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希望在悲伤地前进

 

如题...



姓名
保罗.高更
生卒
1848~1903
国藉
法国
生命轨迹
1871 从事证券业。
1883 结识画家伯纳及毕修罗等人;
1891 前往塔希堤,两年后回巴黎;
1895 重返塔希堤
1901 定居多米尼克岛,两年后在该岛去世。
主要作品
《布道后的幻象》、《塔希堤少女》、《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
关键词
水手。巴黎。突围。塔希堤。原始人的最高典型。野性的血液




【高更作品:《幽灵在监视》

在友人凡高自杀身死的次年春天,高更胸中有一种无以言说的郁闷和烦燥在纠缠着,翻滚着,并迫使他在那年四月做出了一个令巴黎同行们十分震惊的决定:

他要从巴黎突围,突围的目的地是万里之外南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小岛的名字叫塔希堤。

对沙龙里优雅的绅士和总是习惯于惊讶的贵妇人来说,他们甚至不知道塔希堤和一头河马有什么区别,他们黯淡的目光从来就没有超越过香榭丽舍大街或是红磨房。

在他们心中,巴黎不仅是欧洲的中心,也是艺术的中心,同时理所当然也是人类向往的中心。而今,高更竟然要离开这个中心,要前往那座土著居住的蛮荒之岛,绅士们和贵妇人们又怎能不惊讶得合不拢夸张的嘴呢?

高更在美术上起步较晚,一直到30岁才进入了严格意义上的创作期。而巴黎,它既是艺术的朝圣地,也是艺术家的名利场。高更的粗鲁和率直使他在巴黎的艺术圈子里有几分落寞、几分尴尬,自然也就有几分愤世嫉俗。

高更早年做过水手,后来跻身于巴黎证券业,按现在的标准,乃一地地道道生活优裕的中产阶级。但他不可救药地迷上了绘画,认识了毕沙罗后,他参加过印象派的几次画展。

如果说凡高线条粗简、色彩鲜明的作品,是为了让“没有细腻微妙艺术感觉的普通人们”容易看懂,那么高更则是故意让那些具有“细腻微妙感觉的上等人”感到吃惊。

从他最早期的作品开始,他就放弃了被认为是经典的传统艺术旨趣,他感兴趣的是那些原始的、带着生命力的东西。他称自己是“幼稚而粗鲁的野蛮人”,他惟一的知己、法国诗人马拉美则说他是“原始人的最高典型”。



【高更作品:《你要结婚了吗》】

对巴黎的失望与日俱增,对都市生活的虚伪誓不两立。1891年4月,在巴黎那些灰白的楼房之间,在艾菲尔铁塔投下的浓重阴影里,高更忧伤地回想起以前做水手时的快乐生活:

船队在一碧万顷的南太平洋上航行,海天相接的地平线,零落孤独的小岛,遮天蔽日的热带丛林,飞来飞去的信天翁……那些自然的、完全没有人工痕迹的场景让他砰然心动。就在那个回忆起往事的清晨,高更决定前往南太平洋,前往那个叫塔希堤的小岛。

就像阿尔是凡高的宿命之地一样,塔希堤也是高更灵与肉的归依。在这个鲜有外来人的毛利人居住的小岛,他触摸到了孤独和孤独的幸福与喜悦。他给妻子的信中说:

“一股稳定祥和的力量已逐渐侵入我的身体,欧洲的紧张生活早已远去,明天、后天乃至未来的永永远远,这儿都会永恒不变的存在吧!”

高更不仅绘画,也写作,是画家中少数几个文采飞扬的全才。他在塔希堤岛上随手写下的那些性灵而真实的文字,后来人由此可以看到他那颗与巴黎完全不能和解的心。

评论家则认为,高更的画有一种文学的、色彩的和原始的情调,其本质则是生命的根本孤独和巨大忧郁。高更的文字,自然也具有同样的品质:

“我的双脚因为在石子路上行走而长满厚茧,常常几近全裸也用不着担心被太阳晒伤,文明的味道正一点一滴从我的身上消退,我开始简单的思考。所有属于人类或动物的欢愉,我都享受到了。”

“这些无知的人(指毛利人――引者注)教会了我生活和快乐之道。最重要是他们让我更了解自己,他们给了我最深层的道理。我现在终于进入了真理之中,进入大自然的怀抱。这样自由而美丽的日子将可持续好一阵子,这让我感到无比的祥和……”

“在这里,在我幽静的茅屋边,我梦想在我陶醉的自然芳香中实现强烈的和谐。夜色降临,一切安静,我的双眼合上,不理解地去看一看在我面前消失的无限空间的美梦,我感到我的希望在悲伤地前进。”

生活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塔希堤,高更远离了评论家和沙龙,也远离了旧有的传统表现形式和条条框框,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在画布上画下他所看到、想到和梦到的一切。

塔希堤古朴的民风,奇异的民俗,慵懒而又缓慢的生活方式,以及南太平洋未经污染的绝美风景,这些最寻常也最隐秘的世外桃源的真实,都被他的画笔以色彩的方式昨日重现,并让它们从此具有了音乐的律动和散文的隽美。塔希堤这个大洋中的秘密小岛,它注定要因高更而永恒。



【高更作品:《持芒果的妇女》】

在塔希堤,高更既享受着艺术创作的快乐,也享受着作为男人的快乐。他坦然承认自己迷恋岛上那些原始的赤裸上身的女子,她们健康的、粗野的美让他陶然忘情。

有一次,一个中年妇女听说高更很孤独,就决定把自己13岁的女儿特芙拉嫁给他为妻。高更欣然答应了。到了和这位中年妇女约定迎娶新娘的那一天,高更临时有急事要到很远的村镇去,于是他和新娘特芙拉约定当天傍晚回来。

由于路上耽误,直到午夜高更才到家,屋内一片漆黑。他划亮火柴时吃惊地看到:特芙拉全身裸露着一动不动地伏在床上,她圆而亮的眼睛好像有磷光射出。高更从来没看到过这种坦然的目光和这么健美的躯体,他由此得到灵感,创作了《幽灵在监视》。

塔希堤一声声平缓的海浪中,高更悉心描绘那些和大地一样朴实自然的肉体。当然,还有金黄的果实,还有起伏的丛林,还有高远的蓝天,这一切都无一例外地成为令人神往的肉体们天然的舞台布景。

高更在塔希堤快乐地度过了两年的时光。两年来,他用一种惊人的速度创作,同时也和岛上的不少女子共同编织风流韵事。但是,正如钱锺书老人家所言: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想出去。

两年时光的过滤,高更开始怀念远在天边的巴黎。他的潜意识里,肯定也埋藏着希望自己这两年创作的作品得到巴黎承认的动机。

于是乎,就像当初离开巴黎一样,他离开了塔希堤,抛下了刚怀孕的毛利族妻子。他只身登上了归途,在马赛上岸时已身无分文。

幸运的是,一件意想不到的好事正等着他:他的一位叔父去世后,给他留下一小笔遗产。用这笔钱,他自费举办了个人画展,其中就有那幅著名的《幽灵在监视》。

但是,画展除几个诗人和画家德加表示赞同外,几乎遭到了来自主流画坛和批评家们一致的否定和漠视。就连以前与他引为同道的莫奈和毕沙罗,也对他的粗野画风很反感。高更跑到哥本哈根看望他的妻儿,结果也失望而归。这是他同她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怀着对巴黎的又一次深深绝望,高更再度回到了命中的塔希堤。哲人说:人不可能第二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重返塔希堤,这儿已不是第一次光临时的乐土。

在岛上,有一次,高更和一个土著人发生争执,被粗暴地打断了踝骨。此后,他又在一次外遇中染上了梅毒。然后是长女的去世,然后是贫穷的折磨和疾病的侵袭。



【高更作品:《芳香的土地》】

绝望和苦闷如同铁桶合围,高更惟一可做的事情就是常常跑到塔希堤岛一片人迹罕至的海岬,呆看无边无际的大海潮来潮往,自由的海鸟从他头上盘旋而过。巴黎的灯红酒绿,巴黎的虚伪浮名,以及塔希堤岛的情仇爱恨,人生难解的套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纠结于胸中。

终于有一天,当他心中豁然开朗,他在海岬上支起画架,在画布上写下了一行沉重的文字: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

没有人能回答这类似于天问的迷茫,只有海浪前仆后继地扑打在礁石上,发出空洞而漫长的回声。

直到今天,我们也怀着和高更同样深重的疑惑: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可是,我们已经没有了高更的塔希堤。我不知道,高更是否在面对大海的叩问中,和自己的灵魂不期而遇。我知道的是,他在此后用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了他一生中最伟大的作品。这幅作品的名字就是他当时在画架上写下的那一行文字:《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

我曾看过一幅高更在塔希堤岛的故居照片。那是一座小小的茅草屋,掩映在大片的热带丛林之中,高大的树枝从房前屋后横斜过来,郁郁苍苍的绿意仿佛才洗了一夜的急雨。

可以想象,100余年前,当高更带着巴黎的伤痛来到这里,这里就是他灵魂的庇护所,他曾经和这里的一草一木相依为命。他随意地在画布上画下那些炽烈的目光,塔希堤土著野性而质朴的目光。那时他并不知道,此后100年的绘画史应当感激他:他在一个浮艳的时代,为绘画艺术强行注入了一些原始的动力和血液。

高更死在塔希堤附近的另一个小岛,临死前,守护他的人听到他从喉咙里发出了最后的声音:“新的一天,光芒万丈地升起。”

《塔希提妇女》



此画作于1891年。当是时也,高更的艺术准则已经在他的脑海里建立。早在巴黎时期,他就对印象派的“纯客观主义”表示出了坚决的质疑,他认为绘画应当抒发画家个人的主观感受,让画家的感觉控制画面,而不是什么纯客观东西的再现。

在此前一年,高更向朋友苏芬奈克透露了他对艺术的认知:“美术是抽象的东西,它从大自然中被提炼出来,在此之前它是一种梦幻。”

自此以后,高更所描绘的生活,就是一种从大自然感受中提炼出来的抽象寓意。到了塔希堤,当岛上那致美的自然和人情深深地打动了他,他感到他的画笔可以揭开早被本地人遗忘的奥秘。他开始朝着一种原始主义或一种古代的忧郁情绪上面去追索自己的需要,他说:“当我的木底鞋落在花岗岩地上时,我听到一种使人压抑的发闷的,然而强有力的声响,这正是我要在画中寻求的。”

不对称的比例,对透视的不屑一顾,以及厚重的色彩和粗硬的线条,高更在他的画布上重新创造了塔希提人久已失传的神话。他不仅再现了塔希堤,他更深化了塔希堤。一个诗意的,生生不息的塔希堤如同一幅诡异的长卷,从他的手中徐徐展开。

《塔希提妇女》描绘的是岛上劳动妇女生活中的一个场景。画面中心定格在两个坐在海边沙滩上的塔希提女人身上。这两个朴实的妇女,似乎才从一场紧张的劳作中忙乎过来,她们随意地坐着,享受着片刻的安宁。她们的表情和姿势给人以一种平衡和庄严之感。

为了突出这种平衡和庄严,也是为了更好地表达具有浓郁东方色彩的风土人情,高更采用了近似于古埃及壁画中常用的平涂手法,故意显露出单线平涂的稚拙结构形式。他所坚持的主观意味也就表现在了这些手法和细节之上,因此有评论家认为,《塔希堤妇女》可以作为解读高更作品的一条秘密小径。

《塔希堤少女》



这幅画带给我的是长久的感动,你看看少女那质朴的没有任何污染的眼神,你看看那赤裸的乳房柔和坚挺,仿佛正散发出淡淡的处子的体味,它们和少女手中鲜红的果实一道,构成了生命的欲望、爱意和大美。

“在这幅画里,我画了我的心及我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也许还有光凭眼睛看不到的、受到压制的力量的炽烈火焰。”高更如是说。

这个果实成熟的季节,少女也成熟了。果实的映衬下,土著少女金黄的皮肤显示着巴黎鲜见的纯洁。她们柔柔的目光是一柄梳子,能够将纷乱的思绪梳得整齐。她们的存在,对当年的高更既是毕生的幸福,也是伤痛中最崇高的安慰。

整个画面都采取了大面积的平涂色块,不论是在强烈阳光下晒成棕赭肤色的两个少女,还是与乳房相映成趣的果实。背景是一片热带的果园,但画家不想如实地表现这些景物与颜色,他有意不要透视,也没有色彩的层次,他是要用稚拙的方式表达出对这种自然之美的敬畏。

在高更的所有作品中,我最喜爱者莫过于这一幅。也许它的思想性比不上《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艺术性则比不上《白马》,但它却具有那种从本质上打动人心的力量,真诚,质朴,自然,这些美好的词汇都是由它生发出的意境。

呵,在今天,当年困扰高更的疑问仍然没有可以解答的蛛丝蚂迹。高更毕竟有塔希堤,有美丽纯洁的塔希堤少女。而我,我该到哪里去寻找那个海鸟自由飞翔,椰林直刺蓝天的岛屿,到哪里去寻找如此清澈如泉水的目光,到哪里去寻找这样结实而甜蜜的乳房?

古老的塔希堤已经不复存在,清纯的塔希堤少女早已化为地下的几块枯骨和几点萤火,人生之悲的钟摆,正好停靠在了这里。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



这个永恒的命题原本是历代哲学家都要思考的,从苏格拉底和孔子开始,这个问题永远於积于心,不绝如缕。而用色彩和形象的形式将它表露,这是美术史上的一个创举。这个创举诞生于被丧女之痛和性病之苦沉重打击中的高更。

人处悲伤或忧郁之中,远远要比得意和兴奋时更容易想到前定的命运,想到人生的短暂、虚无和不被确认的意义。此中的种种境遇,倘若简单地以悲观一词来要言之,其实完全不准确。

此画作于1897年,它是高更以最大热情完成的一幅“宏伟的作品”。我们应该注意到这幅奇特的画上的几个关键人物,他们是理解这幅画主题的奥秘:右边一个刚刚诞生的婴儿,中间一个高举着水果的青年,左边一个抱着头陷入沉思的老妇人。这一连串的形象,寓示着人类从生到死的命运――诞生、生活和死亡,这是这颗星球上所有生命体无一例外的进行方式。

高更向往着远方,他倔强的体内流淌着忧伤易怒的血液。在塔希堤岛上,当生活不再如同初来乍到时那样美好圆满,高更感到了深深的失望,失望中的高更是忧伤的,也是易怒的。他酗酒,好色,发呆,然后是捏着画笔疯狂涂抹。而这幅被评论家们认为是高更最优秀作品的图画,是否也诞生在这样的背景里呢?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南太平洋上的这个小岛远离都市,偏僻得地老天荒;高更的人生急转直下,快速得兴未尽而悲已来。这就迫使高更不得不去思考一些他作为画家原本不需要的属于哲学家的问题,他才试图用绘画语言去解答根本就解不开的谜语。

从画的形象、色彩和构图看,它恍似远古神话;但画中人物的肢体和表情,以及作为背景的遥远纵深,都将它和现实贴得很近。高更本人十分看重这幅画,他说这幅画“远远超过所有以前的作品”,“这里有多少我在种种可怕的环境中所体验过的悲伤之情。”

按我的理解,在这幅画里,高更倾注了他对人生的全部无奈和悲天悯人,它既可以当作人生如梦的精彩脚注,也可当作高更不朽的墓志铭。

【作平按:此文为旧著《画布上的声音》节选。该书由新疆人民社、新华出版社分别于2004年,2012年出版。现版权到期,有意合作者可后台留言。】

推荐两部好书

10位日本顶尖教授联合撰写的中国史,引爆中国顶级政商圈,它到底写了些什么

你没读过的哈佛极简史,的确好看(图文精编版)


    关注 聂作平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

塔希堤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