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的本质
当我们还在讨论公平的时候，土创早已赚得盆满钵盈。...
作者 ✎ 等待电风扇
编辑 ✎ 斯特辣不耐渴
创造101决赛刚播完，网络舆论可谓炸开了锅，一时间刷屏势头甚至盖过世界杯。
一份脱离了直男趣味的朋友圈
打开朋友圈或者微博，极有可能刷到类似以下两类典型言论：
第一类，「凭什么杨超越能挤掉其他实力强的姑娘进团，这节目太不公平了！」
第二类，「凭什么李子璇刘人语陈意涵集资和各种网络数据都更高最后却没进团？『鹅选之女』真的脸大，路人票池就是个笑话，节目组公然做假票，这节目太不公平了！」
昨天刷爆朋友圈的「diss杨超越」
之所以抓出这两类言论为典型，因为这正好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观众类型。
第一类言论对应的观众以所谓的「路人观众」为主，这些观众把创造101看作一档新鲜的偶像歌手选秀综艺，
关注选手的「唱跳实力」，希望选出来的「中国最强女团」能够有赏心悦目的舞台表演。
你们都选择了山支大哥
第二类言论可能大多数路人观众甚至都不能完全理解。
其对应的是创造101的核心「粉丝观众」，
这些人捐「肾」集资，买卡投票，每天在微博超级话题，豆瓣创造101话题组，
甚至去晋江论坛网友交流区卖「安利」，拉票，不厌其烦地与其他家粉丝和路人打嘴炮，争取言论「控场」。
无孔不入的粉丝文化入侵
他们每天关注的关键词不是「实力」，而是「数据」：
「微博」数据（比如超级话题热度排名，打call榜排名），「QQ音乐」数据，「小红书」数据，以及最重要的「集资」数据。
这些核心粉丝甚至还建立了一个实时统计排列这些数据的网站（https://101.tuimeizi.cn ）。
超详实的爱豆数据分析
简单来说，他们的「追星」实际上变得跟「炒股」非常类似。
作为粉丝pick一个爱豆就像选中一支「股票」，对「她」进行资本投入，然后每天就能盯着数据，看涨了或者跌了，从中获得刺激感和兴奋感。
请球迷、股友都让一让，zqsg追101的我们要上天台
这并不是说核心粉丝观众中，就没人会对杨超越的实力问题忿忿不平。
只是他们很少会停留在路人观众的常有的疑惑上：「为什么杨超越实力不行却还能排在前面？」，「到底是什么人在给杨超越投票？她怎么会票数那么高？」
这些核心粉丝观众会倾向于把这一切变成一种「卖惨」筹码进行拉票，
比如：「我们妹妹这么有实力，我们投票集资却从来打不过杨超越粉丝，我们妹妹太可怜了，太对不起我们妹妹了，从今天起让我们卖血给妹妹集资投票」。
令人咂舌的巨大资本
从这张图可以看出，《创造101》最后一轮粉丝总集资达到了令人咋舌的4163万，而大量路人观众怎么瞧也瞧不上的杨超越的粉丝集资超过了400万。
这无疑让人想问，为什么《创造101》能吸引这么多粉丝集资？
许多路人观众看不到的是，这个节目本质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资本游戏。
——万千粉丝终于通过捐「肾」成了自己偶像的「金主」，终于是让偶像的哭泣，笑容和最终的命运都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毫无疑问，正是这种珍贵的「参与感」，带来了如此巨大的资本号召力。
当然，大众选秀节目在中国搞了这么多年，次次都试图唤醒观众的「参与感」，但也不是每一次都像《创造101》这样赚得盆满钵满。
《创造101》的粉丝煽动力来源于其特殊的赛制。
简单的追根溯源，这种上百个女孩在你面前表演，然后观众通过投票来对她们进行排位的模式，起源于日本的养成系偶像——AKB48组合。
AKB48引爆的偶像粉丝「养成游戏」
韩国将这个模式与本国特殊的练习生体制以及发达的真人秀综艺产业相结合，把一个组合内部的「总选」，改造成不同公司练习生彼此竞争出道的真人秀——并将日本的宅男亚文化一举推向了全民。
韩国原版「produce 101」最终出道女团
再到腾讯购买下这个节目的版权，虽然加入了许多中国特色而因此被戏称为「土创」，但整个模式的粉丝煽动力仍然无比强大。
实际上，中国也有AKB48的分队——SNH48，BEJ48等等。这些组合每年也「总选」，每次「总选」，她们的宅男粉丝也能集资上千万。
只是AKB48系文化是以剧院表演为核心，而不是电视综艺，导致无论粉丝集资多少，也还是始终停留在「亚文化」的层面——即使48系「总选」的资金流已经上亿，也依然很难「出圈」。
上海星梦剧院
甚至在这一次《创造101》的投票过程中，头两名孟美岐和吴宣仪的粉丝还与SNH48的粉丝举办了「集资竞赛」。
这系列「集资竞赛」被取名为「河创杯」（SNH48有「塞纳河」之绰号），比赛的内容是一天之内两家粉丝的集资能力——最后孟美岐和吴宣仪都曾凭借此比赛在一天之内集资100多万。
「河创杯」集结号令相当热血
这种「集资竞赛」的风气随后蔓延到了整个《创造101》粉圈内部，点进各家后援会的官方微博，很容易就能看到各式各样的「集资竞赛」链接。
「集资竞赛」像不像冷战时期美国、苏联的军备竞赛？
就是一句话：一切为了爱豆，无视别的偶像。冷战思维加速了整个集资容量和速度。
某种程度上，所谓「集资竞赛」就像粉丝间的「世界杯」。
足球世界杯的热潮归根结底是民族主义与「身份政治」。
粉丝之所以愿意倾尽所有去集资，也完全是出于一种对「身份政治」的热情。
世界杯球迷写在脸上的「身份认同」
所谓「身份政治」，就好比我们对「中国人」这个身份有认同感，因此国足赢球能给我们带来极大的满足感——因为他们为「中国人」这个身份争取了荣光，让「中国人」不再受到鄙夷。
上到民族主义，女权，LGBTQ权益，下到你喜欢梅西我喜欢C罗，你pick了孟美岐我pick了吴宣仪，这些论其本质都是「身份政治」。
——而人们永远不能通过「集资」投票把国足进世界杯，却能通过「集资」投票把偶像投上C位投出道。
在那些「集资竞赛」中，粉丝「集资」甚至不仅是为了「某某某」偶像能够出道，更是为了让作为「某某某」偶像粉丝的他们，能够在其他家粉丝面前彰显能力，扬眉吐气。
「参与感」和「归属感」最终套牢了粉丝。
《创造101》终于把这个以「身份政治」为核心的粉丝经济资本游戏推向了大众。
而回到了文首那两类言论，普通观众与粉丝文化最突出的冲突不再别处，而是在对于「公平」的定义：
在路人观众眼里，「公平」是把机会交给有「能力」的人。
而在粉丝观众看来，「公平」是把机会交给有「市场」的人。
以「能力」和「素质」为核心的「公平」就好比左翼所提倡的「官方调控」。
计划经济，官方调控
对经济大局有利的弱势优质「产业」可能暂时还没有市场，但官方需要扶持和保护，这样才能实现公平。
换到《创造101》的语境，就是说节目应该有意识的进行干预，保护有「实力」的人而淘汰没有「实力」的人。
而以「市场」为核心的「公平」就好比右翼所提倡的「自由经济」。
自由经济，市场调控
应该完全放任资本的流向和竞争，毫无干预才能叫「公平」。换句话说，《创造101》节目组绝对不能进行任何干预，而应该以粉丝投出来的票数多少作为唯一的「公平」。
当然，这并不是说大众文化不崇尚市场和资本，也并不是说粉丝观众就完全不诉诸于「官方」的帮助。
毕竟有粉丝口诛笔伐将杨超越投诉到文化部的例子，而所谓「能力」和「素质」本身也是另一种「资本」，甚至可以说是「资本」积累的结果。
具体说，某种程度上，
杨超越就是这两种不同的「公平」标准互相严重冲突的受力点和牺牲品。
她曾经是资本主义的弃儿，
她能力不足，不可能全是「不努力」的结果，她这样一个出身农村的女孩，起跑线离其他人实在太远。
但她也意外成了资本主义的宠儿。
创造101，又名「创造10拖1」
如果没有这样一场资本游戏，真实社会的「金字塔」绝不会为了她这样一个女孩儿而倾倒。
她在这个节目里，凭借粉丝集资一夜之间从底层走到塔尖，无数人想要推她下去，想动用各种强权的力量，逼迫她回到她该呆的地方。
但也有粉丝看到她的真实，坚强，她的脆弱，不设防，因此拼了命想要动用「资本」的力量来保护她拯救她。
大众很难以理解。但杨超越因为她的极端不完美，而反而成了一个极端完美的「养成系」偶像。
于是「公平」这个词在她身上自相矛盾，自我拆解，变成一个极端复杂的伦理困境。但致使这个困境出现的不是杨超越，她作为一个个体不应该背这口黑锅。
这一关于「公平」难以调和的双重标准，根植于《创造101》这个节目赛制与价值观的严重不自洽。
在这个节目的前两期，《创造101》主打「官方调控」，由专业人士将选手按「能力」和「素质」分成五等，给了大众观众一个节目是重视「实力」的错觉。
但在这之后又突然打起了「自由经济」的招牌，蛊惑粉丝倾尽所有为偶像出钱投票。
这两者之间的落差与冲突，《创造101》实际上根本无法调和。
而节目组也完全不打算坦诚地谈论这种冲突。
最后的结果掀起轩然大波，让路人无语凝噎，更让粉丝怒不可遏，不过是在掩盖和平衡的过程中涉及了双重的「欺骗」。
因为到头来，这个节目既不那么重视偶像的「实力」，也不打算完全遵从于粉丝市场。
扭扭捏捏中，钱也想赚，脸面也想保，努力斡旋半天，也不过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无法让所有人满意。
甚至，这个节目最核心的本质，就早已经注定了所谓「公平」只是一个无比虚空的概念。
把101个女孩当做「商品」摆在货架上让人挑选，再把她们分成三六九等。
每秒一变的官方排名
无论是按照什么样的标准来划分她们的等级，在这样一个从本质上物化女性的游戏中谈论「公平」。
「公平」到底能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
至此自然也无需再赘述，
人们竟然曾经试图在这样一个节目里挑女权偶像，并想用给她投票让她坐上「王位」的方式来实现女权纲领，是一件多么荒诞绝伦的事。
没人真的在意，扛下新女权大旗的「杨超越」是否还是那个电竞少女，
LGBT超级ICON的「王菊」对一个市三女中出身、审美语境不断回归大众的王菊是否贴切。
而在中国农村还有无数个小杨超越在阶级的深渊里仰望未知，大都市里也还有无数个王菊在职场里独立奋斗苦苦挣扎。
《创造101》的播出对这些女性的生活真的能有任何改变吗？
《创造101》的播出对女权、LGBT这些政治话语又能有任何改变？
甚至往小了说，《创造101》的播出是否真的定义了中国女团？
我看未必。
到头来，《创造101》只是一场盛大而虚无的表演，公平不公平，也不过是表演的一部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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