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体察到人世艰难，你就不再是小孩子了

我很久很久没有过六一了。...

朋友生日，我们举杯，窗明几净，蛋糕香甜，烛光耀眼。

我笑着闹着，直到，看到了他。

约摸四五十岁，黑T恤黑裤汗涔涔紧贴身体，膝盖微曲，双手背在身后，抬起堆过人头的七八个纸箱，往杂物间小步快走。

他来来回回大概十余次，眉宇微皱，腮帮微鼓，额头暴起的青筋，浸满汗水。双手紧紧按住纸箱，指关节发白，左手大拇指外侧有道四五厘米长的伤口，涂了鲜红的药水，衬着白色的皮肤，红得触目惊心。

我的心颤起来，此后怎么也挪不开望向他忙碌身影的眼光。

人声鼎沸的餐厅，灯光明亮，氛围欢快，人群忙着自拍、吃喝、欢笑、玩手机，没有人抬起头，看看这双抬起无数个纸箱受了伤的手。

那一刻，再次感知，人世多艰难。

当然，我也知道，自己那一刻的凝眸，以及由此生发出来的悲悯和哀叹，于他，毫无意义。

我只是忍不住感叹，他来来回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送不同的货品。

流水作业线上，似乎千人一面，但每一面的背后，都倚托着生动各异的家庭，都有百家辛苦万家愁。

在社会分工上，也许他只是万千搬运工中普通的一员，但回到家，他也是丈夫、是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也许背井离乡来到这座城，月月按时打款给家里的孩子；也许尝试了很多种工作，最后选择用苦力换取微博生活费。



一向尊重各行各业的从业者，欣赏和佩服所有干干净净、踏踏实实挣钱养家糊口的汉子或女子；也尊重这个社会所谓的阶层划分，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虽不分孰优孰劣，但报酬明显是悬殊的：部分人一分钟的劳动所得，也许是一部分人几十年的辛苦积累。

——

亦不愿感叹这有多么不公平。社会之所以能够运转，倚赖于不同的社会分工。而规则存在的意义，在于人们的遵守，而不是没有作为的抱怨。

尘世辛苦，赚钱都不易。也许我们有时会把自己摆在审判主的地位，放眼人间，满目疾苦，于是富人都是罪人——不，别这样。对人间疾苦的体察，不应该延伸到“仇富”的境地，谁都不容易。

我只是觉得人世艰难。谁都艰难。说矫情也好，滥情也罢，这种对人世艰难的感知，深入骨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不记得了，大概很早很早很早以前吧。

也许，一旦当你开始体察到人世的艰难，你就不再是小孩子了。

所以，我很久很久没有过六一了。



早上房东打电话来，说另一栋老房子有租户搬了。我们去看，顶楼的房子，有阳台，阳光透过两个窗子照进来，正午的时候，房间明亮却无比闷热。

“啊，是没有装空调的，所以便宜嘛。”房东笑笑道。

“唔，太热啦太热啦，不行的，谢谢哈。”我转身下楼往回走。

下午听说房子已经租出去了，房东说是士多店给看店小妹租的。母亲说：“可怜了，这么热的天！”

我想象着那几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孩子，跨越万水千山来到这座金光闪闪的城，街上霓虹多璀璨，珠江晚风多凉爽——但都是与她们无关的。只能是白日蛰伏在小店里，招呼来来往往的顾客，夜里回到蒸笼式的小房子，疲惫地躺下，汗流浃背，睁着眼看窗子外的一小格天空。

一天又一天，从昼到夜，不过是从一个十平米到另一个十平米的转移。

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越成长越发现，人世的很多艰难，溯其根源都是经济问题。就像两个月母亲刚来广州时，我找了很久房子，期间的辛苦难以言说。

朋友宽慰我：“是的，学校周边的房子是很难找的。”

我苦笑着大彻大悟地回她：“其实，房子哪里难找过呢，中介门口就贴了那么多的广告，不过想着省钱罢了。”

“啊，是啊。”她也皱了眉。此后再没有多余的话。

但是呢，我也发现，人世的艰难，有很微妙的分水岭，这一边，是钱能够解决的问题，而那一边，则是钱也解决不了的问题。于前者，我能做的，只能是慢慢地积累劳动报酬，再一样一样地瓦解那些艰难；于后者，我只能交给上帝，倚赖那创始成终的主宰者成就或终止一切。

尽人事，听天命。人生在世，很像一场修行，各人都有自己要渡的劫。置身其中，我们能做的，只能是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至于我呢，现在仍穷，也看明白所谓的愤慨和悲怆，对受苦的那一方，大多都只是无济于事的共情，所以只能在这里道些无关痛痒的感慨，激励自己谁也不容易，因而不要被苦难吓破胆阻断路，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你要相信啊，那些艰难，终将给乐观的勇士让步。今天六一，还是应景说几句。

我喜欢孩子对人和事物爱憎分明的态度，喜欢他们对一些东西矢志不渝不问缘由的相信和坚持，喜欢他们哭完以后就能笑跌倒了马上爬起来就能继续蹦蹦跳跳。

不过呢，别再说要永远做个孩子啦。因为生活才不会同意，总有一些契机或缘由，会逼着你火速长大。

但是，我始终觉得，每个成年人的骨子里，都有孩童天真的因子，这些因子，只会面对特定的人才会展现出来。

所以，珍惜那些在他们面前你可以释放孩子天性的人，因为越长大，这样的人，便会越少了。

最后，祝所有的小朋友大朋友们，每天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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