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姑妈

 

悼姑妈 姑妈离世十天了,她的音容笑貌,时时还浮现在脑海,挥之不去。死者长已矣,生者要好好活着,死亡的教育更让...





悼姑妈

姑妈离世十天了,她的音容笑貌,时时还浮现在脑海,挥之不去。死者长已矣,生者要好好活着,死亡的教育更让每个人痛彻的明白这一点,但悲伤真不是柳絮杨花一风吹了就化为无痕,也许文字是最好的存放之所。最初几天,我试着写,竟写不下去,仿佛不能触碰,一碰便有决堤之势。再说我也想,缓一些日子吧,不要再勾起亲人们伤感。她的至亲的人——女儿、丈夫,亲戚,朋友,同事,每一个人对她的突然病逝,都无比悲痛,谁也不会想到一个身体健朗、热爱生活、坚持锻炼、很少踏进医院的人,说没就没了,这不单是一个人的离去带来悲痛,还有人生无常的重击。

大约是六月二日前后,姑妈在微信上发来了她在邵阳中心医院做的CT结果,留言说,“我知道问题是比较严重了,来湘雅确诊一下。”我安慰她,先不要着急,但是我也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来长沙那天,天真的姑爷还先带她去看房子,根本没有意识到厄运正在降临。不过事后想,这样也好,姑妈有机会最后一次浏览大长沙的房地产盛景,尽管这一切很快就对她毫无意义了。下午敲门声响起,我知道他们来了。姑妈走在后面——她总是这样,默默的——,她出现在我面前,已经像变了一个人,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只是看上去精神还不是太差。但到了医院,弟弟看见他,一眼就看出了严重性。弟弟是湘雅的教授,见得多,眼光自然专业独到。他走到前面在扶梯口搀住姑妈,说怎么瘦了这么多,其实他已经心中有数了。第二天CT结果出来,弟媳已经不敢来面对了,把我叫过去告知了病情。医生说是胆囊癌广泛转移,存活期也就个把月。这无异于晴天霹雳,虽然事先有了一定的思想准备,但怎么也想不到会如此严重。

我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待翻腾的心绪稍稍平复,才跑过去告诉姑妈:“结果没什么大问题,等弟弟找教授会诊,肠镜不用做了,不用吃那个亏了。”我们回到家里,姑妈坐在沙发上,谈她在北京一年多的生活,我是无法平静地面对她了,躲到房里流一会泪,洗把脸再出来。姑妈说,一个人身体不好了,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她在北京生活了一年多,女儿她不操心了,女婿好,他们过得很好,她很放心,“我走了,只担心你姑爷。”我想她一定有了不祥的预感,开始吩咐话了。她又说,“死,我不怕,人总有一死,只是你们要设法给我止痛,实在不行多开点安眠药,让我安乐死,我不想死得没有尊严。”姑妈面对死亡的坦然,平静,让我们更加心痛。妻子说,姑姑你又给我们上了一课。我们都尽力掩饰着悲伤。

这些竟是姑妈的遗言。住院后病情日益严重,不能进食,无法入睡,吃安眠药也只能睡很短的时间,身体迅速孱弱下去,很少说话了。我想她如此不能入睡,必是疼痛引起,跑到医院,一看就明白了。她是再怎么痛也不哼一声的,生恐打扰别人。她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微微颤抖,额头上冒着虚汗。她说,“那时候我放学回来,一看你奶奶不在草椅里,就知道她又上床了。”说着,声音有些哽咽,眼角流出一滴泪。我是很少看见她流泪的,她总是微笑着,连板脸的情况都少有。她的话让我想起了奶奶晚年的光景,经常胃痛,呻吟声时常回荡在那间暗暗的老屋里,只有请来郎中,用玻璃片扎破舌筋,放一大摊血,才稍稍安静。姑妈工作以后,帮奶奶请医生打了两个疗程的青霉素,奶奶得以过上最后几年安生日子。

面对如此恶病,我们非常无奈,唯一能做的是免除她的痛苦。弟弟找了疼痛科的教授,拟定了最佳的止痛方案,从这一天开始给她用上了吗啡。虽然暂时止住了疼痛,但姑妈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不过是一把炭泥封住了火焰,身体境况是每况愈下。她开始有些烦躁,说她早说了,如果是这样的病,她不手术,不化疗,不住院,只怪她自己当初没有坚持。我说,那明天出院,我来接你。她侧卧在病床上,轻轻说“好”,其情状,像个无助的孩子。

六月二十日长沙大雨,整个湘雅医院雨水流淌,小车塞满了所有的停车位和地下车库,我开车进去又出来,转了三圈才在地下车库等到姑妈坐着轮椅出来。我搀扶她上车,用不上力。像一张被雨水淋湿又烤干的纸,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她双手吊住车门上方的把手,用尽了全身力气。也许是因为在回家的路上,她的精神还好,脸上露出了多日不见的笑容。

回家的路,不论多么漫长,艰辛,不能阻止回家的脚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熟悉的瓦檐、门窗,家乡面目全非了,奥德修斯凭着那一张连着树根的床,依然辨认出了自己的故土。中国人说,树高万丈,叶落归根。每个人都深藏着这样的情结,何况对一个命悬一线的人。

姑妈斜靠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电视柜上摆着三张照片,她早几年拍的淡妆照,穿着黑色的裙子,面孔和身段看上去那么年轻。窗外的白兰树已经长得有三层楼高了,在两边通道上撒下一片浓荫。再远一点的山坡下,一片杨梅林旁边有一个操场,那是她经常去跳舞的地方。现在这熟悉的院子显得格外安静,楼下一桌麻将也静静的,他们不知道一个和善可亲的邻居、舞伴,正在和他们的生活告别,和她自己的生活告别。我和姑爷坐在餐桌上吃邵阳米粉,平常在这个时候,姑妈是站在厨房门口的,拿着锅铲,问,“味道怎么样?”而此时她只能静静坐着。我一抬头,看见了她的目光,透着我熟悉的慈爱——那是姑妈独有的一种的眼神。

至亲的人之间,也许真是有灵念和感应的。六月三十日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看看书助眠,看不进,起来在客厅里走走坐坐,还是心神不宁。凌晨四点一刻,手机铃声响了。手机那头传来姑爷的哭泣:“你姑姑刚才走了,四点钟。”姑妈的人生旅程结束了。她的一生无数的生活情景,一下子浮上来——不是浮,是涌。

我坐在电脑旁拟讣告、悼词、挽联,什么样的文字都无法形容彼时的悲痛,然而又是什么使我们如此悲痛?

在我们心中,姑妈是一个真正完美无缺的人,善良,慈爱,宽容,无私,为人师表,为人楷模,她以全部的人生诠释了爱和善的真谛。在这样的时代,很多人变色了。或官居高位,权倾一时;或因富甲一方,得意忘形。权重者,多以倾轧失败者为代价;暴富者,少不了以算计别人为前提。姑妈初心不改,从不羡慕权贵,一生扮演着人之基本角色:老师,妻子,女儿,母亲,她把每一个角色都扮演好了。拟或“扮演”或“角色”这样的词,于她是不合适的,她永远是这些角色的楷模般的“原型”。许多人追逐名利,极尽阿谀奉承、拍马溜须之能事,她从来不,从来就是一样的真诚、坦荡,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呜呼,惜乎天不假以年,时不济之寿!呜呼,哀哉!

姑妈生于1951年冬天。我记得那时灶屋里有一个老式碗柜,碗柜门的背后,奶奶用裁缝的画饼写着家里每一个人的生更时辰。我不需要查阅,一直记着姑妈的生日,因为她的生日,只和我差几天,我们都是在那个贫困年代,在寒冷的冬天来到这个世界。爷爷那一辈分家,得了三间土砖房,一间是灶屋,一间是爷爷奶奶的卧房,一间是父母亲的灶屋和卧房——一间隔成两间。在爷爷的卧房里,还摆着一张兜子床——那种没有床架的、十分简陋的床,一段时间,大约因为弟弟出生了,我就在那一张床上挤着,和姑妈睡。少年时代的姑妈是那个贫瘠的小村庄远近有名的美少女,她身材苗条,五官秀美,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尤其一头乌黑发亮的天然微卷的头发,格外赏心悦目。那时候我还小,贪玩,经常去塘边打水漂,或在房间里乱窜。有一天早晨,我看见她站在窗前的书桌边梳头,阳光穿过窗棂,形成一道道光柱,无数尘埃在飞扬,仿佛沿着那一条条光的管道上升。我呆呆站了一会儿,书桌上那半块镜子,传过来一道闪光,如此深刻地烙在了我的记忆里。

蔸子床的简陋因为你

获得了一种不为人知的荣耀。

你起身离开,竹席开始平复,伴随着

下面稻草的吱吱声。

 

那带着体香和优雅凹形的

席子,在皮肤和汗珠下

露出黄铜的镜面。

 

而另一头,躺着我的童年。

那里曾被一条蛇造访。沉静的枝头

聚满了喧闹的小鸟。

 

这么多年过去我仍可以透过

你的皱纹,望见那扇窗,那张床。

那年轻美丽的脸,在半块镜子里

携带一缕晨曦向我转过来。

2011年,姑妈来到我在荷园的新居,她坐在沙发上和我们聊天,从她朝我望过来的眼神里,我仿佛又看到了幼年时代那一束光。一道语言之光,照亮了黑暗的记忆中存在的一切。我写下《姑妈》组诗的第一首:《镜子》。而在那个贫困简陋的时代,她就是一束光,一束美之光,有如杂草世界盛开的蔷薇花。

姑妈高中毕业后去了联合小学代课,从此走进教育战线。她本可以有更好的前途,也许吧。记得有一天,她和爷爷在灶屋里说话,燕子在楼板上的燕窝里叽叽喳喳。我看见她眼泪汪汪的,只听见她说了一个词:公平。这个词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着我,我弄不清它的含义。后来我才知道她当时说的是“不公平”,她之所指,是当时推荐工农兵大学生,她的名额被大队书记的儿子抢走了。那时爷爷早从农会转到区卫生防疫站工作,没有什么权力了,他太过公直,和那个当时的民兵后来的大队书记发生过矛盾,由此结下的果子,让姑妈尝到了人生最初的苦涩。

姑妈在联合小学代课期间,我也上学了。校长去生孩子的时候,委托她代行校长职责,她站在操场上,对着一排排躁动不安的孩子讲话,声音不大却奇迹般让孩子们安静下来了。每到下课的时候,我就往她的办公室去窜一下。有一天,我从她的办公室出来,在校门口的墙上发现一张攻击她的大字报,不禁怒从中来,跳起来去撕,够不着,就跑到高年级叫来一个人,让他抱起我。哗的一声,我把它撕得粉碎,扔在地上还踩了几脚,把它远远扔进水沟里。

高年级的老赞抱起我

撕掉了墙上的大字报。

那些诋毁你的文字

被我撕碎,狠狠地扔在远远的水沟里。

 

站在操坪的台子上,你的发言

像春风吹拂了麦田。

老校长在九月虚构的灵堂前

放声大哭。你静静站立

 

在校长的位置上

更久。春雨刷刷落进稻田。

你倾听着根须的吸吮声,像母亲

低垂目光看孩子吃奶。

 

校门口小卖部引发的骚乱

终不能颠覆你的根基。

你把一碗水端上桌子,放平

镇住了四座。

 

              ——《校长》

 

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她可能也知道攻击她的人,但她不做回应,仿佛事情没有发生一样。父亲总是说,她看上去娇小,实际上有男子汉的胸怀。襟怀坦荡,待人宽容,这些品质在她的一生中延伸,从来就没有改变轨迹。姑妈的追悼会上,她生前担任校长的三八亭小学现任校长致悼词,忆起她和校门口商贩斗争的往事,几度哽咽。是的,她看上去娇小,却十分坚韧。不单如此,她对自己的人生选择,也很早就能独立决断。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城乡差别很大,工人和解放军是最吃香的。隔壁村一个青年经常拿着一个小收录机来我们家附近转悠,收录机放的什么音乐,我已经记不起了,只记得他手上那个小玩意,很是让我惊奇。他对姑妈有意思,姑妈也知道,但她就当他不存在,或像周围的树木簌簌响一样,在适当的时候,她做出了自己的抉择。

姑妈出阁的那天早晨,天气不是很好,好像是冬天,灶屋靠门边平时不用的临时灶生起了柴火,爷爷和姑妈在说话,我又一次看见姑妈眼里闪烁着泪光,奶奶在一旁,也眼泪汪汪的。这是人生中喜悦而略带点酸涩的时刻,古希腊诗人萨福的诗篇中,就有这样的场景。后来我以《出阁》为题,描述了这一美好的时刻——

阴沉的冬日不能掩盖柴火的

热烈。柴灶里,树枝吐着红舌头

哧哧舔着上腭,一粒蓖麻冒油

啪的跳出来。

 

火光照亮了她的泪。他

一脸严肃,对你说着什么——

那些我不懂的词语,像松子

滚落到附近的山谷

 

直到有一天,它们忽然发光

模糊的轮廓被内部的透亮

描绘得准确清晰。山峦、河流和屋顶

像雨后初霁时刻那般清新。

 

你珍藏着语言的礼物。樟脑之白

消释了衣柜里长期的黑。

姑妈结婚后,调去红旗学校做民办教师。她的家后面有一座青山,屋前是一片泡桐树林,在那里有一条下坡的小路,通往一个大院子和一口清澈的水井。这是姑妈新的舞台,她的人生新增了两个角色:妻子、媳妇,我也跟随她去了红旗学校念初中。那时候我和她有很多时间在一起:上街,或回廉桥娘家。虽然我还不懂事,但她也会和我说一些大人的事情。她对我潜移默化的影响,以这个时期为最大。她从不说教,像爷爷一样,讲许多故事或人事,让我慢慢明白人生的一些道理。我们经过兴隆坳,一条长长的檐廊,门口倚着笑眯眯的乡人,不只一个人问到我,姑妈说,“侄儿子呢。”眼眉之间满是喜悦之情。当我们走出檐廊,下一个坡,南风扑面吹来,稻苗泛起绿浪,远处火车冒着白烟,呜的一声,然后就露出了长长的车厢。

爷爷去世后,他的语调

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

你的舌尖。仿佛一只麋鹿

在葱郁的溪边喝水,谁也不能

搅扰它的镇定,从容。

 

纷纷投向一个少年的疑问

在你的笑语里一一融化。

兴隆坳。长长的檐廊。你不停地

和那些倚着门框的乡人说话。

下面田野在抽穗,远处

一排绿云遮掩着铁路。

 

火车突然的长鸣不能打破

它的浑圆,温润——

那安静的湿地水流闪光。

我能感觉到它的清凉

和美。父亲的暴躁和凶狠不能纠正

我的顽劣,可在你那里,一匹野马安静下来

来回嗅着树桩。

 

                    ——《语调》

这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之一,如画卷,而画中人物,如果没有她,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她给一个少年带来的世界的美好,成为了人生美好信念的一部分。后来我从事写作,也正是基于此,明白了语调的恰切,是关乎一个作品的态度和效果的。

当然,姑妈作为妻子和媳妇,也是无可挑剔的。她跟我说过的一些事,我以诗的形式记载下来了。她的品质在世俗生活的延展中,更见柔韧度,弥足珍贵。

走到门边你停住脚步:

门缝透出的声音像鸡笼里

一窝唧唧喳喳,

有几句话吸引了你,不

像流弹,击中了你。

 

迟疑了一会儿,你终于决定

推开门。一声吱呀切断了所有的豆芽。

僵结的空气中露出婆婆的惊讶

和愧色。你没有开口。沉默的智慧

洞开了古老的墙垣。

 

门外小径通向一口水井。

老泡桐的浓荫给予了你

新角色的舞台,身影的合欢花

预备了喜鹊的画外音。

泉水汨汨,水藻温软。

 

               ——《角色》

姑妈的婆婆在世的时候,经常说,“只有我满宝,比亲崽女还好。”姑妈分饰的角色,获得了最朴素的褒奖。在此期间,姑妈生下了女儿,她也怀过第二胎,大约有六七个月了,因为计划生育政策,迫于无奈,只好去引产。那时的计划生育,上房揭瓦,进栏赶猪,无所不用其极。在单位的人,违反国策,必须开除公职。其时姑爷在部队,还没有转业。他从北京回来,气得直挺挺躺在床上,姑妈独自做了决定,去了医院。这是姑妈一生的痛。二十多年后,正是妻子寄居在她家生儿子的时候,她说起这段往事,仍止不住嚎啕大哭。

他捶胸顿足,在房间倒腾

猛然,直挺挺躺在床上。

从门边离开,你悄悄去了医院

含泪做出了他无法决定的

决定:服从国家的意志。

 

至今不敢告知你这个秘密:

一针催生针刺入静脉,伴随着

阵痛和眼泪,婴儿下来,六个月,

是个男孩,已成完美的人形。

乌黑的头发,胖嘟嘟的腿。

 

一弯月芽,跌落树梢。公社医院

停尸房里一团暗淡的白。

 

三十年来你很少流露悲伤,微笑着

面对命运。他脾气急躁也从不提

那个春天的往事。假如那孩子活着

你会从打太极拳的广场归来

一路笑对人们的赞美:“一儿一女

你写全了一个好字。”

 

            ——《秘密》

这一组写给姑妈的诗,因为这一首,我一直没有拿给她看。有一次姑爷在我诗集里看到,对我说,“不要给你姑姑看。”就这样,这一组诗,也成了我们向她保守的一个秘密,永远的秘密。

姑妈住院期间,一天下午,她和弟弟还说起我高中时候的事,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是高二的第一个学期,我和几个同学逃学去附近的火车站坐小火车,这件事被班主任老师发现了,大发雷霆,罚我跑步并责令我把家长叫来。我不是回家而是径直去了红旗学校,把姑妈叫去了。姑妈像往常一样,没有责备我,而是同意了我提出的走读要求。最后一个学期我又住回了红旗学校,来到了姑妈身边。每天早晨,我六点起床,走到后山的石坳里,正好看见半边太阳鲜红,从山脊露出。

姑妈的眼睛里,总是充满慈爱和信任,正是这目光熨平了我的顽劣,给予了我强大的力量。1981年,我从一个排名靠后的差生,奋力而为,一举考上了重点大学,姑妈这一年,也转正进城了。

她说,“双喜临门。”

我们之间的谈话渐渐稀少。

像一堆篝火:雨淋过,厚厚的霜雪

覆盖,只留下一片黑色的灰烬。

 

沙发上,你有些沉默,不时

从童年向我看过来。仿佛早把薪柴

储备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但我依然可以透过门缝

辨认你的声音,望见你在井畔

打水,奶奶蹲着摘菜。

满满一桶,溢出云彩。

 

拿出那些薪柴。写这首诗

我仍可以拨开灰烬摸出

烤熟的红薯。泉水隐在洼地

有我源头的闪光。

 

       ——《源头》

 

语言有源头,血脉,人亦然。而正是因为人类血脉的延续,让语言有了活水源泉,使文明不断地更新。以文明之,乃为文明。而文之光,来自于人的精神和品格。姑妈一生不讲多话,很少赘言,更多以她的行为垂范。她不单对我,对其他亲人、朋友、同事,同样充满真诚,信赖,对这个世界满怀热爱。她是爱本身。

七月二日,天降小雨,神龙殡仪馆哀乐低回,姑妈躺在鲜花丛中,神态安详。闻讯赶来的亲戚、同事、朋友、学生,无不失声痛苦。她才六十七岁,灵前摆放的遗像摄于两年前,看上去还那么年轻,漂亮,仪态万方,谁能想到病魔会降临到如此善良的人头上。

遗体告别仪式后,礼宾服务生神态庄严,将姑妈的遗体缓缓推向火化炉。这个令人生畏的地方,我平生第一次来到,心里没有恐惧,只有悲痛。行孝子之礼,点长明之灯。炉门缓缓关闭。敏敏说,早上看见天上一朵云,好像妈妈,妈妈到天上了。

亲爱的姑妈,愿您在天堂安好!

2018.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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