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向何处?我们和作家麦家聊了聊 硬核读书会

 

海海人生,茫茫无际,但总有灯塔,总有彼岸。...



如果你曾被《解密》《风声》《暗算》的故事所震撼,那么很难忘掉它们背后的名字麦家;如果你熟悉麦家的作品,那么翻开眼前的这本《人生海海》时,又很难不感到错愕——
作者: 麦家
出版社: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它像是麦家作品序列中的“异类”,没有了云诡波谲的密码破译,没有了天才大脑之间的对垒,没有远在星辰之外的运气,故事走出了神秘的情报机构,回到作家出发的原点,一座普普通通的江南村落。

而合上书,让故事在脑海中再流淌一遍,就会发现这仍是一部“麦家式”的小说:始于传奇,终于传奇,主人公“上校”绝对是日常生活中罕见的怪人、能人、强人。

麦家依旧没有放弃对奇诡人生的讲述,只是这一次,奇人落入凡人之中,种种涟漪激荡、潮起潮落,传奇与俗世纠缠,勾勒出人生的轮廓。

关于这本《人生海海》,关于每个人面对的海海人生,我们和作家麦家聊了聊。
麦家
麦家擅长写天才,正如他与台湾作家骆以军对谈时所说的:“人性只有在极端的条件下才能充分体现,这个任务我觉得奇人应该比常人更容易出色完成。可以说,这也是我要写奇人的‘思想基础’。”

《人生海海》里的天才,就是上校。他出生在乡村,从小聪慧,善于学习,成年后四处闯荡,从抗日战场到朝鲜战场,从国军到解放军,从英勇冲锋的战士到自学成才的军医,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他长大的村庄。

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村民们敬重他,蔑视他,疑心他,观望他,最终,在滚滚而来的时代波涛中,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被打破。任上校如何坚强,面对动荡年月,面对人性的起落,终究如同一叶小舟浮浮沉沉。

从某种角度来说,小小村庄比上校所经历的战场还要深不可测,还要危机四伏。

另外一条贯穿小说的主线,就是“我”,一个在村子里长大的孩子,一个普通的观察者。从鄙夷到同情,再到尊敬,“我”的成长几乎与对上校态度的改变同步。

小说的结尾,有关上校的一切谜底都由“我”解开,而彼时人到晚年的“我”也与自己的人生达成和解。
《风声》让读者们见识到了麦家描写人性的功力。

我们身边固然不常有上校这样的天才,而“我”的视角,恰恰代表了普通人观察天才的视角。正如莫言读完《人生海海》后所说的那样:

“小说的迷人之处就在于,它能把不存在的人物写得仿佛是我们的朋友。在茫茫人海中,也许永远找不到上校这样的人,但我们总是希望遇到这样的人,这也是小说存在的理由。”

“上校像一块钻石,经受了生活多次无情的切割依然光彩夺目——一度,切割让他变得更加晶莹闪光。但至终还是碎了,因为人们疯了,把他当一块石头锤打,而且一次比一次野蛮。”这一次,麦家把天才的毁灭比作破碎的钻石。

有些女性读者告诉麦家,她们读完书爱上了上校,为这个虚构的人物落泪,麦家觉得,她们和故事中善良的林阿姨在精神上是相通的。

“这就是人生海海,既有日常滋生的残酷,也有时间带来的仁慈。”关于人生海海的含义,麦家向我们这样总结。
看似平和的村庄里,也有残酷的战争。/图虫创意


整个故事的源起,来自于麦家童年的匆忙一瞥。

四十多年前,故乡拆建一座老庙,大人们搬运大件,十多岁的麦家跟在后面搬运小件。停下来歇脚的时候,他远远望见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挑一担粪桶沿着田埂健步如飞地下山。

这个健康的背影长久地停留在麦家的记忆里,尽管同学告诉他,那是一个在战场损坏了身体的不完整的人。
匆匆一面的挑夫,也可以是一本小说的主角。/图虫创意

多年后,这个记忆中的轮廓成为上校最初的原型。当然,邻村的中年人想必没有过故事中的传奇经历。

“从一滴颜料到一幅画”,把影影绰绰的远景勾勒成一个能令人落泪的人物,“一个无所不能的能人,又是一个一损俱损的无苦不吃的受难者”,麦家就是那个手执画笔、挥洒颜色的人。

《人生海海》的结尾写道:“没有完美的人生,不完美才是人生。”读到这里,再回顾封面上“人生海海”四个字,读者难免陷入思索。

这本书的名字,对于台湾、闽南地区的读者而言应该不会陌生。著名学者、哈佛大学教授王德威这样解读书名:“人生海海这句俗语泛指生命颠簸起伏,一切好了的感触,有种世事不过如斯的沧桑,也有种千帆过尽的释然。”
福建一景/unsplash

麦家曾在福建生活过许多年,那时候常听到一首叫《人生海海》的民歌,他不懂闽南语,后来对照着歌词,越听越喜欢。离开福建的时候,一路都在哼唱。许多年后,他给新书取了好几个名字,出版社一眼看中“人生海海”四个字。

写作时的麦家回望记忆里的背影,书成后的麦家回望年轻时的自己,无论哪一种眺望,中间都隔着烟波浩渺,那是属于时光的海洋。

有关上校过往的人生,小说后半部出现了一种没有定论的讲述——时光流转,事实终将模糊,不同的人的回忆逐渐分叉,甚至背道而驰,作为真相的历史,永远无法还原。

在作者麦家眼里,这当然不是简单的“开放式结局”能够概括,而是这种不确定就是生活本身。

生活是个无底洞,我看不到底。就是说,我不知道确切的答案,读者也无需从我这儿来索取正确答案。答案不是固定的,或者说每位读者都可以固定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答案。小说不是数学也不是哲学,负责出结论。小说给的是过程,是通道,从别人的生活中接通自己的人生。

从这个角度来说,不同的人打开书的那一刻起,小径便已经分岔。
小说也似海。/unsplash
从《风声》《暗算》《解密》一路看过来,这部《人生海海》显得相对特别。

用麦家的话说,以前的小说都是正面来写一个奇人如何成为英雄,英雄又如何破产,但《人生海海》是从英雄落寞开始的。

主人公上校一开始就回归到一个凡夫俗子的生活,但是他的经历在历史的浮沉中,又不允许他做一个凡人,过去的故事被一点一点扯出来。

在《人生海海》的开头,这个江南山村总是处在潮热之中:

“人出汗,屋墙和家具也出汗,潮湿湿得。村子捂在山窝里,三面不通风,热气散不开,被闷成瘴气,爬上墙,或躲在阴暗角落。”只有冬天落了雪,才会暂时将这种混乱和肮脏掩盖。
冬天能让所有村庄变美丽。/unsplash

故事进行下去,读者会发现,这种环境上的灰暗蔓延到人性的灰暗,围绕在上校身边的,是一幅晦暗的村庄众生相:怯懦、自私、善变、攻讦相互交织,共同发酵。

这种背景设定,与麦家的成长经历分不开,在现实中的那个江南村庄里,麦家正是诸多少年中被孤立后选择沉默的那一个,也是等到机会后早早离开的那一个。

就像那个年少时反复出现的梦境:一只展开蓑衣一样翅膀的大鸟飞来,把麦家叼走,他不仅不害怕这只大鸟,反而觉得它是英雄,因为能将他带离那个令他倍感孤苦的小山村。

“我试图从乡村出发,从一个人的苦难,从一个不可描述的地方描述我们半个多世纪的历史。”这是麦家的野心,对比以往的作品,变化很明显。

麦家看来,《人生海海》所折射的改变是很正常的,变化是一个作家的常态,想改变而不能,才是个人的局限:

“我一度也陷入了自己的局限中,这次‘突围’也很难,停笔了三年又花了五年才转出来。我没有要否定自己的意思,也否定不了,这是我不同的阶段,如果我还有创造力以后还会变。”
猫生也海海吗?

他觉得待在舒适区就像含着糖过日子,很难有生命本质的体验,人生如果想深一层,总是让人感到苦涩苍凉。而《人生海海》所传达的,不仅是关于故乡和童年的回望,还是对人生况味的一次审视和诉说——无关控诉,仅仅是诉说。

“控诉有不甘心的意味,我是甘心的,而且也只有甘心才能把漫长的人生过短,一定意义上也是过好。”

但从更深远的视角来审视,藏在书页后面,试图用文字抵达命运的麦家身上,还有一些东西从未改变。

他告诉我们:“我内心的底色肯定是灰色的,甚至是黑色的,沉重,忧伤,悲观。这个和我的童年有关系。”他笔下的主人公,无论何等天才,不是死了就是疯了,终究逃脱不了毁灭的命运,包括上校。
阅读《人生海海》,请带上你的“恶”。

“我的写作一直是被一种悲观主义的东西所控制,每个人物,在我的笔下最后都没有善终。这肯定跟我的内心有关,跟我对世界的认知有关。内心总是会以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作品里面出现。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其实没变,也变不了。”麦家说。

从《解密》《暗算》到《人生海海》,他认为自己完成的仅仅是位移,探究人性的幽暗和复杂以及对人性作个性的思考,永远是文学所需要的。

我写了几十年,最大的体会是不要跟着别人跑,要写自己独到的感受,要向读者提供真实的个人经验。这就要求你首先要有打开自己内心的能力。我们的内心善于向欲望打开,但人的欲望总是大同小异,停止在欲望层面只是形而下的,文学需要一些形而上的东西,灯升起来才能光照别人。至于你写的是什么类型的文学,读者是不在乎的,读者在乎的是你建构的世界里有没有他们的脉博。

这是麦家写作多年的一些感悟,大概也能作为给其他写作者的一点指引。

最后,麦家留给《人生海海》的读者一句寄语:“拿起你们的刀,你们的枪,你们的恶,你们的自私,把它们扔进大海。”

海海人生,茫茫无际,但总有灯塔,总有彼岸。所有读完这本书的人,应该都会理解这句来自作者的寄语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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