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为什么要冒这个风险? 要担这个责任?

 

一位朋友的乳腺上长了个肿块。大半年前,她去看的是一位70多岁的乳腺外科专家。有天,我接到这位朋友的电话,语气...





一位朋友的乳腺上长了个肿块。大半年前,她去看的是一位70多岁的乳腺外科专家。有天,我接到这位朋友的电话,语气焦急,她说刚去做了个B超,单子上写着:乳腺肿块边缘不清,血流丰富,怀疑是恶性肿瘤。朋友心情极其低落。

转天,她拿着B超结果再去看这位老专家。老专家仍坚持说:“目前很难说是恶性,相信我这双手,再去找个高手做B超吧。”朋友找到了B超高手又做了一回,第二份B超结果居然是:边缘欠清,血流不丰富,乳腺增生,建议随诊。两份结果截然相反,她哭笑不得,手足无措,不知信谁。

在这两份结果的折磨下,朋友似乎成了一个执著讨说法的“秋菊”,又马不停蹄地去看了北京其他医院的许多医生。无一例外地,这些医生的建议都是:切出来看,病理结果一出来什么都清楚了。她又转过来问我这个医学生的建议,我说出来的话和那些医生如出一辙。她再去问老专家,老专家却仍说:不要随便动手术,相信我这双手吧。

她又去做了份钼靶检查,结果也是提示乳腺增生。再拿着结果去看老专家门诊的那一天,前面还有几位病人,她坐在走廊里等。这时,一位中年妇女突然闯进了老专家的诊室,冲上前去,对着老专家一阵拳头落下。70多岁的老专家被打得头发零乱,表情痛苦。***把老专家和女病人带走时,身材高大的他,看见人群里的我朋友,正了正色,说:“改天来看吧,不要挂号,直接来吧。”

动手打人的这位女病人,5年前曾看过老专家,当时因为乳腺癌病情已到晚期,老专家动员病人做全乳切除,否则复发的可能很大。这位女病人切了乳房,倒是再也没复发。但她的生活却因这场病和这次手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下了岗,离了婚,经济窘迫,生活无着。这位女病人把眼前自己悲惨的生活,都归咎于5年前老专家建议她做手术造成的。所以,5年后,她来到门诊用自己的方式发泄着对老专家的怨恨。

我朋友问我,为什么别的医生都建议她把肿块切了,看病理结果?为什么老专家冒着可能被病人动粗的危险,建议她不要轻易动手术,请她相信自己的那双手?

当法律介入了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之后,当我们的生活里充满了对医生的抱怨、戒备甚至敌视后,医生从病人那里也越来越得不到人情味的回报。他们在给病人做决定时,渐渐学会了保护自己,给一个四平八稳的决定,给病人一个清晰、明确、可衡量的结果。朋友咨询的那些建议她手术的医生,出于对肿块性质的不可知,所以建议她一切了之,病理结果出来后,便真相大白。这样的医生,在法制社会里算是好医生。他们四平八稳,看所有的乳腺肿块,在良性和恶性定不了性时,都会劝病人切了算了,自己也摘得干干净净。

但老专家希望尽量少地影响病人的生活质量,不想让病人无端地多挨一刀。“乳房对女人有很重要的象征意义。一个被刀割过的乳房,终归是不完整的乳房。”他不惜冒着可能被埋怨、被误解的危险,告诉病人在他看来认为最合适的选择。

“请相信我这双手吧。”这样的话,不知道在现在,还会有几个医生能说出来,也不知道那些怀着戒备、提防之心而来的病人,有几个愿意相信这位一腔真诚的医生?会不会日后肿块真成了恶性,反过来把医生告上了法庭?“你说,他图什么呀?”我朋友这么问我。我说,这可能是一个现代好医生和一个濒临绝种的“牛”医生的区别吧。就像裘法祖那样的外科巨匠,反而不一味推崇“手术刀至上”主义,而是主张“能够不开刀的就不需要开刀,能够有小的开刀的,能够解决问题的就开小刀,如果必须要开大刀的人,要开得彻底,要开得好”。

只剩下治病,不再是治人

如果你面前有两个医生,一个医术高超但待人冷漠,一个医术平庸但待人和善,你会选哪个?朋友小何说,如果只能选一个,她会选择后者,医生首先要有人情味。小何的一次看病经历,发生在被老板恶整的那几个月。成为“办公室政治”牺牲品的她,郁闷至极,经常感到胸口闷、呼吸困难、心跳快、手脚麻。她脖子看上去也有点肿,以为是甲亢,去医院看了好几个科,医生都是给她了化验单,然后看了化验结果说——没事,回家待着吧。

“最后看了个内分泌科的小医生,她看了化验单之后,可能看我挺顺眼,也可能碰巧那天她不太忙,她就问我最近有没有经受过什么打击或者不顺利。我看她那么面善,就聊起了被老板恶整了好几个月的前前后后。结果,聊完了,感觉好多了。后来她告诉我这叫过度换气综合征。我用她教的方法,不舒服时对着一个塑料袋呼气吸气,感觉好多了。”

但医学的发展,可能是以丧失温情为代价的。被誉为“现代科学之父”的乔治·萨顿,早在20世纪40年代就断言:“科学的进步,已经使大多数的科学家越来越远地偏离了他们的天堂,而去研究更专门和更带有技术性的问题,研究的深度的日益增加而其范围却日益缩小。从广泛的意义来说,相当多的科学家已经不再是科学家了,而成了技术专家和工程师,或者成了行政官员、操作工,以及精明能干、善于赚钱的人。”

这段话同样适用于现代医学。医学,原本是一门时时需要以人为本的科学,而现在,它越来越显示出专业主义的冷酷秉性。

小何因时常发作的腰疼,决定再次去医院看病。她问我意见时,我说如果你能做到不厌其烦的话,那就去吧,但在当天肯定得不到医生的结论。她做好了不厌其烦的心理准备去了医院,先是医院的导医台把她分到了妇科。她挂了一女副教授的号。医生给她开了一堆检查:血常规、血生化、宫颈刮片、B超……许多检查她连名字都叫不全,也不知道作何用途。医生说等这些检查结果出来后再来。一周后,等所有结果出来后,医生说:妇科没事,去肾内科看看。她去了肾内科,又是一堆检查,一周后,结果正常。医生冷冰冰地说:我这里没事,去骨科看看。小何问我:“这些学医的人就这么给病人一个说法的?好像我在他们眼里只剩下解剖结构,还按器官系统划分。”

除了简单归罪于医德医风下滑之外,其实,导致医患之间像今天这样难以收拾的尴尬局面,并不能完全责怪作为个体的医生。他们每个人其实都面临着两个难题:一边是患者一如既往对医生人情味的要求,一边则是现代医学分工日益细化的现实。难怪有智者悲叹:“技术专家如此深地沉浸在他的问题中,以至于世界上其他的事情在他眼里已不复存在,而且他的人情味也可能枯萎消亡。”

因为现代医学的飞速发展,使原先几千年来一个医生面对一个病人的对话氛围,已在短短几十年内,猛然切换成了“一个医生面对一个器官”,甚至“几个或是十几个医生面对一个病人”.我们进了医院,就像变成了一架盛着出错零件的机器。我们上流水线,医生看他负责的那部分零件,而对于医生来说,这零件不管来自谁,都是一个样,他只管维修,就像汽车维修站的工人一样。

而在100年前,还是一个医生只面对一个病人的情形。那时的医学,没有那么多精确定量的检查仪器和指标,主要靠经验、感觉,在医生和病人直接接触的过程中完成。“人情味”成了那时医生和病人之间的重要调料。

今天,医生的情感因为失去往日的专注性而日趋冷淡。现代医学似乎在人文层面上,进入了一个没有转角可言的尴尬境地。而在医学“科学主义”渐渐成为大家的信仰时,接近平民的温情,可能恰恰是医治人们对医学冷漠偏见的良药。

我的母校,曾是20世纪初由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支持的医学院。它在中国最初的起源,曾和医学传教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时,“医学传教士”面对的病人包括身体和灵魂。

上学时,老师曾给我们讲过这样一段历史:学校的第一任公共卫生教授兰安生(Grant),率先赋予了冰冷的“白大褂”以温情。他的解决之道是在北京城内成立了“社会服务部”,提倡医生、护士走出医院,走进胡同,拉近和市民的关系。兰安生教授还邀请“国际平民教育之父”晏阳初,到协和医院讲课。晏阳初谆谆告诫协和未来的医生:“你们需要一个科学家的头脑和一颗传教士的心灵。”

当时还是学生的陈志潜也在听众席中,甚受触动。日后,他脱下“白大褂”,换上“灰长衫”,博士下乡,来到中国农村。这位“中国公共卫生之父”,自己当医生,妻子当护士。他立志赋予医学以更多的温情,在医患之间,寻找更广层面的解决之道。

(来源: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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