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永不死 只是慢凋零

犹如冬季中的狮子一样，过时对文斯·卡特而言依旧很远，他还在等待再次起飞的那一刻。

独自一人，文斯·卡特走进了凉爽的冬日午后。他把卫衣的帽子罩在头上，大踏步走进球员停车场通道。这里是孟菲斯的联邦速递球馆，他一边走着，一边心里默念，今晚我会让时光倒转，我会找回年轻时飞翔的魔法。哪怕只能找回一场，找回一瞬，也在所不惜。

这是灰熊主场迎战马刺的比赛，比赛跳球前3小时，这位灰熊的得分后卫走进球馆，他的络腮胡子已经有些灰白的颜色，可是不管见到谁，他都会点头致意，脸上挂着那迷人的微笑。跟平时一样，他是第一个到达球馆的灰熊球员。

很快，这位已经在NBA征战18个赛季的老将换好训练服装，抓着一颗篮球就踏上球场。整座球馆空荡荡的，没有球迷，他就在这样静默的环境里，一个又一个地跳投。皮球砸在地板上的撞击声，球鞋和地板的摩擦声，篮球钻网而出的刷刷声，仿佛精美的乐章。卡特已经38岁，不过就在这空无一人的球场上，他仿佛变成了曾经的卡特。他可以扛着防守人杀向篮筐，然后在对手的头上完成暴扣。他也可以从10米开外的地方突然起跳，然后把球准确地投进篮筐中。他如同合着乐曲翩翩起舞，“半人半神”回来了。

但这些也只能在训练中看到，对卡特而言，如今是他篮球生涯最难熬的时光。卡特有很长时间在枯坐板凳，他的数据单上只有可怜的5.5分0.8助攻，均为生涯新低，而2.1篮板和36.7%的命中率，也逼近了生涯谷底。

可就算如此，卡特却不曾沉沦。结束投篮练习回到更衣室后，他会跟每个队友来个拥抱或者击掌，再聊上几句。“我非常尊重篮球这项运动，如果我的态度变得糟糕，那就到了该离开时了，”卡特说，“我依旧可以做出贡献，我知道自己可以。有很多人，比如科比，他们知道离的时候时到了，不过我还没有。就算我现在更多时候是在教新秀们适应NBA，或者给场上球员们一些指点，我知道自己可以帮助球队。”

这就是卡特还在坚守的原因，也是他不想离开的根本。“不能打球真的很艰难，不过我还没打算放弃，没有，”卡特说，“在我看来，我依旧可以跳得很高，跳起来我的头依旧在篮筐以上。”

虽然卡特不服老，可是在这个联盟，能让他发挥自己才能的空间正在越来越小。如果不是今年全明星在多伦多举办，恐怕不会有太多人想起这位昔日一直在“高空作业”的“加拿大飞人”。本赛季在灰熊，卡特的上场时间下滑到只有15分钟。不过即使如此，这也不会影响卡特在联盟中的地位。事实上，不仅在灰熊的更衣室，走进联盟中其他球队的更衣室，聊起卡特，聊到他的球技和勇猛，称赞几乎是主旋律。在这些年轻一代球员中，库里的话格外有代表意义。“爸爸在猛龙效力时，还是孩子的我就是在跟文斯的单挑中成长起来的，”库里说，“文斯教会了我该如何成为职业球员。他总是会留给我时间，但我从没赢过他。可我真正记住的，是他跟我说的那些话，那些我一直受用至今的教导。他教我要有献身精神，要努力训练，要每个晚上绷紧神经。作为职业球员，也一定要留出时间给球迷。他对我影响太大了，而他打过的每场比赛，精华片段都可以剪出来一大推。在加拿大，他让篮球成了必看的节目。”

跟库里一样被卡特影响的勇士球员还有哈里森·巴恩斯。“文斯是我们选择进入北卡的最大原因，”巴恩斯说，“他无所不能，我从小到大最爱的就是他。”

还有目前已经走上教练岗位的卢克·沃顿，一样曾为卡特疯狂。“我记得他在北卡打球时扣了我哥哥(内特·沃顿)，”沃顿说，“文斯当时玩了次空接，哥哥成了背景。比赛结束后，哥哥跟我说，晚上记得看《体育中心》，他肯定上镜了，这还要感谢文斯。”距离灰熊跟马刺的比赛开始还有一小时，卡特穿上自己的球鞋，绑紧鞋带。然后，他就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扫视着更衣室里的队友，就像一个医生在观察病人。他一边看一边盘算：谁需要鼓励，谁需要一个笑话来缓解情绪，谁需要了解马刺的弱点……

“作为球员，我可以告诉队友，教练不能告诉他们的事情，”卡特说，“因为我知道球员们的感觉，知道他们能看到什么，能感受到什么。教练组也给了我自由，让我随意表达自己的想法，所以我现在就这么干的。”

于是，卡特将目标锁定在了菜鸟贾雷尔·马丁身上，虽然这位21岁的首轮秀上场机会寥寥，但卡特还是把自己的所知倾囊相授。马丁司职大前锋，所以卡特不断地给他分析蒂姆·邓肯。“文斯让我在他的羽翼下，对此我心怀感激，”马丁说，“他还带我出去吃饭，跟我讲NBA的生活。我的朋友们都是看卡特打球长大的，我还记得在家里看他打奥运会，看他飞过法国中锋。我从小就想成为文斯这样的球员，所以他说什么我都会听。”跟马刺的比赛开始前20分钟，马丁跟着卡特走出灰熊的更衣室。

卡特人生中的第一次扣篮发生在他12岁那年，身高1.65米的小卡特，在佛罗里达的家乡迪通纳正跟小伙伴们比赛。比赛打完，大伙跟他打赌，说他没办法摸到篮筐。

“没有人觉得我能做到，”卡特说，“所以从那时开始，我开始养成了习惯，我不管自己身上发生什么，但我就是要用自己的表现打你们的脸。这种无所畏惧的心态，从那时开始从没离开过我的身体。”从第一次扣篮开始，卡特的传奇拉开序幕，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知道，迪通纳有个小子，非常能扣篮。以至于后来上了马里兰高中，很多人都特意买票来看卡特打球，一张球票的价格一度炒到100美元，还是供不应求。那些到不了现场的人，就花3美元跟学校买直播信号，在电视上看卡特打球。

“当文斯朝篮筐跳过去时，那感觉就像他坐上了电梯，不断地往上走，最终到达那些没人到过的楼层，”卡特的高中教练查尔斯·布林克霍夫说，“他的脸上总是挂着大大的微笑，因为他知道，自己能够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但对他而言，这些却非常自然。”

这就是卡特所拥有的天赋，他的队友们，直到今天都还记得他的壮举。“一次他把篮筐扣坏了，很多时候他的胳膊肘都超过了篮筐，”卡特的高中队友和好朋友乔·吉登斯说，“上帝给了他跳跃的能力，文斯明白这一点。但同时他也非常努力地训练，做下肢力量的练习，来增加他的垂直弹跳高度。2000年的夏天，吉登斯正在家，卡特的电话突然来了。“你一定要看看《体育中心》，”卡特说。“为什么？”吉登斯问。

“看就是了。”卡特说。

于是，吉登斯把电视换到ESPN，在《体育中心》他看到了这样一幕：卡特飞越了身高2.18米的法国中锋弗雷德里克·维斯，完成了扣篮。镜头甚至捕捉到了法国队的替补球员都站起来给卡特欢呼。

16年后，卡特在接受采访时还会时不时地被问道关于那个扣篮的问题，而他的反应总是惊人地相似：脸上浮现笑容，然后耸耸肩膀，给人一种他也无法解释原因的感觉。然后，他会告诉你如果拥有飞翔能力，“那是很特别的一刻，连我都没办法复制。”灰熊与马刺一战还有1分钟开始，卡特走进球场，跟从1987年就执法的老裁判罗恩·加里特森握手，跟多年的老对手邓肯拥抱。然后，他回到板凳席，跟灰熊众多替补站在一起。但卡特闲不住，每个登场的灰熊首发，卡特都要跟他们击掌，然后首发介绍完成，他又把大伙召集在一起，为大家鼓劲加油。

距离比赛跳球只有几秒钟了，所有的替补球员都已经在板凳席落座，唯有卡特，只见他走到场地里，搂住麦克·康利的脖子，仿佛不放心般地又嘱咐了他几句。最终，还是裁判警告，这位老将才走回了板凳席。

“我已经在联盟打了9年，但文斯依旧是我的导师，”康利说，“他能看到绝大多数人看不到的场景，那些很细节的东西他都能看到，比如如何去打击对手独有的弱点。我们队绝大多数人都是看着卡特打球长大的，所以我们很尊敬他。他依旧有巨星的风采，你依旧能够从他身上看到过去那个卡特的光芒。”

卡特是个很喜欢音乐的人，平时没比赛，他就很喜欢让自己沉浸在音乐中，有时候还跟着音乐跳舞。“生命中总有各种各样的困难，”卡特说，“当事情变得特别艰难时，你可以把自己扔在音乐中。我就是这样生活的，音乐就是我避风港。”回到灰熊与马刺的比赛。首节打到3分55秒，灰熊15比10领先，场上出现暂停。卡特从板凳上站起来，朝马克·加索尔走去，他告诉西班牙人，需要在低位要到球后，用转身跳投的办法对付邓肯，“绝对有效。”卡特说。

这其实就是卡特的新角色——球员教练。比赛恢复进行，加索尔在低位接到传球，就像卡特指导的那样，他一个转身后，在邓肯头上完成了投篮。看见球飞进篮筐里，灰熊主帅戴夫·乔尔格朝卡特笑了笑，“你要抢走我的饭碗了，伙计。”

与马刺比赛第三节还有3分30秒，卡特走到技术台请求换人。此时，灰熊已经落后给马刺16分了。一位现场的灰熊球迷看到卡特走到场边，高喊了一句：“我们今晚需要曾经的那个文斯，加油，文斯。”

但卡特让这位球迷失望了。第四节还有4分24秒，灰熊已经落后19分，乔尔格换下了卡特。一边下场，卡特一边低声地咒骂了一句。他知道，这个夜晚又这样结束了。卡特把一条毛巾顶在头上，看着地板发呆。他的数据定格在：0分，1篮板，1助攻，1抢断。看来这晚，卡特没有找到自己的节奏。在本赛季开始前，乔尔格曾经跟卡特有过一次畅谈。乔尔格明确地告诉卡特，上赛季能打16.5分钟的他，本赛季上场时间将会下降，甚至可能会淡出常规轮换阵容。不过乔尔格随后表示，他这么做的目的，是希望38岁的卡特能够把最好的状态留给季后赛，灰熊需要这位老将。卡特对此感觉到万分沮丧，于是那个晚上，他跑去打保龄球了。

“这是我另外一个宣泄不良情绪的地方，”卡特说，“我单局的最高分是265分。”

打完保龄球，回到家里，卡特又一头扎进了自己的音乐室，在节拍中放松自己。不过很快，卡特就开始研究起录像了。这回，他重点研究的对象就是马刺的马努·吉诺比利，以及曾在活塞效力过的维尼·约翰逊。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出色的替补球员。

“职业生涯中，我扮演过很多角色，而每个角色我都乐于接受，”卡特说，“这也是我能够在联盟中打这么久的原因之一——我愿意做教练觉得我最适合做的事情。我有这种意愿，就是因为我依旧热爱这项运动。如果能够在联盟打20年，那肯定非常不错，因为做到一点的没几个——罗伯特·帕里什、加内特和凯文·威利斯。”可是看看这几个名字，就会发现这些NBA的“长寿”球员们，都是大个子。而像卡特这样的外线，能够在联盟征战达到20年的就寥寥无几。科比本赛季正在征战的第20个赛季，他也是唯一打了20年的后卫球员。如果也想达到这个目标，那么卡特还需要再多打两年。

“对于外线球员而言，在NBA打20年要困难很多，”卡特说，“不过我肯定会努力地尝试一番。”

与马刺比赛结束后，卡特坐在更衣柜前，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一样。“这就是NBA生活带给你的艰难和困苦，”卡特说，“不过我觉得自己距离找到节奏更近了。我的那些投篮现在是没进，但我会从今晚的比赛中吸取教训，让自己变得更好，我已经等不及要在明天一展身手了。有些家伙，比如科比，你们知道他不想打了，但我还要打，我已经迫不及待想打下一场了。”

卡特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卫衣的帽子又套在头上。他跟队友们挨个拥抱，从冰箱里抓起一瓶饮料，然后走出了更衣室。他跟球馆的工作人员挥手致意，一路朝停车场走去。

他就这样独自走出了球馆，走进了更加冰冷的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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