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长流

疫情是虎，而生活是海，但少年派，是活得比老虎更虎，比大海更静水流深。...

2月阴霾还未远去，公园里便扎满了人。关不住的，除了满园春色，还有满城的人心。我很怀疑他们的同理心，但也理解他们的“天真”。人永远改不掉的，不就是“喜欢折腾”？人无法忍受把生活变成流水线上，的一座压模机，像生产出一个又一个规则又，优质的口罩一样，日复一日，来生产日子。一有机会，他们就要翻出一点花样来。

瞎折腾令人担心，但积极的折腾多半，不是坏事，有时能代表一种生命，的强度。伊朗名导阿巴斯有一部著名，的影片《生生长流》，讲的是，1990年，当伊朗西北部发生了天崩地裂，的大地震后，瓦砾废墟上的，人们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努力回归生活的正轨。废墟中淡定洗衣服的妇人，其实刚刚失去了女儿；死了65位亲戚的男子，在地震第二天就，果断举办了婚礼；死里逃生的难民们，忙着架天线，收看那年的世界杯。

如流水头也不回向前的，是生活；如野草春风吹又生的，也是生活。什么样的大灾大难，都无法绊住它，生生长流，世世不息。而背后，就是人类永远凶猛的，生命力。

也是因为这股生命力，旧伤才得以慢慢愈合。所以今天不聊“旧伤”，想讲讲那些试图“愈合”的故事。

南京一起28年前的凶杀案水落石出，大概是近来少有的，令人振奋的消息。这当然得益于警察强悍的，业务能力和飞速的技术进步，但很关键的一点，是接棒。这宗陈案跨越28年，当年的专案组成员，早就几经更换，有的退休有的已经过世，但还好，一拨拨的接棒者没有放弃。

有位网友说，他大学物证课，老师是位老刑警，那些陈年旧案，因为当时受技术所，限无法侦破的，他们会保护好现场，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每届警校生毕业，老师都会给他们讲，这个故事，给学生鞠躬，拜托他们，若某天技术进步能，提取到更多线索证据，一定要破了那些陈案。

这带给我极大的感动。我发现我无法不喜欢，那些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的人，相信人是可以穿越历史，的迷雾，在千沟万壑的大地上，坚持走出一条直路来的。人这辈子要做的事，有些顺当如大路，有些坎坷如小道，通常后者才能发现人心最，幽微的东西，要么是藏污纳垢，要么就是高洁的神性。

二战时也有这么一个传奇故事。

1937年，在夏威夷长大的华裔女孩李灵爱在美国学开飞机，希望能驾驶轰炸机来中国，协助作战，但碍于女性身份无法实现。后来她动员祖母，变卖了首饰，筹了一大笔资金，邀请了一位美国，报纸记者斯科特，计划用当时最好的设备，拍一部中国抗战的纪录片。说到这里你就会感觉到，初出茅庐的她，人生就有了一股张力。

1937年之后的四年里，斯科特扛着一台16毫米，的摄影机四赴中国，战火连天中他们坐飞机，开卡车，乘渡船，搭牛车，在重庆朝天门码头骑马上了，340步石梯，用镜头记录了日军侵略下，中国的千疮百孔和人民的英勇奋战。

这部电影就是《苦干》(《Kukan》)，时长85分钟，由一位电影门外汉策划，和资助，一位从未碰过摄影机，的美国记者完成。在纽约首映就，引起巨大轰动，据说当时罗斯福总统观看，了全片，亲笔题写了卷轴赠予重庆。一些美国青年观影后便报名参加，了陈纳德的“飞虎队”，成为帮助中国抗战的，一份子。

但很少人知道李灵爱，的存在。《苦干》上映时，美国还留着赤裸裸的《排华法案》，李灵爱受阻无法，成为该片的主创，只能选择默默无闻，站在幕后。更糟的是，二战后该片销声匿迹，再也没人知道李灵爱，到底是谁。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那就是一个被埋没的爱国华人，事迹罢了。但任何事情都要，把时间拉长了看，拉长了，历史就好看了。不能急。

大半个世纪后，另一位同样在夏威夷长大的华裔女孩罗宾龙，喜爱阅读的她有一次，读到了李灵爱的传记《生命是长久的》 (Life Is For A Long Time)，猛然间发现了《苦干》的存在。

接下来，她就像着了魔，遍访李灵爱和斯科特，的后人，要把这段扑朔迷离的历史和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女性的“人生经历”抽丝剥茧。她足足用了8年时间，才拼出了那桩往事，让消失的《苦干》重见天日，还把整个过程，拍成了纪录片《寻找苦干》，这部纪录片在，2016年得以上映。

罗宾龙说过一句话，她“最大的收获就是从李灵爱的，身上找到了勇气。李灵爱和我都不富有，但是我们都做了我们，想做的事。”

《苦干》里有一段，是讲轰炸下，的重庆化为废墟，大火在熊熊燃烧。但当地人没有惊慌，而是有条不紊地参与救援，在废墟中寻找，有价值的生活资料，坚韧不屈地应对，巨大的灾难。

这个故事是我偶然翻，出来的，关注者寥寥，但如今看来真是应景。我想时间真的，藏了太多褶皱，随便拉一拉都是故事。这两代华裔女性，各自花了许多年的时间，去做一件于她们个人完全，无关的事，李灵爱毅然决然要让，美国民众看到真实的中国，罗宾龙孜孜不倦去寻找这段尘封(段，尘封)的历史，但他们最后都让“什么是中国不可战胜，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看起来时间好像不仅会，流逝，它还会回潮。但世上的事情，最后都在人为。

这是另一个看来的真事。

如果你去过纽约911事件，双子塔的遗址，就一定会看到在下沉式陵园墓穴，的青铜护墙上，刻着2983名遇难者的，名字。你知道中国的，姓氏一般用拼音，所以很好辨认哪些中国人死于，这场灾难。

曾经我伫立在那里，那种熟悉的视觉感都，忍不住要去联想他们背后的故事。但离奇的地方在于，就真的有人无意间看到了一位，中国遇难者的名字，而且竟然还与他同名同姓。出于好奇，他四处搜集信息，终于慢慢拼凑出这个与，他隔世的同名人的故事。

这位叫justin的遇难者，来自中国的第一代移民，家庭并不宽裕，只能住在纽约，皇后区的地下室。爸爸在餐厅打工，妈妈是服装厂工人，一家人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好在儿子Justin争气，2000年大学毕业后，就找到了一份知名，公司的软件工程师岗位，公司就在，世贸中心双子塔内。这个看起来即将要，实现的美国梦，在2001年9月，11日戛然而止。这一年，Justin刚刚27岁。

无独有偶，后来这位国内的justin也去，了纽约念书，还学了计算机，找了软件工程师的工作。你瞧，同样的姓名，最后连职业也一样，真说不清是巧合，还是命运。种种都牵引着他要去，寻找这家人。

几番周折他终于，打听到了地址，他专门找了一个周末从曼哈顿，去了皇后区，背包里准备了支票，想略表心意。但他更想告诉他们，他们死去的儿子并没有，完全被这个世界忘记，他或许还能成为这对，可怜的父母特殊的朋友……可所有的幻想等到了那里都，化成了泡影。原来，这家人早在几年前，就搬家了。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找到他们。但偌大的冰冷的纽约，有这样一份隔世的牵挂，走到一半的追寻，以及继续他未尽的事业，都让人动容。讲故事的人说，后来这位justin又，去了双子塔遗址，在他的名字上插了一朵花，纪念他短暂的一生，也纪念这场隔世的缘分。

那天，天下着小雨。

2020年初，新冠病毒爆发，无数中小企业挣扎在死亡边缘。倘若你在大公司，至少此时世界还是坚实的，时间是尚可浪费的，思维不必铤而走险，眼光可以放到长远，就像去慢慢种植，一棵棵大树。但小企业截然相反，朝不保夕，精打细算，就是思想上最沉重的负担。所以，必须逼人去想那些大公司压根不会，想的事，要有一双毒辣的眼睛，在各种不可能处，嗅出喘息空间。

但人真的就是这样，一旦被逼到墙角，一旦生出了无畏的少年气，你只要把它紧握手中，捏出汗来，少年气会长出手指，再一用劲，就是一只霍霍的拳头。

于是另一类商业开始萌芽：买菜和超市app成了老少皆宜的每日打卡地，医生开始为肿瘤病人提供，线上的服务，云办公和云聚会成为日常，柜姐和美容院都在，线上促销和授课，连美妆app都，开始设计独一无二的“口罩妆”……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却一路叫醒了现实，里本来殒没的东西。一个国家经济活力的边界，其实并不难丈量，通常就是在这样的，时刻还能声嘶力竭往前冲，直到停下来的地方。

这都给了我莫名的乐观，虽然此时的世界还是，一只静默的蛋，但你想不到以后它会，孵化出什么。



我想起影片《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当少年制服了，那个巨大的威胁——老虎后，他的下一步，就是征服更，深不可测的大海，等有一天能重返人世。对他而言，其实老虎不过是苦难的，一重梯度，经过老虎，后面还有更，深不可测的大海，而我们的成长就是这样，一重又一重。若无苦难，人无法成长透彻。但若无少年，般凶猛的生命力，人无法熬走苦难，弥合旧伤。最后当苦难成，了生命的底色，人才会活得幸福。

疫情是虎，而生活是海，但少年派，是活得比老虎更虎，比大海更静水流深。当我们的生活里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巨大的威胁后，正视它，经过它，甚至习惯它默默的对峙，而今往后，沉舟侧畔，生生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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