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锄滴汗，不去gym房

其实我未老的，只是我烦了，不想过腻歪的日子；红尘里，我也有点累，想不化妆不穿高跟鞋，不陪笑不胡说八道。不光我的心，我的肠也想清一清，更不想唯一的胃因为情绪紧张隐隐作痛，我想过自然醒的日子，让鸟儿取代闹钟，前提是在一个人烟少但有安全感的地方。...



去年在报社申请内退以后，去用罗马石头和耶路撒冷泥土奠基的广州石室大教堂学了八个月圣经，圆我十五年前在巴黎圣母院蒙召的梦。

受洗前就已琢磨找个农场避世，写爱写的字，读爱读的书，荷锄滴汗，不去gym房。

以前的手下阿良回英德老家种沙糖橘度日，他给我找了一个地方，但我嫌那块地风景不好，只有池塘没有溪流。而金色池塘在中国只是一个传说，尤其在岭南，它让我想到的只能是一池死水，草长蚊飞，绝望而又压抑。而且他种的柑橘很不幸，因为木虱传播得了黄龙病，果树已全军覆没。这些意象更激不起我的向往。

我有个做生意的侄儿在肇庆包了一个农场种桉树，很大，但在山里，离西江很远，十几里杳无人烟，也不适合想逐水而居的我。

2016年春节前，我载着三宝到花都碧桂园半岛假日，在表哥的别墅住了几天，跟刚刚从银行退休的表嫂燕环商议去美国的行程。燕环是我少女时代的闺蜜，一起上过学，一起当过老师，后来才升级为我的表嫂。



在半岛的头一天，认识了对门的球友小玲，她说这儿的业主打高尔夫球很便宜，练习场20元一次不限时，打到你抽筋都得，而170公里外的深圳，要200大元一个小时。她说打一场18洞也只需500多，是深圳的四分之一收费啊。我一听特高兴，觉得高球不再是富人专利，读书人的果岭运动终于得以延续。

她们聊天偶尔提到了美林湖，离开广州十几年的我才知就在附近。省台的女记者班章公主就在那儿开了一家茶馆，曾在媒体群里邀请过我们去喝茶打球泡温泉。

第二天开车过去，果然在那儿找到了她，她正准备把“茶有故事"的招牌拆下来，说前天有个大神反过来读，变成“事故有茶”，大神干脆游说她这个店名不利发展，她也就信了。



喝完普洱抽完烟斗，她就带我们去吃农家菜，然后到练习场开了一间房，一边练球一边泡茶一边奇怪地喝着奇怪的黑糯米酒，在冬末的下午，我突然觉得这一带的阳光、空气和水质都那么温和。

傍晚，在清远上班的表哥买了水库鱼和清远鸡回家做饭给我们吃，我说想吃紫贝菜，燕环一听就去前院柚子树下摘了一篮子。她是小工，表哥才是大厨，蒸鱼时喊一声：“去拿点姜葱来！"她就跑去后院拔。多么自给自足的田园生活啊！数了一下，他们一共种了11种蔬菜，14种热带果树，还有大马香茅。

暮色中，在偌大的花园，看鸢尾花在冬天依然不败，看穿了花衣裳的日本懒人鱼在水莲下出没，那种悠然自在，令我冬眠了一季的心如花绽放。



翌日出门时，天正下雨，母狗豆豆又把脸贴在玻璃窗上，挤歪了鼻子目送我们倒车驶离院子。这两天只要我不在，它的心就像天气一样凄迷。可见时尚达人们说养只狗好过交男友是对的，尤其是一只母狗，它对主人的眷恋胜过一切男女之情。

下午去美林湖酒店泡温泉，正在休息室喝姜茶吃点心驱寒补给，突然接到表哥电话，气急败坏地说豆豆趁他回家开门，从屋内越狱，越叫越跑。“我追了九条街，它跟我捉迷藏，我过去它就跑，一会东一会西，神出鬼没，我跑了半个小时，举手投降，考虑要不要报警……”

他本身就是执法部队的，说报警其实就是警告我们尽快回去，我马上更衣取车，一路往回开一路想象对我一往情深的豆豆如何在风雨中狂奔找我。我知道它会不顾一切的，它会跑很远很远，然后忘记原路返回，这样就丢了。



平日豆豆的老公和儿子靠近它的狗粮，它会眼白白地被抢。在狗界，狗粮就是一切，就等于金钱于人一样，它居然可以容忍；也曾眼光光看着5个亲生女儿被一一抱走，它眼含热泪但也默然承受，但一旦别的狗想撒我的娇，它就醋意大发，以死相争。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像它这样子对我死心塌地，所以本来买它回来给叉叉当老婆生孩子的，最后竟让它占了上风。虽然它很丑也不温柔，气质也不咋地，但胜在一个忠字，是个顾家的婆娘。

“我要我要去找我妈妈,去到哪里哪里找我妈妈……”我好像听到它在风雨中一边跑一边凄楚地唱这首歌。

我急弯也踩油，听到燕环在尖叫。我是怕丢了豆豆，丢了那份被爱。

在院门前停了车，跳下去，朝表哥指给我的最后见它的方向，跑过去，声声地叫，终于看到它的小脑袋在第二条路口拐角的篱笆里钻了出来。

我半蹲下来，拍拍手，张开怀抱，它远远地狂奔而至，风把它的两只耳朵往后扯，活像一只会飞的咖啡兔。

它久別重逢似地扑上来，舌头狂舔我的脸，我摸着它湿漉漉、扎满了刺的温软小身体，轻声对它说：“臭豆不用找，妈妈在这呢……”



走的那天，我做了一个决定：有生之年，远离城市，回归自然。

马上托表哥表嫂帮我淘一套这里的别墅，关键词一是跟他们同一条街，方便我蹭饭，二是跟他们同样大的花园，方便我种菜。

前一阵子网上都说：“等我老了，带一杯茶退隐江湖”。其实我未老的，只是我烦了，不想过腻歪的日子；红尘里，我也有点累，想不化妆不穿高跟鞋，不陪笑不胡说八道。不光我的心，我的肠也想清一清，它吃得太油了；更不想唯一的胃因为情绪紧张而隐隐作痛，我想过自然醒的日子，让鸟儿取代闹钟，前提是在一个人烟少但有安全感的地方。

我的三只狗狗也需要自由奔跑。



没想到春节后就传来好消息，离表哥家两分钟路程，有一套从未入住过的房子，有四百多平方的花园，业主调到北京，丈夫长驻科威特，不可能回来住，已在中介挂牌。于是，中介公司未到年初七就接到我要他开工的电话，不到一周，业主朱小姐过来了，我们签了约。她温厚的先生也来了，委屈地说：“这套别墅买了后我门都没进过……”难怪里头的装修仍是全新的，就像刚刚交楼时一样。朱小姐说，原来在广州工作时，指望周末回来种种花草的……我说，这事就由我来干吧，你们可以随时回来吃果子……然后就握手成交。

其实，这套别墅最大的诱惑是附送的大花园，我倒觉得自己买的是花园，送的是房子。让人动心的还有整个半岛幽静疏落的乡村格局。



后来盘点了一下，才知道花园内已有七棵发展商送的树：三棵罗汉松，一棵枇杷，一棵桂花树，一棵香樟，一棵暂不知名。沿院子的篱笆种满了待开的扶桑花……门前两侧，还有两棵归我家的白兰树。左邻有大树菠萝，右里有莲雾，好在都挨着我的院子，果子砸下来的希望也不是没有的。

雇人搞好卫生剪好草后，我就迫不及待拎着帐篷住了进去， 然后一点一点地搞基建，置家私，弄窗帘，建亭子，现在考虑要不要挖鱼池……在我未开通Wifi时，每次去表哥家蹭饭蹭网，背着手提电脑，骑着一辆P8变速车来去如风，豆豆不肯像它老公孩子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宁愿跟着我的单车吭哧吭哧地跑，蛮拼的，我就一路这样带着它，不忍骑得太快。



短短的半个月里，经我手已种下两棵柚子树，一棵柠檬树，一棵橘子树，一棵桃树以及Ｎ颗木瓜籽，在未开垦菜地和花圃前，先在树头种下大量的紫苏和紫贝菜，确保眼前有一点点收成很重要，现在发现原来的桂花树长了白蚁，要打农药……所以有一种百废待兴，灾后重建的感觉，哈哈。

上哪儿找到各种玫瑰花种子，如何科学栽种，正在酝酿与学习中，恳请高手给我留言。

作者简介

邓燕婷，作家，媒体人。曾任羊城晚报.新闻周刊采访部主任、深圳青年杂志社采访部主任、深圳晚报首席记者，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出租爸爸》、《猫看见》、《第十九洞》、《请你抚摸我》、《禁止拥抱》、《为爱分手》；散文集《散珠儿》；长篇纪实文集《绝对真实——邓燕婷采访手记》；散文《欧洲札记》获全国晚报副刊作品一等奖。



《散珠儿》2016 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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