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桃花开,小花终不在

 

我的夫君,不能人事。医侍碧娘再三确诊,他依然只是尴尬地笑笑,道一句:“如今形势诡谲莫变,我们不适合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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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色的沙场,红妆奁的血泪
   后宫,美人抵手一笑杀机四起。
我的夫君,不能人事。

医侍碧娘再三确诊,我多次试探,他依然只是尴尬地笑笑,道一句:“如今形势诡谲莫变,我们不适合有孩子。”

他是与太子争位的皇子啊,我姜家用尽心思押宝在他身上,他怎么可以,没有开枝散叶的能力?

仔细沉吟过后,我并没有将此事告知他人,只要能让东宫宋睿泽不得安生,七皇子能否开枝散叶都没有关系,总归,我是能生下孩子的。

浅笑安然,眼角眉梢都是算计的神色,曾几何时,我也是天真懵懂的少女。

是宋睿泽,一步步将我推给他人,一步步将我变成阴诡毒妇。

“皇子妃,该往宫里去了。”君梅扶着我的臂肘,轻声示意。

我不再对着门楣上挂的大红灯笼出神,径直上了轿子。

皇上、七皇子与姜家都心知肚明,宋睿泽很快便会动手,博弈之间阴谋重重,惊心动魄,此番召我入宫便是商议眼前事宜。

七皇子虽一直是扮猪吃虎的角色,不论表面上有多么荒唐,但日益权重的迹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东宫自是不可能不疑心。

“婉蓉,你觉得老七该如何荒唐,才能让东宫更安心?”皇上闭眼开口,连太子也不愿相称直呼东宫。

“回父皇话,古人云成家立业,若家不和则业难立。婉蓉想,若七殿下能演这么一出,东宫便能安心。”我看着良妃娘娘的脸色斟酌地回话。

“如此一来,便要委屈你了。你年纪轻轻可受得住?”良妃娘娘适时开口,对着我赞许地笑了笑。

“朕已拟下密诏,来日老七登基,你为皇后,你父亲收着呢。”皇上突然睁眼微笑,直直看着我。

“儿臣不才,愿为父皇效力,愿为夫君筹谋。”我敛裙正衫郑重拜倒在皇上脚下。

此前,从未想过,我可以这样步步算计,连自己都算进棋局。

出宫时沿着永寿宫一路向西经御花园,园子里几株送春梅开得正好,我在粉白的花树下驻足望天。

恍惚间回到多年前,有兴高采烈的小女孩牵着一个明黄的衣角偷笑,指着送春梅低低念一句:“小花,你看树上长的都是你。”

“皇子妃该回府了,这梅花开得不比往年好了,大概是去年风雪太大。”君梅不着痕迹地提醒我,递给我一块柔粉丝帕。

原来,我又落泪了。

昔年宋睿泽为太子我为他未过门的小太子妃,那花树开得繁盛曼妙清香绝韵,如今花树还是这般,我与宋睿泽,却连形同陌路都做不到。

只能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也许等他身死,一切也就都结束了。

回府之后,我的夫君也刚刚进门,衣裳还未换下,我知道他晚上还要去溯阳王府,演一个眠花宿柳的风月浪子。

“婉蓉,母妃与你说了吧。”他客气地笑笑,瞟着我微红的眼睛。

“溯阳王叔好美色,天下无人不知,你去他那里寻人再合适不过了,也适宜宴请东宫的人。”我略行一礼点头赞同,喝了口茶水垂下眼敛。

“婉蓉,委屈你了。”他脱下外衣命人传膳,又遣人回了溯阳王府的宴请。

“怎么又不去了,今日不是有东宫翰林院的人么?”我诧异他的举动,问他缘由。

“你是我的妻子,又为我苦心筹谋,面上那许多不得不为的事情也便罢了,这内里的日子怎么还能让你委屈,自你来,我便没陪你好好用过膳。今日我不出去了,父皇已经安排好了,我再去几日便又要接人入府了。”他温温吞吞说了好大一篇话,稚嫩的面皮上很像我几年前见他的唯诺模样。

我长他四岁,总以为他该是更像我弟弟,现下他一口一个妻子,竟说得我不知该如何自处。

晚膳传上来的时候,我像个寻常人家的妻子,不住地给他填菜,他也客气地答谢。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却少了些夫妻间该有的温情。

是夜,红烛高燃,锦衾覆身。

“婉蓉,你会演捉奸的戏么?母妃说我们这里动静闹得越大越好。”他突然推了推我坐起身。

“哪有这么说自己的。”我嗔他一声也陪他坐起身。

“我兄弟爱瞎说,我兄弟给我讲过,他游历江湖时……”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到底少年心劲,不多时便绘声绘色说起民间的事情。

我知道他口中的兄弟,是镇北将军之子杨武,少年得志,武功高强,京中的富贵子弟都爱与他结交,他与七皇子,是少年旧相识。

我大哥前些日子偷偷潜去了漠北,便是带了皇上密旨请镇北将军一家来京相助,东宫势大,京中所有军力都攥在他的手里。

也不知如今请到没有,部署得如何了。

“婉蓉,你觉得我说的法子怎么样?”七皇子戳了戳我的胳膊,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并没听清他刚才在说什么,就木然地点了点头。他又要我演“捉奸”时生气的样子。

“她是谁?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才是七皇子妃啊。”我假意想象着他的身侧有个女人,尽量显得很生气。

“不对不对。”他摇摇头要我重新来过。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才过多久你就这样对我……呜呜……”我假哭了起来,呜呜咽咽。

“没有正妃的气势。”他又摇摇头,站起身来跳下床道,“你看我的,这样,撩开帐子,然后这个手要叉着腰,这个手要指着我的鼻子。”

我被他叉腰翘兰花指的动作惹笑,又掩着嘴憋笑。

“别笑别笑,重点是你要吼一定要大声吼。你要边指我边吼:‘宋睿卓,你当我是死的吗?’”

他细着嗓子学我说话,那模样比参军戏里参军还要引人发笑。

“宋睿卓,你当我是死的吗?”他又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扭着屁股。

“哈哈哈……”我实在忍不住,捂着肚子倒在床上。

“笑笑笑,学会了没有啊。”他依旧细着嗓子说话,胡乱咯吱着我。

我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往床榻里面躲。

闹了一阵之后,他躺在我身侧轻轻道:“我从未见你笑过,以后多笑笑好么?”

我惊觉,是啊,自己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谢谢你。”我挽住了他的胳膊闭上眼。

昔年他不过是个瘦弱的总角童子,站在众皇子身后喊我小嫂子,如今却成了我的夫婿,与我逗笑,同榻而眠。

“我们都是可怜人罢了。”他翻了个身靠在我身旁。

哦,我有我的竹马,他也有他的青梅,他的青梅罗侧妃住在皇子府的柳园里,不声不响满脸哀怨。

我想,他们之间也有许多求不得吧。

“不管事世如何无常,我们总是得笑笑才好,杨兄说得有理。”他拢了拢被子,迷迷糊糊地呓语。

我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脸庞,不再回忆从前。

五日之后,七皇子带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娇艳女子回府,我按他教的语气动作冲进檀园。

只说了一句话,我便红着脸再说不出话,他与那两个女子赤条条地躺在一起,我还未经人事,羞臊得不知该将眼睛放在哪里。

好在他也并未跟我说话,只是与那两个低眉顺眼的女人吆喝,最后我按照之前说好的样子哭着回了姜宅。

父亲对我说了皇上密诏的事情,又交代我只可为妇人事,万不可多嘴朝政事,更不可插手朝政事。

“皇上疑心病重,亲儿子都那样毫不留情,何况你一个知道这么多的儿媳。”父亲忧心忡忡,唉声叹气。

“父亲不知么?中宫与东宫给皇上用毒。”我想父亲应该是不知道的,这样的事,皇上不会提起。

“怪不得皇上这般决绝,你去陪陪你母亲吧。”父亲拿茶杯往嘴里连送了两次也没喝到,最终抖了抖手放在了案几上。

闹腾了四五日之后,良妃娘娘亲自出宫迎我回了皇子府,那两个歌姬乖觉地来我面前卖乖讨好。

我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只是暗暗奇怪为何七殿下能够与她们行周公之礼,是酒的缘故么?可能,七皇子有什么别的法子吧。

整个京城都是七皇子的耽于美色和我的新嫁笑话,在漫天双生子歌姬的香艳秘闻里,也有一桩略带血色的筹谋。

七皇子为给“大舅子”赔罪,让溯阳王主宴宴请禁军统领姜厉——我的假哥哥,酒过三巡后因一美人起了争执,七皇子趁大舅子酒醉踢伤大舅子下身,划破大舅子脸皮。

这个所谓的禁军统领是东宫杀我大哥后假冒的,如今脸上被划,人皮面具破损,自是难以维持出门。

还好大哥福大命大能回来,要么这般偷梁换柱,就再没人识破东宫的阴谋。

前不久,皇上刚刚让七皇子跟着禁军统领掌管京城军务杂事,如今禁军统领“病倒”,军务的事自是落在七皇子身上。

纵然所有副将都是东宫的人,但七皇子寻一些漏洞与机巧还是十分方便的。

芙蕖刚开的时候,七皇子一直心心念念的兄弟——杨武回来了,夜半十分,从房顶跃下。

“你家房顶什么时候这么难拆了,你看闹得我满身土。”杨武拍了拍身上,转眼看到我,愣了一下,尴尬地挠着头道:“宋嫂子啊,……也在,呵呵……”

我略略施了一礼,不去纠结称呼,退回七皇子身后。

“你就不能走窗子?冒冒失失的。”七皇子虽嘴上嗔怪却是热络地引他坐下,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别看了,跟我奶奶似的。”杨武不耐烦地灌了一口茶,拂过七皇子的手。

七皇子扭头引我欲介绍,杨武促狭地笑着问:“怎么?我看你是娶了媳妇忘了兄弟!”

“杨将军说笑了,七殿下时常提起你,英武神勇,义薄云天。”我看着两个打闹的少年上前打岔,试图提醒他们今晚的事宜。

“真的?他有没有说我很厉害?”杨武一下蹿到我面前,低下头认真地问询。

我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一步,点点头取出金灿灿的皇帝密诏。

“杨兄,咱们赶紧谈谈正事,不然,你今个儿别想睡了。”七皇子变得很像个小孩子,拉着杨武坐在椅子上。

皇上有诏,要杨武拿到东宫的虎符,全力保护七皇子安危。

杨武看过后跟我再三保证,七皇子交到他手里没问题,狡黠的笑容竟让我面上一热。好在他没再对着我笑,掏出了一张纸,往烛火上烤了烤递给七皇子。

纸上写着镇北将军的筹谋,镇北将军已经见到了我大哥,知晓了京中局势,正派手下军士小股乔装一点点进京。

原来不光京中,宋睿泽连整个京畿都控制得很好。从各个边城到京中的路都被太子把得死死的,不要说过军队,就连离京城稍近的匪窝都剿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盲点。

“我爹说了,东宫还没拿下沙城军,他派来的那些兵,面熟的偷偷潜进了沙城,面生的都慢慢往京城聚了,宋兄,学没学会我教你那一套军中的法子?弟兄们等着往你们禁军里插呢!”杨武笑得不怀好意,突然偷袭……偷袭了七皇子的下身。

“别!婉蓉在这里,你闹什么闹!”七皇子扫我一眼岔开身,将桌上的纸认真叠起放在里衣里。

“哎你干嘛去?”杨武突然又飞出了屋外,惊得七皇子伸手唤他。

“给你砌房顶!”

屋顶有细细碎碎的声音,时不时落些土下来,一会儿后彻底没了动静。

“莫要见怪,你别看他这个样子,身手可好着呢!”七皇子引我入内室,脸上笑意融融。

“这大半夜的,他这样贸然出现,又贸然离去,他在京中世家公子里这般有名,万一被东宫的人发现了可怎么好?”我踌躇一阵,总归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

“杨兄若想藏,没人找得到他。放心吧,他是父皇看中的人。”七皇子躺在床上为我腾出一块地方,笑着翻了身。

也是,杨武的父亲是大御武功最好的将军,母亲又是武林盟主,从小在沙场上长大,定是有过人之处。

“睡吧,杨兄不会失手的。”七皇子取下床头的匕首搂在怀里,见我还没躺下便迷迷糊糊呓语。

我轻手轻脚卸掉钗环,看着他蜷成一团的样子皱了皱眉头。

刚刚束发的少年本该肆意驰马,本该富贵潇洒,可如今却夹在他父亲与哥哥之间,争权夺利,假面示人。

如果,如果世事真的像看起来那般平静无波,就好了。

奢望而已,七日之后杨武得手,皇上命我写太子谕,谕传五万禁军秘密潜入九宫山。

可笑呵,多年前他亲手教我写字,字字句句像极他的笔迹,如今我却要用这一模一样的笔迹置他于死地。

搁笔后指尖再抑制不住地颤抖,我亲手写下了他的死期,七月二十三。

“皇上,家父可提前赶到,您尽可安心。”杨武像幽魂一般从柱子后面冒出来,对着皇上嘴里不再浑说,礼数却还是稀稀拉拉。

皇上见杨武来了,谴我与良妃娘娘出去,她让我陪着去上林苑看花。

上林苑中的花儿比御花园中的盆栽高大许多倍,格外美艳。

行至浮玉桥,忽见太子伴着他大肚子的妻子登桥赏莲,听闻太子妃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我不记得再相逢时寒暄了什么,只记得擦肩而过那刻,烟柳枯槁,夏花失色。

隔天我便病了,突如其来地倒了下去,浑身软绵绵的没一点儿力气,碧娘说我惊惧、忧思过度。

惊惧么?

是惊惧的。

我梦见了宋睿泽,不同于千百次的玉面皇袍,他浑身血淋淋的,一会儿被万箭穿心,一会儿被乱棍捶打,一会儿被砍下头颅。他被万箭穿心时眼睛掉了出来,掉在我手上,黏黏腻腻;他被乱棍捶打时,吐出了心,依旧是在我手上,还咚咚跳着;他被砍下头颅时,滚到了我怀里,张着嘴笑。

忧思么?

是忧思的。

我不清楚七月二十三那天会发生什么,杨武真的像七皇子口中那样恍如天人无所不能么?父亲与大哥那边到底会有多少自保之力呢?皇上能够保证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都不会有叛么?纵然镇北将军戎马一生,一生武人,真的能会安排筹谋得尽善尽美么?七皇子那样的孩子心性真的会在这场角逐里胜出么?

“皇子妃,该喝药了。”碧娘扶我起身将勺子抵在我唇边,再盛第二勺时缓缓开口:“您这是心病,喝再多的药都没有用。”

勾唇一笑,我想,脸上的笑比这药还要苦。

我如何不知这是心病?

我自小身体便很好,没什么病痛,每一次,都是因为他吧?这样卧床不起。

“医理讲心病难医,您若不好好振作,长久以往,会得心疾或是头疾,无论哪个都不是长寿之兆。”碧娘索性直接撂下药碗,苦口婆心。

“我……”

张了张嘴,我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碧娘不再给我喝苦药,只是一遍遍地要我喝安神茶,整日整夜,我的楠园里安神香不断。

神思困倦,终是不再做那样血淋淋的噩梦。

昏昏沉沉时突然闻见血腥气,我以为是梦境成了真,倏然张眼却看见七皇子扶着受伤的杨武焦急地喊:“婉蓉,你的医侍呢?”

我记得白日里碧娘便说了她要趁夜去九宫山采什么开花的药材,赶紧交代了七皇子的侍卫去寻。

“解开,晾着。”杨武突然说了话,说完话又紧紧闭上眼,苍白的面色像从未张过口。

再顾不得其他,我光着脚下了地穿鞋,与七皇子一同将杨武扶在了我床上,七皇子轻轻掀开黑色的披风,腥气大作,我只看了一眼,便惊得坐在了地上。

杨武的后背没了衣裳,也没了肉,血糊糊的一大片,最深的口子里一片翻白,挂着黑色的东西。

七皇子一手紧紧抓着我,一手紧紧抓着杨武,死死盯着房门,眼睛一下都不眨。

三更的帮子声响,远远传来,惊得一屋子人都在打颤,碧娘终于回来了。

“多谢义妁堂搭救,杨武永生不忘。”杨武率先开口,声音有力沉稳。

“少主言重。”碧娘赶忙打开药箱,命君梅去取她房里的匣子。

我听不懂他们的江湖称谓,从未见过碧娘如此慌张,心下更是惴惴,想起身去看看还有何准备。

七皇子抓着我的手愈发紧,发愣地看着碧娘的动作。

“宋兄,你先起开行不?我明儿就好了。”杨武又开口,赶我和七皇子走。

我们互相搀扶着去了他住的檀园,暖橘色的灯光拢下来不觉温暖,只觉得血一样压着人透不过气来。

“婉蓉,你怕吗?”躺下很久之后,七皇子突然开口问我,我并没答话只是再一次抓住了他的手。

“我以为杨兄他战不无胜,武功高强。我从来没想过他会那样虚弱地倒在我怀里,我从来不知道他也会受伤……他,他替我挡了一刀,骗我说他穿了金丝软猬甲。

“他受伤很重,还杀了所有要害我的人,他中的那一刀有毒,他怕被人发现不去医馆,他让我用刀削去了他后背上发黑的肉,他让我给他找了一块披风盖住,回家路上他还帮我擦了双手。”七皇子语无伦次,蜷成一团,极为痛苦地颤抖着。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像我每次从梦中醒来,碧娘拍我那样轻轻拍他的背,试图让他舒缓一下僵硬的身体。

“为什么,我这双手总是沾染自己人的血?”天渐渐亮起来,他终于不再抖动,默默流下泪。

“杨将军是人,不是神。没有人能够不流血,不被伤害。”我替他抹去泪水开始轻声劝慰。

“他们保护我,就必须要流血?就必须被伤害?”他的泪水止住了,眼睛却空洞得可怕。

“睿卓,我们会赢的。赢了以后,你就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你就是天下的神。那时,你可以护住一切你想护的。”我第一次唤了他的名字,循循善诱。

“父皇也这样说。”他的眼睛重新有了神采,下地换上了朝服去上朝。

我去看了杨武,碧娘说他没事,毒肉处理得当毒素并没有蔓延,刀口也不是特别深,杨武筋骨好,三四日就可下地了。

昨夜这么一闹,我的病情又不大好了。七皇子担心我,也担心杨武,就让杨武住在我的楠园里,让我跟他一起住檀园。

如若不是太年少,我想,他一定也是个很体贴的夫君。

夜里躺在一张床上,我常梦魇,他也常梦魇,总是大叫着醒来,抑或惊得满身冷汗。

虽是同床异梦,却互相依偎着再睡去,我们像两只受伤的小兽,彼此舔舐伤口。

杨武刚刚能走动时,我们一起在檀园等镇北将军,却等来了杨武的生母。

“你小子可真够笨的!”美艳的妇人一进来便朝杨武的背上拍,直吓得我差点伸手去拦。

“娘,你轻点轻点,爹呢?你咋过来了?”杨武也不躲,生生受着疼,粗眉拧在了一起。

“你们老杨家一窝笨蛋,我不过来你们都出事了,你让我跟你奶奶以死谢罪去?你老子估计迷路了吧,笨得跟啥一样。”杨武的娘朝七皇子和我拱了拱手大大方方坐下,利索地喝了水,明明粗俗异常,却尽是美感。

“你别总骂我笨行不?软猬甲不是给我妹了吗?给点面子娘。”杨武讨好地给他娘捏着肩。

“夫人,可知杨将军那边怎么样了?”七皇子略有些焦急地打断了母子俩的对话。

“我尚不清楚,不过,他走的时候应该交代过,小武知道。这个给你们,应该有用,路上顺的。”杨武的娘从包袱里掏出了几块印玺,俱是东宫那边的。

“娘,你可以啊,本事还没丢呀。”杨武一脸轻松拿起印章往鼻尖凑了凑,眼神一凛。

“放屁,就知道偷。”杨夫人背对着杨武,没察觉他的脸色,依旧自顾自喝茶。

“娘,到底出了什么事?父亲,父亲……”杨武翻身到桌前,指着那些印章发愣。

“没事,就是笨。没别的。”杨夫人挪开眼,敷衍地应付着。

杨武突然跪倒在他娘脚下,低下头,一言不发。

我和七皇子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杨夫人突然望向我们杀气腾腾地开口:“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们全家。”

我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刚想说点什么却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

七皇子扶杨武起来,轻声问他到底怎么了。

“这上面有我父亲的血,出事了,宋兄。我父亲可能……”杨武仍然低着头,紧紧捏着一枚印。

想起前些日子杨武血淋淋的背,我猛然懂得了杨夫人眼里的杀气。为人妻,为人母,最怕夫君子女有恙,而今,她的夫君与儿子皆在为了皇家的夺位之争卖命,这叫她如何不怨?

“你放心,父亲从来不会食言与皇上,我亦从来不会食言与你。”杨武突然抓住了七皇子的手腕,字字真情。

也许事情进展得并不顺利,这是夺位之争,本就该险象环生。

镇北将军和我大哥都没了消息,京中的我们,皆不敢妄动。

七月初三,良妃娘娘生辰,我因病未去,傍晚时分突然下起雨。

我脑仁跳得厉害,总觉得不寻常,便央了杨夫人去瞧瞧。

“小武让我把这个给你,说让你把日子改成今天。”刚刚点上灯,杨夫人便回来了,急冲冲递给我一封封好的信。

“皇上呢?七殿下呢?”我打开信封,是我前些日子写好的太子谕,今日要动手,那么……

“着急没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杨夫人帮我擦了擦汗,掏出了东宫印。

生死?富贵?

今日不是我们要动手,是宋睿泽要动手!

人算天算,都算不过他么?

我沉下心来仔细写,盖好东宫印重新封好,杨夫人让我好好守在檀园,带好东西,如果出事,她会来带我走。

“请杨夫人如实告知,不管情况如何,婉蓉都受得住。”我突然拜倒在她面前,不光是谢她承诺顾及我的安危,更是谢她一家为七皇子拼命。

“命悬一线。”她冷笑着丢下这四个字便匆匆出门,独留我在檀园等待。

七皇子,命悬一线了么?

我该怎么办?

进宫看看?不行,会提醒宋睿泽。回姜家看看?不行,府外肯定有宋睿泽的人在监视。

左思右想,我让君梅去唤了罗侧妃。我想,七皇子一定也放心不下她。

死水一般沉寂的女子,安安静静地坐在我面前,不搭话,不喝茶。

雨下得越发大,伴着阵阵电闪雷鸣,映照着两位枯坐的女子。

她心如止水,我心中却有如擂鼓,不停地抠着袖口的珍珠,一遍遍祈求神明保佑。

三更末,雨停了,皇上下急诏召我入宫,送诏的人是皇上身边的大监。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宋睿泽输了,死了。

我踏入宫门的那刻突然又下起雨,宫人们来不及遮挡,我脸上凉凉的,不知是雨是泪。

离养心殿越来越近,血腥气却愈来越浓,雨那样大,也洗涮不去昨晚的痕迹,更洗涮不去人心的腌臜。

此一役,赢得并不轻松。

皇上要我来,拟一封宋睿泽的手书,手书上写一纸御状,状告瑾王用兵权威胁太子,威胁不成便给皇后下药。实在居心叵测,狼子野心。

瑾王,是太子最倚重的弟弟,也是大御唯一封王掌兵的王爷。

如今,应该是被皇上一网打尽了。

“朕累了。老七,帮朕拟一道谕吧。太子卧病暴毙,皇后伤心过度发疯,瑾王罪当诛。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无需再议,即刻斩首。”皇上是真的很累了,双眉深锁,嘴角干涸。

“都散了吧,老七留下。”皇帝闭上眼睛挥挥手,命我们出宫,命大监一会儿去遣散早朝。

我身上凉阴阴全是冷汗,强撑着向宫门走去。

“对不起。你大哥……”刚一出宫,镇北将军突然出声。

我大哥?

我大哥是去联络镇北将军一家的人,理应和镇北将军一道回来,连那样武功高强的镇北将军都差点回不来,何况我大哥……

我再也支持不住晕在了宫人身上。

再醒来,是七皇子站在我面前,领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

“叫姑母。”七皇子看我睁眼便推了推孩子。

“姑母。”孩子糯糯地喊我一声,带着江南人的温软。

这是,大哥在南疆的骨血?

“姜厉的女儿,我会视如己出。”七皇子牵起我的手,重重紧握。

我撑起身子摸了摸孩子,真好,大哥还有一个女儿。

君梅领孩子去休息,七皇子告诉我,宋睿泽临死之前让他给我带句话。

“什么……话?”我并没有避讳,开口问他。

“仿佛是让你成全两个人。”七皇子也并未多想,面色如常。

“成全谁呢?”我像是在问他,亦像是在自语。

“小花与良谨。”

喉头一阵腥甜,鹅黄的竹文锦被我的血沾染,刺眼异常。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这小小内室变了天地,变成了灼灼桃花开的东宫,我面前,赫然是我的小花。

“不要走。”他仿佛要离开,我紧紧拽了他的衣角。

“婉蓉……”他试图掰开我的手,拧着眉喊我。

“唤我良谨。”我没有松开他的衣角,而是直直扑进他怀里。

很久以后,才有人唤我良谨,轻轻地抚着我的背,抚着抚着我便睡着了。

醒来后,我见到了我的母亲。

“你这高热发得可吓死人了,母亲已经没了一儿一女,你可怜可怜母亲吧。”母亲抱着我哭泣,从小到大,第一次与我这般亲昵。

“我好渴啊,我病的很严重吗?母亲。”我只觉得自己睡了一觉,怎么这样乏累呢?

“你全身烫得吓人,还尽说些什么花儿花儿的胡话。可吓坏母亲了。”母亲递完水与我,竟落下泪来。

“祖母,姑母。”软糯糯的孩子走了过来唤我们,怯生生的小脸上有笑意。

一切,都过去了。

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可是为什么?我心里一点都不轻松?

七皇子来看我,他说又要纳侧妃了。

皇上给他安排的人,父亲是当朝状元郎,是言官清流之首,哦,这是一位可以帮他洗净之前的荒唐名声的侧妃。

我跪下向他请罪,承诺以后绝对不会再提起从前,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请他原谅我发高热时的胡话。

他扶我起来,笑着说没关系,只是那笑,异常苍凉。

“我们也算微时夫妻,绝不会相互厌弃。那个时候,你也帮我想着文溪了,不是么?”他宽慰我,也许下一个诺。

“睿卓,你辛苦了。我会帮你照顾好一切,安心朝政。”我看着他的眼睛,又许下一个诺。

“是你辛苦。这次,面子上又要你过不去了。”他起拳朝我拱了拱。

他教过我,这是江湖人赔罪的礼数。

皇上亲自支持,再没有能够成气候的皇子,于是他很顺利便被册封成了太子。

册封礼那天,我穿太子妃朝服,戴五凤衔珠官,跪在他身后,接下太子妃金印宝册。

十二年了,我终于还是成了太子妃,只是,没了那些年的期盼和喜悦。

也许,造化弄人,宿命成归。(原标题:宫墙怨:良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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