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欣交加,人间有味丨人间

 

食物和死亡一样是文学的母题,是近乎永恒的话题。...



《味蕾深处是故乡》,是一本尽力留住当年的书。留住当年,让它成为一面。过去占一面,现在和未来是另一面,人生这个物件才有了质感和重量。
配图 |《过韶关》剧照
食物和死亡一样是文学的母题,是近乎永恒的话题,是盘旋在我们周身上下的一种氛围,我们被裹挟在其中,被它用无形的手揉捏成一个个具体的模样。

和普遍被回避的死亡相比,食物可亲可敬,可爱也可恨,我们不必回避,也不需要用更多的话语体系把它层层包裹起来。食物有一种无比直接的作用,这个直接,又完全体现在它的持续不断,绵绵不绝。

我生长在物产丰富的丘陵中、长江边,遗憾的是父母做饭水平实在不行,在这个意义上他们简直有书呆子的一面——当年他们二人结婚并分家过的时候,村里老人确实感慨:他们两个怎么过得下去啊?这个问题被生活本身解决了,活不下去也得活啊,但后遗症确实很多,如积劳成疾,如做菜很差。时至今日,侄子外甥们看望他们,到了饭点会表情丰富地匆匆离开,除非去饭店。

我分析过,母亲做菜差,有三个原因,一是没有老人也就是没有时间做家务,里里外外的都需要她张罗,做饭只能将就;二是激愤,几十年犹如战斗状态,不可能专注于某一道菜;三是没有家传,外公家也是极其贫穷的,他们住在长江边,一边是江洪一边是几十年的运动,完全和美食无关。至于父亲,做菜不好就是懒惰,看他打牌出神入化,做菜本不该不好。

即使如此,缓慢的时光无边的童年里,我还是有很多值得称道的食物,足以让今天的我挂念。

首先是鸡蛋,白煮鸡蛋。为了我茁壮成长,从一岁开始直到初中毕业,母亲都会给我煮一个鸡蛋给我早饭时吃,几乎没有中断。八十年代的鸡蛋滋味非凡,一只只鸡蛋吸纳了房前屋后的野趣和虫草精华,简直有了丘陵的灵魂,现在不得不庸俗地说一句,再也吃不到了。

一年大雪,我上学时揣着煮好的鸡蛋,母亲是老师,我们一道去学校。漫天大雪让生活——起码是那一刻——变得美好无比。母亲突然倡议打雪仗,母子二人在丘陵中的田间小路上,一边朝学校跑去一边挥舞着雪球互相攻击。我打不过她,突然间灵机一动,一团雪裹住鸡蛋,狠狠砸向母亲,只为赢下这一局。雪球没有砸到,鸡蛋也随之消失在皑皑白雪之中,我有些后怕,绝口不提这个“叛徒鸡蛋”,母亲也习惯性认为我吃了它。

其次是鱼。长江边鱼很多,丘陵里的鱼虾也很多。在清晨时分跑到外婆家所在的江边,等捕鱼的大小船只穿过江雾来到岸边。因为江水和晨雾带来的潮湿经久不散,因为一条条鱼的跳跃并且白光闪烁,这个画面一直都像朝阳一样鲜艳生动,没有风干褪色。事实上我去江边买鱼的次数并不多,那个年月,我更爱吃肉而不爱吃鱼,现在一想到这件事就痛心疾首。

还有最常见的几种蔬菜,西红柿青菜青椒豇豆和空心菜。家里的菜园原本在几十米外一个小山坡上,在我十多岁时,可以一口气冲上去,但更多的是一口气从菜园冲回家,因为下坡更省劲。后来家里砌了一个巨大的院子,菜园就在院子里,菜就长在眼皮底下。很多次,油已经下锅了,父亲或者母亲才快步走到院子里掐一把菜,冲冲之后下锅。青椒是我的最爱之一,就是早年吃得太多,尤其是青椒炒鸡蛋,就是之前说的那种精彩无比的鸡蛋。
这些都是值得回味的食物往事,想到它们,也会想到父母亲戚们,想到父母的熟人朋友,还有经常起矛盾但确实极为熟悉的邻居们,沾亲带故又渐行渐远的人。

我写过很长的一篇《叛徒鸡蛋》,纪念那个罕见的大雪的早晨,写过一篇包含十来种神奇或者奇怪的青椒做法的美食文章——那些引经据典的做法都是我虚构的,表达对青椒的喜爱。

但食物也会带来悲剧,或者说是悲剧的一部分。

1988年左右吧,推着自行车卖冷饮的小贩在远处叫卖,“冰棒……冰棒……”我在家门口的地上、在落叶和尘土里打滚,咆哮着要吃冰棒,而且直言不讳地喊,“我馋死了……妈妈,我馋死了……”

大概是1991年的一天,表哥带我进城,专程吃刘长兴汤包,他给我点了4笼。第3笼开始我就吃不下了,撑得眼泪汪汪,而他还在一个劲劝我多吃一点,满是关切热情……

2000年前后的一天,妹妹跟着小舅第一次吃肯德基。太好吃了,她一口气吃了七八对鸡翅,当天夜里肚子痛得死去活来,被送到医院挂水也没有用,最后上吐下泻才缓过来……

应该是2015年的一天,我们请父母吃海底捞,母亲发现了芝麻酱,此前几乎没有遇到过,顿时觉得无比美味,蘸酱碗里就只有芝麻酱。后来她吃饱了,又舍不得这些芝麻酱,就像喝粥一样喝了不少。

这些都是匮乏,似乎我们生来活该如此。这些匮乏让寻常的生活变得悲壮、激烈,也有些低级和虚无。因为地域和年代的缘故,我没有遇到饥荒,没有父辈一年只有两三顿肉吃的绝望或希望。但早年还是匮乏,没有肉吃,没有油水,无数顿早饭,都是猪油拌白粥,那零星闪烁的浓香,像是从宇宙深处落到地球上一个村庄的灵光。

当年的食物和它的故事,还有龙虾螃蟹,还有突如其来的烤鸭,还有红白喜事宴席上的冷盘热菜,还有火塘里的山芋,还有吃不够的桑椹葡萄甘蔗,还有田埂上能吃的一些草和果子,等等。所谓时光荏苒,这一切都不见了。

我的老家更是处于一个比较极端的状态——它被拆迁了,巨大的人力把村子和整片丘陵从地球上抹去了。食物和人大体还在,只是当年不在。

所以,《味蕾深处是故乡》,是一本尽力留住当年的书。留住当年,让它成为一面。过去占一面,现在和未来是另一面,人生这个物件才有了质感和重量。

相反,一件只有一面而没有另一面的物件,会让人觉得诡异而且心慌,一个只有迎面而来的正面却没有背面的人,似乎是虚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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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篇故事会让你热泪盈眶
总有一份回忆
让你不顾一切拿起电话打给父母亲人
我们期待“人间有味”的下一个三年
期待着你的故事


李 黎
江苏文艺出版社,

《味蕾深处是故乡》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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