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脊梁,在于"汉鬼"

 

为汉文明、成汉文明者,汉鬼也。承其绪余者,汉民族也。...



从汉墓的文化遗存可以看出,礼制向宗教的回归或曰再宗教化,以及由此而来的礼制下移,是汉代文化形成与发展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结构特征。汉人死后成仙的信仰结构,经由汉墓及升仙仪轨的具体表达和实施,同时孕育和生成一种特定的道德价值取向与理想人格类型。这种人格塑造机制及其理想人格形象,在汉墓画像中生动、直观地体现出来。对汉墓图像的认知,让我们在一种近乎荒诞的历史图景中看出了汉儒为世间凡人指出的在人生中谋求不朽的最高可能性。他们把过去数千年华夏历史拣选刻画于地下,上古“历史”以神化的方式被“重演”;与此同时,在墓葬这一仪式境域的历史叙事中,人脱离了现实世界秩序的约束,于是汉儒超越时空限制的道德观在这里得以驰骋。当年的臣子、家奴在冥界仙鬼中位超生前帝王,某些帝王则受到了明显的抑黜;人生之累,为之解脱,而得衣食自然、永其无忧,死后所得亦以生前之德力而非名位为其依据。尤其当我们发现,这些表面看来似乎时空错乱的历史人物济济一堂,且以某种内在逻辑或秩序被规约排列于神祇之下,便会感受到“历史”以神圣化的手法,被彼时宗教家所重组。排列于地下的,不再是世俗所见的历史人物,而是身置仙界时空的列仙——尽管是以“当年”的形象出现。



临沂金雀山西汉晚期墓帛画老君(左)身边的奚仲造车
譬如在山东沂南北寨汉墓壁画中,“管叔”与“苏武”、“蔺相如”与“孟贲”及“三力士”并肩而立;在武梁祠的壁画上,历代帝王、圣贤、英雄、力士、孝子、列女,更是济济一堂。这些绝非“乱刻”的图像符号组合形式,实质上隐含着汉代社会伦理的价值与规范要求。被刻画在汉墓图像中的“汉鬼”们,皆因其生前得“道”,——或为帝王圣贤、或行忠孝节义、或骁勇有力、或至信守贞……等等,而获得了“由鬼升仙”的终极奖赏。由此,历史被怀有特定道德价值标准的儒生宗教家们“激活”了,而神圣的仙传谱系也由此生成。凡进入仙谱者,皆“天下之杰”,乃为拱力华夏文明之脊梁人物也。在这里,汉代儒生提倡的价值观和人生观,以其仪式化的描述形式,得到了实现。


常任侠藏“君车出行”东汉画像石拓片
因此,汉墓隐含着一种以儒德尤其是《春秋》大义为核心价值的人格理想——德力并重、忠孝节义,与战国以来神仙黄老信仰支持下人生意义追求——成仙不死,而完美结合的“理想人”标准:只要生前努力践行高尚道德,死后则可望通过严密的变仙仪轨——入冥界、登昆仑、上九天、合大道,成仙、成真、成神。可以说,正是基于“汉墓”所具的神学褒扬和奖励机制,汉代的人格理想及其精神激励,在现实社会中得以充分贯彻和展现:“汉之得人,于兹为盛,儒雅则公孙弘、董仲舒、兒宽,笃行则石建、石庆,质直则汲黯、卜式,推贤则韩安国、郑当时,定令则赵禹、张汤,文章则司马迁、相如,滑稽则东方朔、枚皋,应对则严助、朱买臣,历数则唐都、洛下闳,协律则李延年,运筹则桑弘羊,奉使则张骞、苏武,将率则卫青、霍去病,受遗则霍光、金日磾,其余不可胜纪。是以兴造功业,制度遗文,后世莫及。”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德、力并重的理想人格结构,与汉家政治制度及价值理念不谋而合: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理想人格上的“力”“德”与政治伦理上的“霸”“王”,可谓相应相契、道同相谋——二者共同建构起一种贯通、整合式的价值体系,从而有力地支撑起汉帝国这座文明大厦。由斯可见,汉墓所载信仰及仪式支持机制,其于汉代、汉帝国,及汉文明所具意义,可谓大矣。


马王堆一号汉墓T形帛画尸解成仙过程示意图及摹本
尤为突出的是,汉人尚勇崇力、轻死重义的剽悍精神气质,亦当与汉墓仪式机制的支持密切相关。例如武梁祠壁画将夏桀与上古诸圣王并列,沂南北寨汉墓画像把孟贲和蔺相如绘于一图;以及汉画中大量“刺客图”的出现等等,实乃汉人推崇“勇力”的尚武精神使然。另一方面,汉画像所绘大量的忠臣、孝子、列女……等等形象,无不体现出一种“重仁义、轻死亡”的人格特征。汉代这种崇“力”与“德”的理想人格模式,造成了汉帝国与汉民族的雄阔精神气质,堪为后世向往。

显而易见,生成、建构和维系汉代人格理想及其精神气质的可靠机制,只能是汉墓所施的死后成仙信仰与仪式。事实上,战国以来融会道家思想和尸解仙术的黄老道,以其信仰结构和仪式逻辑,“合理”销解了今生与来世、生与死的时空大限;从而促使勇猛忠义、守死善道的儒墨君子品格与现实人生相衔接:高志、尚武、死节;“触白刃,冒流矢,义不反顾,计不旋踵”;轻身重义、豪气凛然;“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此等凌云壮志、冲天豪气,为汉帝国崛起与强盛注入了充满野性活力的精神血液。尤自汉中期以降,儒术与黄老道作为汉家思想的脊梁,同被融入尸解信仰结构之中。于是战国秦汉的“形解销化之术”演变为志士仁人死后“得道成仙”的信仰,昔日“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情景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百家之融汇与汉家子民的精神圆满。对于他们而言,坟墓和地府并非接受死亡惩罚的恐怖之所,而是使自己获得终极意义与不朽的殿堂。
本文由田媛、郝莎莎摘编自姜生《汉帝国的遗产:汉鬼考》一书中的结语部分,内容略有删节。

978-7-03-047557-2
《汉帝国的遗产:汉鬼考》分为绪论及上下篇三部分。三部分内容以“汉鬼”为线索,构成全书的架构。研究表明,汉墓与汉画像所蕴含着的信仰观念、结构,以及仪式方术等内容,有力地型构出一种相对稳定的宗教-信仰结构,并内在塑造了支撑汉帝国或汉文明的意义系统。其形成过程和根本动力,来自于汉儒对于“汉鬼”的神化史观书写和刻画。

【版权申明】本文为科学出版社考古订阅号——科学出版社赛博古(spkaogu)原创发布,转载请保持内容及公众号相关信息的完整!

科学出版社赛博古(spkaogu)
科学出版社考古分社订阅号


点击“阅读原文”了解更多本书内容。


    关注 赛博古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