光的哭墙,姑娘应该站在海边,目送着起航的战舰,看着骑士闪亮的勋章。

因为汗水浸润的缘故,卫生纸上有一段字花的不好分辨,我只能轻轻的描了一遍:我们一起去采摘茶叶吧,然后去旁边的山泉掬水,找些松软的腐木生火吧,你能闻到整片森林的香气,听到昨晚松鼠和蟋蟀的梦话,我们就在小溪旁,安一个家。



三哥没有注意到我在做什么,他也不会注意,在他的思想里,我所思考的那些你侬我侬是天真的笑话,表达的再美,总是要靠生活去支撑,现在想来,他的话很有哲理,但想到在那个年纪,却感觉有些难过了。

我看到过三哥送她到自行车棚,夏天的晚上挂着月亮,两个人一前一后,不自然的脚步能看出彼此的紧张。那天三哥应该穿着一双拖鞋,手里还拿着几本书,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姑娘的裙子上,像一片泼墨的水印,他们都没有说话,影子应该在帮他们传递着某种我猜不透的信息,可能是今天的英语试题,也可能是明天的学习计划,当然,我更愿意相信是两个人在依偎着诉说情话。

在数学老师宣布下课之前,一米长的卫生纸终于写完了,我轻轻地吹干,小心翼翼的叠整齐,趴在桌子上,平复崩塌的思绪。数学老师我不用担心,因为我自信他根本不会提问我,虽然我也一直想把数学学好,但是总是有心无力。三哥还是高昂着头,我现在也记不清他的数学到底怎么样了,反正应该比我好,他这样的努力,总会有或多或少的回报吧。

美女政治老师好像当了县里的妇联副主任,有一次我在电视上看到过,还是那么精致,和她站在讲台时一个模样。三哥和他心仪的姑娘最终没有走到一起,毕业之后各奔天涯,铭心刻骨也不过是一句自我安慰的话。听说他们后来还有故事,我对此就不清楚了,反正我相信会有故事,那天他的影子覆在她身上,应该说了很多很多的情话。

我的情书去哪儿了,给了谁,得到了什么样的回复?或许都不重要了。忽然发现,三哥租住的阁楼,很像我坐过的那个角落,有不规则的边际,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我说,用一米长的卫生纸给你包扎伤口吧,两头对折,还能看到一些别人的故事。

想起了情书的结尾:就你和我,在黎明无人的街道出发,穿过原野和河流,翻越长满野花的山丘,一路上看见很多风景,一路上采集很多故事,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我们再也走不动的时候……

(这样的长故事争取每三天有一篇,写的时候心情太沉重。哈哈,关注我的公众号:流年与走狗,我的微信号:Sy238123,鲜花盛开,红毯铺路,群众夹道欢迎你的关注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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