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我当年就选了“最没出息”的专业

 

人,教育你自己...





前面的话

又到了一年高考出分时,填报志愿不仅对考生是一场考验,对站在他们身后的家长和老师,更是一场焦灼的较量与角逐。

《最靠谱的高考志愿填报指南》《填报志愿最全攻略》《填志愿时,学校和专业应该优先选择哪一个?》《最适合女生报考的几大专业》…类似的内容还在源源不断地生产供应中,让已经毕业多年的我,也感受到一种选学校还是选专业、选城市还是选名气的迷茫和焦虑。

但是,好的大学就一定意味着好的未来,好的人生吗?好的专业就一定意味着就业保障,前途无忧吗?

其实,如果你是以这样的观念,去看待如何选择一所大学、一门专业,那可谓真的低估了高等教育这件事。

大学教育从来不应该只是教会学生一种谋生技能,更重要的是让你学会一套对人生有所帮助的学问,学会批判质疑和独立思考的精神,学会解决问题的方式方法,学会建立自己的知识体系,也将学会如何进入一个与他人连接和相处的社会网络。



大学主修哲学的道长,曾经自嘲自己读了一门“被全天下认为最没出息的学问”,而且修读哲学的这个想法,从他小学6年级就已经成形了。

在道长看来,“教育不只是应付考试,还要在和同学相处的机会中完善自己的人格,在知识探索的道路上获得乐趣。”

大学教育授予的是一种思考方法、一种为人的观念,以及给予人生更多的可能性,大学本身是一所实验室,对整个社会而言,进步的动力和想法往往就是来自于学校。

对于每个人而言,当下已经没有所谓“稳固的行业”,在转换工作、转换行业的过程里面,你将不断需要新的技能,需要新的知识和新的能力。教育自己是终身必要的,学习是贯穿一生的。

教育自己的必要
文 | 梁文道


“教育自己的必要”这样一个题目,听起来特别奇怪。一般我们把教育想象成不是自己教育,而是接受教育。我们很少去谈自己怎么教育自己。那为什么要谈自我教育?
1.
在中国,“专业”总是和职业直接挂钩


我们认为一个孩子当他进入社会之后,他好像就不用再受到教育了,他就可以工作了,因为该要学的东西都在以前学好了。

这里面有个假设,就是认为我们学校教育能够充分地准备好,我们每一个人将来的工作所需要的知识、技能。这种想法我发现在中国尤其流行。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如果你读大学读某个系,在其他国家是Major,主修,在中国我们叫做什么?专业

“专业”这个想法,背后的假设是什么呢?就是你所读的东西,已经是社会上某个职业的专门业务领域,你现在读的东西和你将来的工作,这个关系是直接挂钩的,是有条大路直接通过去的。这是我们中国人特别的想法。

对于高等教育,别的国家不一定是这样的。

以美国为例,并不是因为美国特别好,而是因为今天很多中国人留学美国,对美国的情况会很熟悉。我们想象一下美国的情况,他们叫Major的时候,其实并不完全包含“专业”的概念。

比如我学的这门学问——哲学,是一门全天下被认为最“没出息”的学问,所以就成为了我这样一个人,也没什么出息。

一念哲学你就没有什么专业可言了,对不对?但是在美国他们主修哲学的话,并不为你将来要当哲学家或者靠哲学吃饭,而是期盼这只不过是学了一套学问,它对你有所帮助。将来你做什么工作做什么专业,跟你现在所学的东西,并不直接挂钩的。

真正跟职业直接挂钩的学问,他们通常要求在本科毕业之后再去学的。

举个简单的例子,法学。在美国,不是一个中学生毕业就能够去大学读法学的,要先读一个大学的本科,四年念完了,再进法学院读书。

所以一般法学院的同学里面,有的人过去可能是念生物学的,有的人过去是念电子工程的,有的人是学历史的,有的人是学文学的。

因为他们想从事法学这个行业,所以他们现在进了法学院读书。你如果高中生出来说我要报法学院,对不起,不收。


除了法学,医学也是一样,这种学科它叫做Post-baccalaureate,就是毕业之后上的,学士后。

今天我们中国对专业的强调有时候已经到了吓人的地步

比如说我自己这一行,我的谋生的职业是在电视工作,所以偶尔有些学校的传播学院可能会找我去跟学生讲课或者是演讲、交流。我发现有的学校他们有一个专门的专业,叫主持人专业

这个主持人专业的意思是说,你来我们的学校学三、四年主持人专业,就假设你毕业之后就能当主持人了。

这个想法我觉得非常的奇怪,因为全世界除了中国没有一个学校开设主持人专业,因为主持人从来不是一个专业。

我想半天也想不懂,我这几年认识很多教主持人专业的教授、念主持人专业的同学。跟他们聊过很多次,我始终搞不懂他们到底学了什么东西,他们学的东西管用吗?我回来看看我在凤凰卫视的同事,几乎没有一个是学过主持人专业的,哪怕有播音专业,他也不是主持人专业。

也就是说,我们今天中国预期把你就职前的教育阶段区分得非常细,细到一个程度认为我们社会凡是有什么样的职业,我们学校就应该准备好什么样的专业,念完之后就应该直接进入这个领域。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其实今天中国大学可以开的专业还是相当多的。

比如说我们的生物化学系、食品科学系也许该开一个专业教人怎么做假鸡蛋,将来有一个假鸡蛋专业。我如果是个没良心的商人,我今天要造假鸡蛋,有同学来应征,你是学假鸡蛋专业的,那行,我就选你。

我们今天中国需要的专业太多太多了,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谈的话。



2.
现代教育需要的是「终身学习」


但事实上,整个世界在这一百年间,已经产生了很剧烈的变化,这个变化是什么呢?也许大家这几年都常常听到一个说法,就是终生学习这样的说法,Lifelong learning。什么叫终身学习呢?

终身学习所指的就是,原来受教育并不是在于,他大学念完或者拥有某个专业甚至取得博士之后就完成了。像我们的父辈,他可能会觉得念完一个专业就很了不起了,为什么还要学呢?

这里面主要的理由就是现在全球经济的一个变化,就是我们越来越没有一种行业能够叫做“稳固的行业”。

我记得我念大学的年代,在香港,我们学校里面最牛的最聪明的同学,他们喜欢念的是Electronic Engineering ,电子工程。那是当年大陆之外华人世界最牛的一个专业,年轻人最聪明的都跑去念这个,因为他们认为做电子做工程是最有希望的行业。

但是到了今天,我回到我母校去看的时候,发现面试的本科同学都是成绩很烂的学生,为什么呢?因为成绩好的孩子都不去念这个,这个行业好像已经衰落了。

现在成绩好的学生都去念什么呢?当然去念工商管理,尤其是念金融,是不是?现在最聪明的人都去念这个了。

金融风暴的时候有一些念金融的又觉得很绝望,本来想着念完金融出来就去雷曼兄弟的,结果雷曼兄弟不见了,当然今天金融还是活的很好。

这个例子说明什么,是说今天这个世界的变动速度太快,快到一个地步,就是你不再只是一个人出来以后,只在一个公司打工,这件事已经近乎不可能了。

现代世界是平均每一个人一辈子里要转三个单位。到了最近20年,甚至已经不是转三个单位了,而且转三个不同的行业。

为什么要转换行业呢?因为你原来从事的这个行业,它是会衰落的,它是会消失的,或是种种的机缘使得你在那个行业丧失竞争力了。

又或者你竞争力很强,因此使你发现另一个行业给你的机会更多。

因此,在这样的世界底下,出现了一个新的观点,叫终生学习。在转换工作转换行业的过程里面,你需要新的技能,你需要新的知识、新的能力。

这些东西从哪来呢?你上学的时候没有学过,所以你需要自己对自己的教育。



这种自己对自己的教育该怎么完成呢?

首先你要具备的是,学习知识的能力跟意愿。最简单的比喻,“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就是与其给你鱼,不如教你怎么钓鱼,顺带送一根鱼竿。

学校现在该做的事情不是给大家鱼,而是给大家鱼竿跟使用鱼竿钓鱼的方法。

当孩子掌握了这个方法之后,他以后这辈子,他就不一定只是要吃同一种鱼了。由于他懂得用鱼竿,所以他能钓好几种不同的鱼,鱼没有了还能钓螃蟹呢

这就是现代教育里面出现的这个观点,终生学习。
3.
决定自己的人生


除了跟经济、职业需要相关的事情,我们讲终生学习,终生的教育或者自我教育的时候,还隐含另一层意思,就是你有没有权利规划你的人生,你希望你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坦白讲,希望不要得罪大家,其实我们大部分人也许我们的人生都很可悲。

什么意思呢?小时候有没有写过一个作文题目,叫做我的志愿我的理想,各位有谁是完成了你小时候的理想跟志愿呢?

我小的时候我的志愿是要做一个科学家,我在台湾上小学,我们在台湾男生的选择要不就是做科学家,要不就是做江湖老大。绝大部分人都没做成这两样。

我们小时候会对自己未来有很多想法, 但是当你慢慢长大,发现能力有局限了,发现现实条件不总是像你想的那么快乐天真的时候,你就会遇到很多挫折,你会纠正你的人生道路。

到最后人老了,什么叫老,老的意思就是一个人可选择的范围越来越少了,这个就叫做老。

一个年轻人,什么叫年轻人呢?就是在他前面路好像无限宽广,她好像能做很多不一样的事。

我想讲的是,在现代社会底下,我们会期望我们应该尽量给每一个人去改写人生的机会。

如果以儒家的观点来看,大学阶段干什么?明明德,再亲民,然后止于至善。

大学之道,第一步你要明明德,就是明白我们人本身拥有的某种纯净的品性、至性。明白这个东西,然后要好好的发展,催化它出来。

再亲民,就是要懂得进入到一个社会状态里面,帮助别人去完成别人的理想,成就别人的人生。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这是大学的特点。



“大学”和“小学”的一个区别,就是在大学里头我们进入了一个社会网络。

儒家讲的自我,不是我们现代理解的这种独立的个别自我。它的自我是跟所有其他人联系在一起的自我,它是跟每一个个体广泛地、密切地、多层面地连接起来。

他想要实现自我,但他知道这个自我不是孤立的,所以他实现自我的过程牵涉到跟别人的互动,所以他要学懂怎样跟别人互动。

这个互动不是为了讨好别人,不是为了在别人身上榨取有利于自己的好处,而是要给予,要成己达人,要让别人也能够呈现别人最为美好的面目出来。

我们在社会互动中如此成己达人,最深入的是什么?这就是儒家的最终理想了——止于至善。这是君子之道,君子就应该往这个方向迈进。

中国古代的儒家,提供了一种人生的理想和可能,就是要让你决定想不想做这样的人。我如果想做这样的人,我就要用这样的途径迈进,而这个迈进的过程是很艰苦的。
4.
学会过一种经过反省的生活


西方古典哲学也是一样,要讲工夫的,要讲精神修炼的,要受自我教育的。比如说我很喜欢一本书,我常常在演讲中提到它,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

奥勒留这位皇帝,他是学斯多葛派哲学,斯多葛派哲学是一个现代哲学比较不关注的学派,主要是因为觉得它没什么体系,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但是事实上整个古典哲学,西方古典哲学,伊壁鸠鲁派也好,犬儒学派也好,各种各样的学派都好,他们传授的都不只是套系统的理论知识跟学问,他们传授的还包括的一套为人的方式,一种生活的方法。

奥勒留写《沉思录》的时候,其实他是在对自己做一个精神修炼和操演。

每天提醒自己,再高贵的皇袍也会有败坏的一天,再宏伟的宫殿也会有倾溃的那天,人家对你一切的赞颂跟荣耀,都只不过是过眼云烟,你不应该计较这些,而要看重你更内在的真实的东西

为什么一个皇帝写这个,是因为他每天被人包围,被人歌颂,被捧得至高无上,穿着华美的袍子住在高贵的殿宇里面,他要提醒自己这是假的,不要被这些困惑。你要知道你才是真实的,你要当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跟你这个皇帝身份是无关的。

这个自我修炼里面,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要让自己过一种不甘于流俗的生活,要让自己过一种经过反省的生活。

我们每天生活,不是因为别人跟我们说我们要怎么样,大家都这么做我就怎么做。这样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值得过的人生是,大家都怎么过,我并不是说不可以照着做,而是说我尽量照着做。我自己心里面清清楚楚,我的理由在哪里,我为什么要这么生活。

今天中国人缺少的不是宗教信仰,而是这种对生活深入的看法和省察。由于我们没有这样深度的省察跟看法,就很容易随着大流走。在这个时候,当整体社会虚无的时候,你就跟着虚无了。

这个世上没有所谓完美的选择,
选择自己喜欢的,解决当下,再步步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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