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讲济南,守陵人说,大明湖的灵根被人截断了……

 

老人就感慨,说大明湖的灵根被高人截断了,灵气被西湖吸干了,所以这些年浙江起来了,山东没落了。...



我的书架上有几千册书,都是多年来从各地搜罗来的。

有的是很珍贵的孤本,有些是地摊上买的旧书,有些是别人送的,胡乱摆在上面

现在已经很少读实体书了。

因为网络实在是太方便了,各种读书APP,阅读感都很好,比捧着一本沉甸甸的实体书强多了。

只是,偶尔,在书房坐一会儿,泡壶茶,随便抽出来一本书,随便翻几页,感觉也挺好。

这读的就不是书,而是回忆了。

每本书都有自己的味道、故事,以及记忆,这本书的由来,当年读书时的心境,那时候遇到的旧人旧事,音容相貌,回想回想,还是很好的。

我小时候临帖,我爷爷让我临的第一句话,就是苏东坡先生(苏老爷子的先祖)的“无事此静坐,一日当两日”。

当时年纪小,哪懂这个呀,什么鬼“一日当两日”,就是胡说八道!

年轻人,自然是仗剑天涯,快意恩仇才对,有仇都不过夜,谁耐烦搞这些?

现在年纪大了,坐在这里慢慢翻看旧书,感受着时光流逝,世事沧桑,真就是“无事此静坐,一日当两日”了。

以前我爷爷老爱讲家学渊源,讲诗书礼仪,我都不屑一顾,觉得矫情,现在想想,古人留下来的老规矩啊,还是很有道理的。

你现在不懂,没关系,等到了某一天,突然就豁然开朗,一通百通了。

再不济,也能像我一样,红尘中滚他几滚,做个逍遥作家也不错。

读书也要看时令的。

天气寒冷,总爱读一读《老残游记》。

这本书嘛,名气不大,故事也不够惊险,要不是语文课本选摘过,估计都没人知道这本书。

我喜欢它,是因为它写的旧式文人的旅行。

大家现在觉得,古代的文人旅行一定很美,骑一匹瘦马,吟唱着民歌,一路喝着酒,感慨着山河壮丽,民风淳朴,随便弄了几篓诗,一路且行且走,悠悠哉哉就到了长安城。

其实是不存在的。

在古代,出门是很不容易的,往往要在路上颠簸几个月,还有许多危险,兵荒、匪盗、疫病、流民,哪一项都能要了你的小命。

这本书写的就是这个。

主人公是个文人,还是一个江湖郎中,一路治病救人,也是一路赏玩名胜古迹,人不甚雅,也不甚俗,就是一个逍遥俗人。

那种旅途的乡愁写得也特别好,还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黄河上堆了一层又一层的冰茬子,西北风正紧,那雪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旅途的愁苦,思念的揪心。

顷刻之间,那雪便纷纷乱下,回旋穿插,越下越紧。赶急走回店中,叫店家笼了一盆火来。那窗户上的纸,只有一张大些的,悬空了半截,经了雪的潮气,迎着风“霍铎霍铎”价响。旁边零碎小纸,虽没有声音,却不住的乱摇。房里便觉得阴风森森,异常惨淡。

《老残游记》

在这样的天气,突然来了一个不俗的旅人。

家人端上山鸡片,果然有红有白,煞是好看。烫着吃,味更香美。东造道:“这鸡出在肥城县桃花山里头的。这山里松树极多,这山鸡专好吃松花松实,所以有点清香,俗名叫做‘松花鸡。”老残赞叹了两句,厨房里饭菜也就端上桌子。

《老残游记》

大家坐在火炕上,吃着热乎乎的野鸡锅子,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想想还是很快意的。

后面黄河冰凌一折,也是极好的。

抬起头来,看那南面的山,一条雪白,映着月光分外好看。那山往东去,越望越远,渐渐的天也是白的,山也是白的,云也是白的,就分辨不出甚么来了。……那黄河也不过百把丈宽的光景,只是面前的冰,插的重重叠叠的,高出水面有七八寸厚。那上流的冰,还一块一块的漫漫价来……后冰被这溜水逼的紧了,就窜到前冰上头去;前冰被压,就渐渐低下去了……许多碎冰被挤的站起来,像个插屏似的。

《老残游记》



铁马冰河,孤苦旅人,自然又有不甚俗的客人来访,又是滚烫的火锅子,温暖人心,还有两个唱曲儿的。

黄人瑞道:“补翁还没有用过晚饭罢?我那里虽然有人送了个一品锅,几个碟子,恐怕不中吃,倒是早起我叫厨子用口蘑漱了一只肥鸡,大约还可以下饭,请你到我屋子里去吃饭罢。古人云:‘最难风雨敌人来,’这冻河的无聊,比风雨更难受,好友相逢,这就不寂寞了。

《老残游记》

我喜欢这本书,还因为它写的是山东。

济南一直是一个存在感很低的省会,被青岛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大家只知道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其实济南还是很美的,“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一路秋山红叶,老圃黄花,颇不寂寞。到了济南府,进得城来,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比那江南风景,觉得更为有趣。济南有大明湖,有趵突泉,有黑虎泉,有金线泉。

前几年住在济南,酒店的矿泉水叫“长清水”,是我喝过最好的水,据说是长清泉的泉水,后来怎么也买不到了。

还有大明湖,千佛山。

大明湖不光有夏雨荷。

“只见对面千佛山上,梵字僧楼,与那苍松翠柏,高下相间,红的火红,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绿的碧绿,更有那一株半株的丹枫夹在里面,仿佛宋人赵千里的一幅大画,做了一架数十里长的屏风。

大明湖畔,有省图书馆,有合抱粗的老树,古意森森,风水极好。

我每年都要去济南一次,因为有个高人住在大明湖畔。

我之前讲微山湖故事时提到过,就是那个孔林的守陵人,他后来年纪大了,住在这里养老,每天去湖边散散步,修身养性。

我当年带生一宝宝过去,他很高兴,送了我们几块三生石。

三生石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石头。

佛教讲因果,讲的是三世因果,指的是人有三世。

这个三生石嘛,是压三世姻缘的,你和爱人这一世相爱,去世时夫妻合葬(骨灰放在一起),把三生石头放在你们合葬的墓穴(骨灰盒里),可以再续两世夫妻。

好多人说,这个三生石在杭州三天竺寺。

其实不对,真正的三生石藏在孔林里,非常珍贵。

古代世家大族,尤其是名声比较好的那种,后人结婚,家主都要亲自去孔庙给他们求一块。

后来有个香港人,就是那个可以无限轮回的人,之前也讲过他的故事,后来结尾没有发在公众号,发在了星球,说送了他一个特殊的礼物,就是这个三生石。

老人常感慨,说大明湖的灵根被高人截断了,灵气被西湖吸干了,所以这些年浙江迅速崛起,山东则没落了。

挺可惜的。

其实我挺喜欢山东的。

这是一个出好汉的省份,梁山在这里,及时雨宋江在这里,武松打死老虎的景阳冈也在这里。

我小时候在微山湖长大,属于江苏和山东交界,有许多很古的方言。

老太太夸孩子长得高,就说“这小伙子长得有一墙高!”

“一墙高”这种新鲜有趣的形容词,我没在其他地方听过。

我小学时候,有一个语文老师姓王,是一个特别喜欢研究文化的人。

他考据,说《水浒传》好多地方写的都是山东民俗,可惜后来失传了。

他说,“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这一折,施耐庵用了一句“那雪下得正‘紧’”!

这个“紧”字,后世评价极好。

金圣叹批点“写雪绝妙。”,鲁迅赞有“神韵”。

他就说,这个不对,这个“紧”字,其实是山东方言,山东人就经常说:啊,这雨下得太紧了,没法走!

他很得意,说他参加语文教研会上专门说起,受到了山东语文老师的一致拥护。。

这让他得意了许多年。

他还有一件很得意的事情。

他给我们上第一节课时,拿出了一个珍藏多年的宝贝——一张旧报纸,上面有个豆腐块文章,是他一个学生写的。

然后他声色并茂,给我们朗读了一遍,读得热泪盈眶。

实话实说,写得很糟糕,就是那种特别无聊的小女人的自我陶醉的小品文。

我当时就很不屑,想着这破玩意儿还值得珍藏,以后我能送你一箩筐。

我当时是一个很顽劣的孩子。

我踢球很有天赋,初中时就被鲁能泰山的球探看上过,让我去济南参加试训(所以我说以后让千千千去西班牙踢球,属实是基因好啊)。

而且我那时候也开始创作了——也不能说是创作,就是给北京一个童话作家当枪手,给他写那种特别幼稚的校园侦探故事。

有一次上课时,我在底下写故事,被语文老师发现了,一时惊为天人,于是就拼命引导我上进。

他找我谈话,说他找了我班主任(他是校长),发现我老旷课,成绩也不好。

他苦口婆心地说,你旷我的课(语文课)不要紧,但是数学课还是要上,要不然高考这一关是过不去的。

他还找了数学老师给我补课(这个补课比较失败,因为我高考数学就考了18分,03年全省数学平均只有68)。

他发现还是不行,就找了关系,想保送我去南京艺术学院(他有学生在招生办,可以特招我为文学特长生)。

我当时嫌这个学校是艺校,觉得没面子,也没读。

高考成绩出来后,他一度很灰心,跟我谈心,说过去当作家不需要学历,再不济可以去文化站,国家可以养着你,你这样以后怎么生存呢?

我当时很不屑,觉得老子才华横溢得满地流淌,还能饿死?

没想到,后来我在潮白河畔靠给别人当枪手为生,还真是差点儿饿死。

好感慨啊,这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的我,一脸骄傲,对未来充满了各种,觉得自己可以单枪匹马,给天下捅一个窟窿。

现在想想,性格决定命运,我这辈子跌宕起伏的生活,也是我这个性格造成的。

不过嘛,我并不后悔。

我觉得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就是因为这样睥睨天下的性格,才会有这样跌宕起伏的生活,才会遇到这么多有趣的人,成为现在一个贪财好色一身正气的我。

说白了,和《老残游记》的铁补残一样,不是甚雅,也不是甚俗,算是一个有趣的人吧。

也挺好的。

夜深了,又回忆起了当年往事,也有些伤感。

现在想想,王老师真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他无欲无求,不求任何回报,我们家当时已经败落了,也没给他送过任何礼物,他却一次次找我,苦口婆心,我却从未理睬过。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这真是一个真正的老师了。

想想在最后一课,他说:

有人精忠报国,马革裹尸;有人临危受命,匡扶社稷;有人学贯天人,通济天下;我只是个普通人民,这辈子就献身给这里的语文教育事业了!

我当时还觉得他矫情,现在想想,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鲁迅先生说:“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他们才是中国的脊梁”。

夜已经很深了。

前几年,我按照以前学校的地址,给他快递二本书,又被退回来了,说是没有这个人。

算算年纪,他应该也退休了,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我想,如果他知道,当年那个顽劣不羁的学生,竟然出版了十几本书,成为了他心心念念的“名满天下的‘大作家’”,应该也会很欣慰吧。

王飞老师,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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