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我和流沙河先生的最后一面——先生，您一路走好！
先生，一路走好！...
我在外地听到流沙河先生去世的消息，很是震惊；后来说是“误传”，但几个小时后得到证实——
2019年11月23日下午三点四十五分，著名文化学者、诗人、作家流沙河在成都因病去世，享年88岁。
确认这消息的一刻，沙河先生20年来给我留下的点点滴滴，全部浮现眼前：大慈寺喝茶聊天、应邀到武侯实验中学为我的学生做讲座、为我工作站的老师们讲汉字……本学期初，我又邀请他为我第三期工作站的老师们做讲座，先生的夫人吴茂华老师说：“流沙河生病了，说话困难，但他给你写了一幅字，表示歉意。”
我专程去先生家取那幅字。先生把字给我展开：“知识讲透必定有趣有趣必定有益。”然后给我解说。最后，他细心地把字幅卷好，又细心地找了一根小绳系好。然后双手送给我。
这些细节，让我非常感动。
我有一个朋友一直想拥有有沙河先生签名的《汉字侦探》，但买不到这本书。我给吴老师联系，吴老师说她帮我在家找找，看还有没有这本书。结果还真找到了。一个月前，也就是2019年10月22日那天，吴老师给我打电话说：“沙河先生在住院，我晚上要去医院，我顺便把书带给他，让他签名，你来拿吧！”
啊？沙河先生病了！于是当晚我便赶到医院。
见到沙河先生，他依然是笑眯眯的看着我。虽然说话困难，发不出声音，但他精神不错，依然健谈，用说悄悄话的方式和我聊文化——这是他一贯的风格，每次我见到他时，说不上三句话，一定说到文化。
聊起现在一些官员没文化，他说，某些领导包括外交官员，常常痛斥某些外国人“放了许多他的厥词”，他说：“这不是闹笑话吗？他们不懂，这个‘厥词’的‘厥’是‘其’的意思，大放厥词是一个成语。怎么能说‘大放了许多他的厥词’这样的话呢？”
他又说有领导人在谈中日关系时，爱说“一衣带水”，往往断句为“一衣、带水”，这就不对了。“一衣带”是古代服装中束衣的带子，长长的，“一衣带水”比喻双方相距很近，如一条衣带那么狭窄的水。但现在人们已经不穿那样的服装了，你说“一衣带水”，别人就听不懂，再加上你那样不正确的断句，就更让人不知所云。所以，说话要符合时代进步的特点，可以用其他的词语嘛！
我送先生一本新书《教育的100种语言——丹麦教育见闻》。他说，余光中写文章也写过丹麦，说丹麦是“屠龙英雄的泽国，佯狂王子的故乡”，连平仄都很工整。他说，写文章要善于用典，用典能够以极其精炼的语言和历史人物故事，把内涵丰富的意思表达出来。当然这就要多读书。
又聊到叶圣陶。他说叶圣陶先生作为语文教育的前辈，非常令人尊敬。但他说“作文就是写想说的话”，这就不妥了。他是最低的要求，比如写个假条，写封简单的书信，就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是“话”与“文”是有区别的。写文，就要考虑怎样表达才更美。写清楚当然很好，但如果文辞美，不更好吗？就好比一件衣服不在上面装饰一些花纹，也可以穿，但如果上面还有美丽的装饰，不更好吗？
说到现在有些人借“弘扬传统文化”公然宣扬一些封建糟粕，比如“二十四孝图”，比如还有所谓“汉服”。他说，那个汉服本身就很荒唐，汉代的服装并不是这样，唐代也不是，没有哪个朝代穿这样的服装。历史发展到今天，我们穿中山装穿西服，已经成为习惯了，非要人们穿所谓“汉服”，这是倒退。还要叫孩子穿，穿上后搞所谓“祭拜”，跪下去又站起来，再跪下去再站起来，真是闹剧！我说，还有一些大学生的毕业典礼，校方也要求穿所谓汉服，带着帽子，行所谓这个礼那个仪，校长也带着什么冠，穿着古代服装，在那里毕业致辞。他说，简直荒唐可笑！
先生特别强调，弘扬优秀的文化传统也不是这种表演，而应该是精神的继承。
我说，应该是君子人格的培养，培养有浩然之气的君子。
他说，君子是和小人相对的。君子是水，流到哪里哪里就清洁干净；小人是油，流到哪里就污染哪里。水烧开了能喝，但油烧开了会爆。你说培养君子，有人就会问，那谁是小人呢？这就麻烦了。所以最好说，培养公民。
他说，五六十年代，许多领导戴的手表就是“西铁城”，而“西铁城”的英文是“citizen”，英文就是“公民”的意思。现在居然有人不让说培养公民！
吴老师拿出那本《汉字侦探》给沙河先生。先生接过去，认真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双手送给我。我说：“谢谢您！我代我的朋友谢谢您！”
其实我非常想听先生继续聊下去。但我担心先生的身体，不得不告辞。
沙河先生握着我的手，依然笑眯眯地看着我。他的手很瘦，却很温暖。
我走出病房，走到电梯口回头看，先生正在走廊中来回疾走，吴老师说：“他每天晚上都要走十分钟，锻炼身体。”
等电梯的几分钟里，我看到先生来来回回走得精神抖擞，可以说是“大步流星”，两支细细的手臂潇洒地摆动着。
谁知这就是我和先生的最后一面！
现在先生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念着——
先生，一路走好！
2019年11月23日夜
下面是2017年6月29日，我请先生为我工作站老师讲汉字讲座时，我为先生抓拍的肖像——
这是我一个朋友托我搞的关于班主任专业成长培养的调查，很简单，拜托您识别图中二维码后，花五分钟填写一下有关调查题。谢谢您！
（填写时间：从发布之时，到11月23日晚上24点（24日零点）截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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