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3日：再见了邓肯，这世上都不会再有的美好_【俩胖子懂个球】

嗯，让我们给邓肯一个拥抱，给段旭一个拥抱。...

俄克拉荷马城切萨皮克能源球馆的蓝色海洋里，一个高大的家伙轻轻地跑着，径直奔入了球员通道。摄像机来不及照顾那些在欢庆的雷霆球员，也无暇拍摄整座球馆喧腾的场景，他们一味地将镜头对准那个21号的高大背影。

在通道两侧球迷的掌声中，这个21号大家伙突然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在头顶比出一根手指。没人知道这动作代表着什么意向，但绝大部分都相信，这，可能是这家伙留给NBA最后的背影了……

蒂姆·邓肯，是时候和你说再见了吗？

天长地久有时尽

客场99比113不敌雷霆，马刺队以2比4在本年度的西部半决赛中落败，在赛后的采访环节里，现年40岁零18天的蒂姆·邓肯说，他还要花时间来考虑有关退役的问题：“等我离开这里，想明白未来的生活要干嘛之后，再来解答你们这个问题吧……”

邓肯不愿意回答，可他在这一晚的举动，波波维奇在这一晚的举动，都已经吧把答案写在了举手抬足之中。

ESPN的记者蒂姆·麦克马洪在现场观察道：“是邓肯请求波波维奇在第四节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场上的，在节间休息的刹那，他们有过短暂的讨论，随后邓肯扭身回到座位坐下，几十秒以后，波波让邓肯出场了。”

每一个伟大运动员告别自己竞技人生的方式不尽相同：1998年的NBA全明星赛，彼时的迈克尔·乔丹将它视作人生最后一场全明星，比赛的最后时刻，他闭上眼睛罚丢了最后一球，让自己当场比赛的得分停留在23这个数字上，那是独属于他的光荣号码；2016年的4月14日，科比·布莱恩特在人生中最后一次站上NBA球场，他撕掉了一个赛季以来的温和，用疯狂的60分演出当作自己和NBA的告别礼；而邓肯，只希望能够用战斗结束这一个赛季。

他的方式还和过去19年间一样，给出自己的建议，等待教练的决定。波波维奇当然明白邓肯在想什么，所以他让这位马刺的图腾式英雄打满了整个第四节，不仅仅如此，若不是吉诺比利在终场前19秒6犯离场，吉诺比利同样也会打满这最后12分钟的比赛……

对于邓肯究竟是否退役，每个人在采访中都三缄其口，可却在行为上一反常态，甚至于，波波维奇在比赛的最后时刻派上了一个在整个赛季都从未亮相过的阵容：40岁的邓肯、40岁的安德烈·米勒、39岁的吉诺比利、36岁的大卫·韦斯特，这是马刺激活球员名单中最年长的四个老家伙，陪伴在他们身边的人则是最年轻的凯尔·安德森——波波维奇用他的决定告诉世界，有些话，本不必说出口。

或许这就是结局。

如果这就是结局

我的朋友兼前同事、我所知的最热忱的马刺球迷段旭，总喜欢说一句话：Everything always ends badly; otherwise it wouldn't end. 所有一切都会糟糕地结束，要不然就不会结束。

绝大部分伟大英雄在抵达生涯终点站时，都难以看到太美丽的风景。迈克尔·乔丹在1998年本有机会成就完美，可当他2001年再度重出江湖后，他最终未能实现带领奇才杀入季后赛的愿景；甚至于科比的60分演出虽然光芒夺目，却同样无法改变湖人写下队史最差战绩的尴尬现实。

所有的一切都会糟糕地结束，因为在事情尚美妙的时候，谁会愿意它就这样结束呢？

这个系列赛，对邓肯来说，的确够糟糕了……

邓肯打了一场出色的终结之战，他全场14投7中拿到19分，比他系列赛此前5场的总得分都还要更多。可一场比赛改变不了他低迷的状态，算上这复苏的一战，他在西部半决赛中场均只得6分、命中率只有35.8%，马刺最后的追分时刻，邓肯试图用一次掩护顺下后的劈扣再度吹响反击的号角，可面对伊巴卡的拦截，岁月拖住了邓肯的脚步，他仓皇倒地，遥看着杜兰特飞速冲到球场另一端完成反击扣篮，比赛就这样被杀死了，邓肯的职业生涯就这样被终结了。

过去这一个赛季里，在科比亲口宣布退休决定，开始全美巡回之旅时，舆论也开始小声议论着：这同样也会是邓肯的最后一季吗？因为他身上还有着两年合同，猜测在此前只局限于猜测本身。可当事情糟糕到现在这个地步时，邓肯主动跳出合同成为自由球员，就此挥别篮球赛场，正在进一步成为可能。

甚至还有他的老友吉诺比利，在马努确认出战里约奥运会后，阿根廷男篮主帅埃尔南德斯在接受采访时兴奋地说：“吉诺比利能够代表国家队在奥运赛场上结束自己的篮球生涯，我们感到无上光荣。”吉诺比利慌张地表示他尚未作出决定，但他同样也承认：虽然最终的决定取决于自己，可如果蒂姆不想再打了，那么对我的决定也会有所影响的。

2014年的9月，圣安东尼奥城的西北角，马刺队在喜悦之中开始了又一个新赛季的备战，他们在那年夏天捧起了队史上第5座冠军奖杯，可唯独有一个人在白炽灯光逐渐变亮的时刻流露出一丝的悲伤，他又一次说起了这句话：“如果说世界上能有什么事情让我感到悲伤，那就是又一年当我再走进这个训练馆时，发现Timmy和马努都不在了……”

这不是托尼·帕克第一次说类似的话。同样在那个夏天，NBA官方邀请波波维奇和GDP三老一起围坐在奥布莱恩杯周围，讲述着有关马刺队的一切，帕克说：“如果有一天你们三个都离开了，我不知道自己会陷入怎样的悲伤。”

可吉诺比利说：“但你知道，这一天肯定会到来的。”

帕克回答道：“是啊，这一天一定会来的。”

托尼，当这个假期结束，当你重新回到圣安东尼奥那座训练馆，当你在灯光下发现找不到他们俩的身影时，不必强忍住眼泪。这一天，真的就要来了。

无法复制的伟大

帕克还不会离开，即便孤独，他也会继续坚持下去，早在赛季之初接受雅虎体育采访时帕克就曾表示：“马刺队知道，我希望能够一直打到38岁，如果可以的话，那将是我的第20个赛季。如果能做到的话，到时候我就可以退休了。”

希望打满20个赛季，这就是邓肯在潜移默化中对帕克造成的影响，自从1997年这个大个子进入联盟开始，马刺队就被赋予了全新的气质，这样的一支球队不仅在过去20年间绝无仅有，恐怕未来也难以被任何人复制。

比如吉诺比利，他是篮球世界里不世出的天才，虽然他的选秀顺位仅仅是1999年第二轮第57顺位，可在来到NBA以前，他已经是征服整个欧洲的王者，他率领的阿根廷男篮甚至有能力在国际赛场上让梦之队铩羽而归。但在马刺队的训练营里，“我看到波波维奇对着邓肯咆哮，邓肯没有反抗，没有摆架子，他只是在那儿安静地听着，接受教练的批评，”吉诺比利回忆道，“好吧，既然我们队的特权球员能接受，那么我也可以。”

这就是过去20年间邓肯对于马刺队最了不起的贡献，他不仅让自己成为NBA历史上公认的第一大前锋，还一力支撑此前并无甚辉煌队史的马刺队成为21世纪北美体育界最成功的职业球队：蒂姆·邓肯，AT&T球馆的门口，应该有一座属于他的铜像。

波波维奇何其幸运，1996年他作为马刺队的总经理咬牙炒掉了于自己有师徒情分的老帅鲍勃·希尔，亲自执起了马刺队的教鞭，当是时，48岁的波波维奇没有任何职业球队执教经验，他带队第一个不完整赛季的战绩也不过是17胜47负，谁能相信，这样一位教练会在20年后被视作篮球世界的第一智叟。“对此我只能感谢我最了不起的三位球员，因为他们愿意自我牺牲，其他的球员们才会和他们做一样的事。”

职业生涯第19个赛季，如果他想的话，邓肯应该拿到一份2000万美元左右的年薪，挣上一笔等退休后颐养天年，可邓肯的选择，是一次又一次地接受降薪，他本赛季的年薪是525万美元，在马刺全队仅仅排名第6，在全联盟更是排到了第143位；因为这样的邓肯，所以才有2014年与球队提前3年4330万美元续约的托尼·帕克，按照他当年在总决赛中的表现，任何球队都愿意给他送上一份4年8000万美元以上的合同；当然还有今年只领280万工资的吉诺比利，以及放弃1400万年薪，来马刺一年只拿150万的大卫·韦斯特。

对NBA职业球员来说，为自己争取一份更高薪水的合同，和我们每一个人期待自己获得一份更高薪的工作一样，这本不应该招致任何的责难，湖人愿意给行将退役的科比送上一年2500万，特里斯坦·汤普森来回拉锯终于争取到5年8200万，他们的行动都无可厚非。

可如果有那么一群人，愿意牺牲自己的既得利益，甘愿为球队成绩而少拿上百万、上千万的美金，这种超越人之常情的举动意味着：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有着超越金钱和物质的追求，他们有着用钱买不到的理想。

我们会死在一起

2007年在圣安东尼奥，马刺队击败骑士夺得队史第4冠。捧杯典礼后的现场采访环节，主持人试探地问着球队老板彼得·霍尔特：“这支球队如今已经功成名就了，你会拆散这支球队吗？”

彼得·霍尔特说出了一句在体育史上震慑人心的回答：“我不会这么做的，我们所有人都会一起死去。（"We're all going to die together."）”

不可思议，却合情合理。

在NBA历史上有那么多伟大的王朝球队，但1998年的夏天，公牛队前7名的得分手和主帅菲尔·杰克逊集体告别芝加哥；三连冠之后的湖人队，也冒出了“OK组合”不合的传闻。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唯有马刺，荣辱不惊。

放眼NBA历史，能终生只效力一支球队，且征战19年以上的球员只有三个人：约翰·斯托克顿、科比·布莱恩特、蒂姆·邓肯。可邓肯在马刺做到了前两位巨星也未曾实现的一件事：这19年间，他只为圣城征战的同时，也只为波波维奇这一位主帅效力。

依旧不可思议，依旧合情合理。

自从1996年波波维奇上任以来，NBA其他29支球队总计更换了233名主帅，平均每队使用8.1位主帅，可唯有马刺风雨不倒，不仅邓肯和波波维奇永远守护着圣城，帕克和吉诺比利也从未有过离开的打算——14年光阴荏苒过后，他们真的要做到霍尔特说过的那句话了。

他们会在圣安东尼奥一起死去……

波波维奇说：“我最为我们这支球队骄傲的一点是，我们不仅能够赢得精彩，我们还能输得有价值。”并不是每个赛季都能以胜利结尾的，GDP联手14年夺得4个总冠军，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有10年是以失败告别赛季的。

正如波波维奇所说的，你是否意识到了，马刺可能是这个世界上输球最动人心的队伍：2004年，他们被费舍尔0.4秒一击狙杀；2006年吉诺比利的封盖送给诺维茨基终场前2+1的机会；2012年他们遇见了单场11投11中的伊巴卡；2013年雷·阿伦的底角三分让马刺让出了已经到手的奥布莱恩杯；还有2015年，圣保罗拖着一条伤腿完成了抛投绝杀，让马刺抱憾出局。吉诺比利说：“我们会学着去夺取胜利，可我们也懂得从失败中吸取教训。”

所有的胜利都宛若史诗般雄壮，可唯有马刺，能让悲歌都变得如此嘹亮——如果所有一切美好的故事都总在一个团队身上发生，那么你应该相信的是，这所有美好都并非偶然。

在拥有邓肯的19年间，马刺队对于球队人员选拔分外小心，他们对于球员内心的要求更远甚于天赋，因为常年的出色战绩，他们从未再获得过高顺位选秀权，可他们所得到的每一位球员几乎都能成功融入这个伟大的团队。“以至于我们此后为彼此作出的大量牺牲，甚至都不单纯为了胜利和荣耀了，我们只是想在一起打球。”

尾声

让我们把目光再回到今天的切萨皮克能源球馆吧，赛后的新闻发布会上，格雷格·波波维奇眼中隐有泪光闪动。

如果你了解波波维奇，你应该相信，他是一个不喜欢哭泣的人。2013年NBA总决赛，迈阿密美航球馆已经要准备搭建舞台拉场边警戒线，为马刺队颁发当年的冠军奖杯了，可雷·阿伦那记三分球彻底地改变了历史。两天后，当波波维奇输掉第7场决战后，这位老爷子以满面微笑拥抱了对方的年轻教练斯波尔斯特拉。

那时候我曾说：这是我在职业体育竞技场上见到过的，最伟大的表情。在一场如此惨痛的失利过后，波波维奇的脸上竟会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不仅真诚地恭喜着对手，更欣喜于篮球运动在那年总决赛中达到了一个罕见的高度。一年后，他果然带领着更强大的马刺队卷土重来了。

与总冠军擦肩而过都不会让波波维奇流泪，可这一夜，他却忍不住老泪纵横了。因为那个和他并肩作战19年的大个子，会在今夜过后告别篮球场，体育史上最伟大的一段师徒情谊，也将因此画下句点。

再见了邓肯，虽然波波维奇说过，你宣布退役后10分钟，他就会也宣布退休。可我们还是希望他能够继续带领着这支球队战斗下去，因为我们每个人也都很想知道，在失去了邓肯后，马刺是否能依旧强大、依旧坚韧、依旧用所有力气诠释出那种天下无双的文化。

这最后一战，转播方不断地回放起和马刺有关的历史数据，其中有一个数字看上去如此打动人心：1001，波波维奇和邓肯联手，这对师徒在NBA常规赛总计获得过1001场胜利，毫无疑问，这样的数字前已无故人，后难有来者。

这就是职业竞技体育里《一千零一夜》般的故事，这本著名的阿拉伯民间故事集的另一个译名叫做：天方夜谭。

属于邓肯的故事就在这一夜讲到了完结篇。

虽然马刺球迷们可以告诉自己：不要哭，我们所钟爱的球队已经足够强大、足够完美，他们不仅有着20年如一日的战绩，更有着代表这世上所有美好的种种品质。

可我想，如果悲伤的话，就不妨流泪吧。

因为我相信，我们在今天告别的，可能是今生都难再遇见的美好。

再见，蒂姆·邓肯。这一次，未来终于是属于那些年轻人们的了，可未来，也不会再有那么好的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