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兰兰:无解的悬案

 

老人们常说,先苦后甜。...





【笔者编】:

Shine是读着童话故事长大的,王子和公主,华尔兹彻夜不休,不必操心茶米油盐,也不必思索福祸悲欢,公主裙水晶鞋仙女棒绚丽的梦。

兰兰没有这些。她不是公主,也不是灰姑娘,她只是一场悬案的悲情女主角。

生活从来不是童话,远没那么多Happy Ending,庆幸我渐渐分得很清。

失联近十五年后,昨晚首次回忆起她,竟辗转反侧失眠到凌晨两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失眠过了。

我深信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我的生活也确实是,不知兰兰的生活,又是不是?

每一个童年艰辛的女孩,都值得生活最后的温柔以待。岁月啊,请你加倍怜惜补偿她。


这是【孤岛集】的第十二篇。

全文共2513字,阅读时间约8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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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六七岁的时候,还没有上学,每天守在母亲病床旁,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一言难尽。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都有要渡的劫。

和兰兰的初见,就在医院门口的鲜花店。我大概要去买什么东西,阴差阳错听到她和熟识的花店姐姐说话。

她说情人节要来了,生意肯定特别好,得赶紧预订多点玫瑰花。

那时我终日活在医院结算单上吓人的数字里,忙不迭凑上去搭话:“在哪里订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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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兰那时约摸十三四岁,身材壮实,齐肩短发,满脸飞扬跋扈,三角眼亮亮的,瞳孔覆满超越年龄的深沉。

她用眼尾扫我一眼,鼻孔哼出一口气,低头不言语。

花店姐姐赶紧打圆场:“兰兰啊,这是帅颖,小姑娘可懂事了,陪妈妈住院呢。”

兰兰的脸色略微缓和,挑起眉答:“桥南有鲜花批发市场。”

“带我去好不好?姐姐,带我去嘛,我拜你为师,你是我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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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软磨硬泡和花店姐姐的解说求情下,兰兰收下了我这个徒弟。

她带我从诗墙坐船,横渡沅江,去往桥南。

登船检票的时候,兰兰递了五角钱过去,拉着我就往上走。售票员在后面喊:“哎,那个小孩儿,怎么不给钱?”

我慌忙伸手摸裤兜,兰兰挡住我,在甲板上仰起头朝检票口喊:“小孩儿不是半价吗?我给了五毛!她给什么钱?都没一米二。”

我们在船舱里坐下来,水浪拍打窗户,我紧紧攥着兰兰的衣角,偷偷抬起头望向她棱角分明的脸,那一刻觉得,我旁边坐着的,简直就是一个女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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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船我们走了好远的路,从小贩那里买来两块钱一捆的玫瑰花,一捆二十枝,用报纸包着,后又买了二十个五分钱一个的塑料包装袋,像领带一样的形状,背面银色,正面透明底色点缀银色的小圈圈。

兰兰蹲在地上,拈起一朵玫瑰,用剪刀刮掉它们三角形的刺和多余的绿叶,塞进包装袋里。

“呐,一朵卖出去五块,情人节当天,三十。”她捏着一朵玫瑰冲我笑。

我的眼睛开始放光,哇,简直是暴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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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背着母亲开始跟着兰兰走街串巷,医院门口一溜的烧烤大排档。

夜幕降临,兰兰抱着一束花,靠近一对对陌生男男女女:“哥哥,姐姐这么漂亮,给姐姐买支花吧,你看我的玫瑰好新鲜的。”

不知者无畏,我如法炮制。

后来母亲知道了,又心疼又担心,骂了我许久,说大晚上在外面转危险,不准我再在街头瞎荡。我不依,她只好几次拖着病躯跟在我身后盯梢。

兰兰遂跑到病房里跟妈妈说:“阿姨,你放心,帅颖跟着我没事啦,我熟悉这一带,有我罩着她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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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小城卖花的小男孩小女孩很多,有暑假体验生活的,有全职卖玫瑰的。

兰兰是后者。

烧烤店大排档的老板似乎都跟她很熟,一见面就热情打招呼:“兰兰来啦!哟,还带个小跟班!”

我抱着花站在兰兰旁边嘻嘻地笑,她那时比我高一个头,低头扫我一眼,也挤眉弄眼地笑。

“兰兰,你爸爸刚刚来找过你了。”烧烤店老板娘说,兰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睛里的光也熄灭了。

“哎,你那个爹啊,真是的。”老板娘皱起眉撇嘴摇头,欲言又止。

兰兰咬起下唇,低头不说话。我扯扯她的衣角,说,姐姐姐姐,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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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过兰兰爸爸好多次,每次他都是诞着脸笑,伸手拽兰兰的小背包,翻找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币,捏在手里,用舌尖舔了右手食指,一张一张地数。

“哇,今天生意不错!我的儿好乖!来,爸爸让你骑木马。”高高大大的他,把钱迅速叠好,揣进兜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抱起兰兰放在一只脚背上,两手握住兰兰的手,上下摆起动。

兰兰咧起嘴“哈哈哈”笑起来,刘海在风里一上一下跳跃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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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今天怎么才这么点儿?死丫头你是不是又偷懒了?老子养你容易吗?没良心的野种!跟你嫌贫爱富的妈一个鬼样!”兰兰爸爸嘴里哈出浓重的酒气,拽住兰兰的头发往回拖,兰兰不反抗,只拿一双泪眼死死瞪着父亲。

门“咣当”一声关上。我站在门外,听到里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呜呜呜”响彻天际,吓得全身发抖。

邻居奶奶闻声出来,颤颤巍巍地抬起拐杖戳着门框骂:“你这个砍脑壳的畜生!又打兰兰!有这样的爹,造孽啊!”

“老不死的东西,老子管教自己的女儿,老子的女儿老子爱打就打,关你X事!信不信老子连你一起打?”屋里传来怒吼,还有棍子接连不断摔在地上的声音,兰兰在哭。

奶奶还在骂:“不要脸,有手有脚靠女儿养,天天尽知道找野女人、打牌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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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见到兰兰,额头、嘴角都有伤,我仰起头望着她,眼泪涌出来。

兰兰笑起来:“吓到你了?没事,我爸喝醉了就那样,习惯了。哎,你帮我看看这封信,哥哥写给我的。”

她从小包里翻出一封信,小心翼翼地递给我。

兰兰没有读过一天书,不识字,我那时虽然也没上过学,但妈妈教了许多字,又常常把我留在新华书店,于是认了很多字。

他哥哥判给妈妈了,和妈妈在大城市重新组建了家庭。我把信一字一句地念给兰兰听,她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婴儿般快乐满足的神情。

“再念一遍好不好?”她央我,额头上肿起的包亮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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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有一个溜冰场,兰兰很喜欢去那,也带着我去了几次。

我们把玫瑰藏在椅子后,交了三块钱租双四轮双排冰鞋,一人穿一只,一只脚往地下蹬,另一只穿着冰鞋的脚在旱冰场飞舞。

兰兰在笑,我也在笑:“姐姐,真好玩!”

她还带我去体育广场,坐在空无一人的看台上看星星;去沅江边脱了鞋把全身泡在水里,只露出脑袋;坐在诗墙公园最高处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她是我的大姐姐,我的女英雄,和她在一起,我哪里都敢去,哪里都不怕。

“姐姐,你和我,还有妈妈,我们仨一起住好不好?”有次我问她。

“那我爸爸怎么办呀?”她讪讪地笑起来,伸出手来刮我的鼻子。我的眼神暗了,垂下头闷闷地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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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爸爸是在溜冰场揪出我们的,怒气冲冲地拎着兰兰的衣服就往外拖,身后站着一个妖艳的年轻女子。

“好啊,老子找你好久,这两天晚上天天到烧烤店找,就是找不到,原来跑到这里偷玩!怪不得天天没钱交,老子喝西北风啊!”

“X哥,莫吓着小姑娘啊。小家伙不听话,好生说好生说,这么多人!”年轻女子娇滴滴地嚷。

兰兰缩着脖子,死死瞪住她。

兰兰爸爸松了手,“看老子回去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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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听邻居奶奶说才知道,那天兰兰爸爸回了家把兰兰用麻绳捆了手,吊在房梁上,拿棍子抽。

兰兰一直在屋里哭,奶奶在门外边抹眼泪边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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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九月开学,妈妈带着我拜访了市教育局领导,进了医院对门的小学读一年级,我也开始了上学、放学,医院学校两头跑的生活,渐渐远离了街头卖花小孩的群体。

再次听到兰兰的消息,是几个月后,街头巷尾传起兰兰爸上吊自杀的消息。我心里一沉,大口大口地喘气,把耳朵像小狗一样竖起来。

“也是罪有应得,那男的太坏了!”

“是啊,听说被发现时就是吊在房梁上的,吓人!”

“兰兰呢?”

“跟他爸的一个朋友好上了,好像怀上了,去乡下了做人老婆去了,才十四五岁呢吧?那男的三十好几了!”

“啊?真的假的?这么说来,我觉得她爹可能不是自杀,那么好吃懒做吃喝嫖赌一个人,好好的怎么舍得死啊!这男的有鬼……”

“哎,谁知道,都没人管的。”

我的心疼起来,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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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兰兰就此断了音讯,童年的玩伴,纵使曾经再怎么亲密无间,时光也会撕扯得所剩无几。

失联十五年了,如果传言属实,兰兰应该早早做了母亲,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养活一个巨婴的爸爸,又开始哺育一个小小婴儿。

她的故事究竟如何续写,也终究成了无解的悬案。

老人们常说,先苦后甜,我由衷希望,这四个字在兰兰身上应验,希望她,终究获得尘世的幸福。

嗯,我想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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