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女人的骄傲。_【风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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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再婚后，何艳并不是不想对继子好，可继子大了，有点像养不亲的狼。

何艳努力过几次，但总觉得他亲妈在里面挑拨，无论她怎么笑脸相迎，继子不吃她那一套。时间长了，她演得也累，母子俩干脆形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何艳自己也有儿子，叫竹子，比继子小一岁。

何艳把全部的爱，灌输到竹子身上。竹子比她继子成绩好，暖心又懂事。都说男孩也有叛逆期，何艳却没觉得。从小到大，竹子一直温温顺顺的。

一家人在一起过了几年，倒也没出什么大的妖蛾子。反正俩孩子都住校，回来了要吃啥她弄啥，换的脏衣服她丢到洗衣机一起洗，有时候继子说话轻蔑点她也不学给丈夫听，换个面子上大家都过得去。

继子念到高二，成绩不行，有天晚上丈夫跟她商量，想把他弄到国外去留学，费用他都打听了，得四十来万吧，另外……生活费一年得十万块钱。

“那竹子呢？”何艳问。

丈夫说竹子成绩好，考个一类大学一点问题没有。

这就不公平了，成绩差的要倾家荡产弄到国外去镀金，成绩好的活该？

看何艳不高兴，丈夫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婚前那套房子，等竹子大学毕业后过户给他。

何艳权衡了一下，觉得也行。当时是2009年，那套房子全价在六七十万左右。

2，

后来的局面变化太快，何艳都有点招架不住。继子在比利时念一个名校旗下的私立大学，不懂行的一听就哇塞，懂行的一听就知道是野鸡大学。竹子非常争气考上了理科全国排名前十的一个学校，这时房价开始嗖嗖涨，两年翻了一倍。

何艳心里在打鼓。这继子本身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万一回来就业形式不好，他能容忍他爹把婚前的房子给竹子？

她也仔细捋过她跟丈夫的关系。要说有多爱，都一把年纪了，谈不上。要说因为孩子的事离婚，也没那么容易——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还有什么必要折腾。继子不喜欢她，有一个关键点在于丈夫和前妻离婚后有一段时间又黏糊到一块儿去了，可能有复婚的打算，结果碰到了她，俩人看对眼儿了。继子就恨她破坏自己的家庭。可她并不算是明确的第三者啊，何况是丈夫自己选的啊，当初认识他时，只知道他离异，鬼知道他还在跟前妻黏糊？

好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丈夫会不会食言，继子会不会心甘情愿。

何艳把这个担忧说给同事听，同事说最好让她老公写个保证书去公证一下。

何艳又干不出这样的事，觉得这也太见外了。两个人在一起连架都没吵过，突然搞这么一出儿，连本来就温吞的感情都搞凉了，还过不过日子？

她隐隐认为，既然自己干不出这样的事，老公也干不出那样的事。

3，

事与愿违。

继子回来后果然就业环境不好。他到一家外企上班，一个月拿五千块钱。而且他还飞快地谈了个女朋友。

一连几天不见继子夜里回家，何艳问老公：“老大呢？正式去女朋友家住了？”

丈夫正准备去洗脚，他很慢地脱裤子，不说话。何艳了解他，知道他不吭气就是其中有诈，她盯牢他。他的皮带很旧了，从第一个扣眼到最后一个扣眼都被扣变了形。这些年来，她是眼睁睁看着他从一个还可入目的中年人变成一个肥厚的中老年人。而且越来越节约，越来越不讲究。心慌加苍凉把她摁在那里，等待一个可能会令她害怕的回答。

他叹了口气。

何艳追着问：“老大呢？住哪呢这几天？连招呼也不打。”

停了一会儿丈夫才说：“他非要找我要那套房子的钥匙，跟女朋友住那边去了。”

何艳心头一个趔趄。

“只是暂时住。”丈夫气息奄奄地补充。

“那套房子不是一直在出租吗？”何艳压住心头怒火。

“租客退了。”

“退了挂到中介再找啊？老大想跟女朋友同居，可以在外面租房子嘛。”

“租房子不是要钱嘛。”

“我们不收租子了，那不是钱？”

他们都知道重点是什么，但是都不往重点上说。重点在于，继子明知道那套房子是要给竹子的，但是他不声不响地住进去了，而且是在生父的允许下。作为对未来房主最起码的尊重，他们至少应该征得她何艳和竹子的同意。是的，那套房子现在值两百万了，继子当初的那场交易看起来是亏了，但形式多变并不是任何人能预料到的，现在如果不满就提出来啊。他们不提，他们知道理亏，他们暗渡陈仓。何艳脸皮薄也不好意思出手陡峭。

当初的交易没有任何纸质证明，甚至连录音都没有。如果现在丈夫反悔，竹子什么都没有。

她可怜的亲儿子。

4，

何艳开始不大说话。在家里顶多就那几个字，嗯，哦，嗳。

吃饭也不再叫老公。她喜欢吃什么买什么，饭好了也不盛好递到丈夫手里。家里冷冰冰的，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都不说。

竹子也毕业了，上班也拿五千块钱的工资。他说这是前三个月，后面能拿到一万多，要是升成主管什么的，能拿到两三万，都是时间的问题。何艳一面欣慰一面心酸。竹子第一个月的工资给她和继父各买了一件羽绒服。家里有暖气何艳也一直穿在身上。她用一种恶狠狠的态度显摆给丈夫看。

竹子喜欢吃天津大麻花，何艳在网上搜了做法，买了把可以计重量的勺子在家里做。

一天在厨房忙着，丈夫凑过来说，咦，这勺子这么高级，连多少克都可以显示？

何艳没搭理他。

丈夫说，计得准不准确呀。

何艳说，比人精确吧。

丈夫讨好地没话找话说，那可不一定，有的厉害的大厨，一掂勺就知道斤两。

何艳说，那是因为物质都守规矩。

丈夫站了一会儿问要不要他帮忙，何艳不再说话。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在手机响了，厨房里信号不好，他终于夺门而逃到客厅接电话去了。

5，

过了一会儿丈夫进来，把手机递给何艳：“竹子。”

“他怎么没打给我？”

“说你手机没打通。”

她想起来手机在卧室充电。她把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赶紧接电话。

竹子问：“妈，你对我找女朋友有什么要求吗？”

“你找女朋友了？”

“还没，就是……瞧上了一个女孩。”

“干嘛的？父母干嘛的？家里兄弟姐妹几个？什么学历？长得咋样？性格好不好？你拿不拿得住她？”

“哎呀妈——才开始交往。”

“……你喜欢就行。”

“我想这个星期六叫她到家里来吃饭。行不？”

“这还叫才开始交往？行，行，带回来我看看。”

“妈，你别当着人家的面问东问西的，你要问什么问我就行了。”

“我知道我知道。”

“是独生女，性格特别好。最好的地方是，不图我有没有房子，她家有房子。”

何艳愣了一下。

“我都没打算要我继父那套房子。”

“你在说什么呢！”何艳有点生气。

“妈你还不明白吗，如果我要了，将来在家里受委屈的是你。如果我不要，他们会对你愧疚一辈子的。让别人欠着我们不好吗。再说我继父和哥其实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就是有点自私，你也别把房子看得那么重。”

何艳想了半天，说：“那你在你女朋友面前就能抬起头来了？她娘家人不说什么？”

“人凭实力说话。哥当年花那么多钱在欧洲镀金，现在混得又怎样呢。今年我买不起房子，三年五年后难道还买不起吗？再说我看中这个女孩，就是看中她重感情，我们都是重感情的人。”

6，

何艳挂了电话以后，眼里涩涩的，活起面来全身都是劲，不知道是对丈夫的恨，还是对儿子的爱。她甚至为自己骄傲起来，觉得丈夫和继子都配不上做她的家人。她这是下嫁，伟大的下嫁。

周六竹子带着姑娘回来了，很奇怪继子也回来了。竹子说是他打电话喊来的。俩人各自带着自己的女友，何艳和丈夫惺惺作态一视同仁地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接待了他们。好像什么明争暗斗都没有发生过。

竹子拿了瓶酒出来，他哥也说带了酒来。竹子拿的是二锅头某个分类，他哥拿的是打着茅台旗号的某种分类，价格差不多，听名头却是天壤之别。两个姑娘也各不相同，一个是网红脸，眼睛里全是心机。一个是邻家女孩，一直看着竹子笑。

看着那小圆脸的姑娘，何艳打心眼里高兴。

而那网红脸姑娘，你看她时她跟你笑，你不看她时她立刻屏住气息，浑身有种来自地下的余威。

饭吃到一半，竹子端起酒杯敬母亲和继父，说俩人单位很近，准备明年就在附近买个小居室，那一块儿房价不到两万，他们计算过了，存存借借买得起。立了业，安了家，先谢父母养育之恩。

继父很臊地站起来把酒喝了。

网红脸说：“阿姨这鳜鱼可真好吃，是怎么做的？您教教我，我回去也学着做。”

何艳还没发话，继子笑道：“操。”

这个脏字透露了太多信息，这女子在家里是从不做饭的。这女子关于房子的事什么都知道。

太有心机的人一定会在无意间暴露自己的蠢。

何艳就开始跟她讲怎么做鱼。她一边讲网红脸一边频频点头，还夹了一大筷子给小圆脸，让她也尝尝。小圆脸看着碗里忽然多出半条鱼来，头跟尾巴都翘在外面，一时间不知所措，只好又看着竹子笑。

一顿饭把俩儿子带的酒都喝完了。何艳喝得有点多，酒精打开喉咙，流出很多无意义的话。大都是觉得竹子父亲走得早，自己愧对于他。大家都劝她，劝着劝着，芥蒂似乎全部消失了，如果不想那幢房子，桌面上全是温情。

7，

竹子第三年和女友一起买了房子，他还升了职。而何艳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网红脸，倒是又见过几个模样差不多的女孩，有次被一个穿露脐装的姑娘堵在门口，找她夫妻俩要堕胎的钱。

任何事情，十年见分晓。

十年后的今天竹子家庭幸福，母慈子孝。他哥还没结婚，换单位跟换女朋友一样频繁。那套房子已经升值成三百万，他成了除了房子一无所有的人。

而何艳正如儿子所说，由于让了步，丈夫和继子都矮了半截。她的晚年生活过得很是惬意。

一天凌晨继子醉醺醺的回来，说去蹦了一夜迪，倒头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何艳无奈地看了丈夫一眼，丈夫回报以同样无奈的眼神。那一瞬间过去的疙瘩抚平了，她给他同情，他报以对自己的同情。

回到房间丈夫摸她，何艳说干嘛呢，孩子还在外面睡觉呢。丈夫说不管他。何艳说都多大年纪了还来这个。丈夫说老公老婆为什么不能来。熟悉的身体百味杂陈地交织了一次，然后何艳站起来开始穿衣服，丈夫赤身裸体地躺在床单下面，何艳开始感觉到穿衣服与不穿衣服的人之间的不平等。

她要感谢自己悉心养大的孩子，给了她晚年的骄傲，那可比做青春少女时的骄傲巍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