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离乡背井,记忆已然无依  一帆

 

京都的气质,如同旧时代的青春影像,总会让我想起80年代末的大连。...





看宫崎骏的《侧耳倾听》,月岛雯为了追那只神秘的胖猫,顺着台阶一层一层跑到山坡上。铺着石板的路、老旧的栏杆,还有石缝里探出来的草、依着山势建的房子、有点诡异的胡同,叫我有极熟悉的感觉——多么像上世纪80年代的大连。在那些精致小巧的日本房还没大面积拆除的时候,在青云街、桃源街、文化街、智仁街一带,有很多这样的街巷。

每天上下学的时候,我喜欢选择不同的路。顺着山坡上上下下曲里拐弯,有时候感觉走到了死胡同,可一转角又出来了,有时候觉得走了很远,可视线里依然望不见自家那幢日本小楼。

我家1985年从庄河回到大连后,就住在文化街和解放路交角的一幢日本小楼里。小楼只有两层,下层是个食杂店,卖点心杂物等,有时候能闻到桃酥的香气从地板缝里飘上来,更多听到的是耗子全家在地板下折腾的声音。



楼上住了三户,共用一个厨房。说是厨房,其实就是一个灶台,上面摆了三个瓦斯头。瓦斯只是用来做饭,家里冬天取暖靠生炉子。每年入冬时,都要帮父亲搬蜂窝煤,码在日本小楼外阳台狭窄的空间里。

搬蜂窝煤应该是那个时代的大连孩子共有的记忆吧。

生炉子不容易,要一层层仔细地码,废纸、刨花、小树枝、小块煤、大块煤、蜂窝煤,遵循这样的顺序才能生着。干燥易燃的引火物很重要,所以直到现在,秋天的时候看到满地落叶,我还会恍惚,觉得应该收拾起来拿回家生炉子。

大学刚毕业那几年坐公车路过文化街日本小楼,依稀间仿佛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神情严肃的高三女生,戴眼镜,背大书包,从外楼梯匆匆走上去。

从小镇回到城市,借住亲戚家的房子,四口人挤在一间小屋里,父母和妹妹睡大床,我好歹有个日式拉洞算自己的空间。家俱摞起来才放得下,电视擎得很高,看时要仰着头。这样的生活状况让我自卑和窘迫。同学在周末的时候撺掇着到我家玩,总被我以各种借口推脱了。有一次体育课上扭了脚不得不休息,几个同学来看我,我只觉得家里寒酸局限,脚疼不疼根本不重要,直担心同学瞧不起我。

月岛雯的影子与路两边栏杆的影子交叠,她奔跑寻觅的脚步里有着青春的寂寞和执拗。我和同学结伴去八一路干休所看电影,电影的名字已经记不得,只记得有一个在火车车厢里的镜头。车窗外飞快掠过的黑白影像,深深扎根在我的记忆里。

始终是一个无所为家的人。即使有户口本,有写着自己名字的房子。

一颗心,始终居无定所。



到京都是在下午,阳光把影子拉长,穿棒球衫的日本男孩列队走过斑马线,女孩子努力地骑着自行车蹬上一条漫坡。窄小的道路两旁,人家谨慎地收敛着自己的地盘,小小的凳子,细窄的花盆,即使只有巴掌大的地方,也用心布置了园艺。

京都的时光安静而缓慢,你似乎进入到《河童之夏》《千与千寻》《秋天的童话》《穿越时空的少女》《萤火虫之墓》《秒速五厘米》那些安静的场景里,似乎只有雨滴在一秒一秒地滴落,树叶缓慢地落下来,风从容地刮过屋檐,风铃很不情愿地晃动了几下,铁道口,听到了远远的叮咚声,少女推着车子等待,而那个穿藏青色校服的少年,在路的对面看着杆子落下来。



京都的气质,如同旧时代的青春影像,总会让我想起80年代末的大连。文化街的日本房大门破旧,糊着挂历纸,邻居从单位拿回来的罐头包装纸,整幅地重复着沙丁鱼罐头的造型。阳光从悬铃木浓密的枝叶间漏进屋子里,红漆剥落的地板上有着斑驳的光影。我趴在拉洞的床铺上写日记,用密密麻麻的文字编织青春的愁绪。

我知道,《侧耳倾听》的动画背景其实取材于东京附近的多摩市中心,与京都无关,与大连无关。《千与千寻》的取景地也不是误传中的台湾九份,而是宫崎骏童年时常去的江户东京建筑物园。京都真正的来处是中国洛阳,直到今天依然有着洛阳的别称,能看到很多与洛阳有关的地名。



一切看似并无干系,但总有一些感觉是相同的,即使是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城市,青春走过时的感觉,就像夏日正午时分的街道,热烈、明媚,透着慵懒和转瞬即逝的伤感。

这伤感是实实在在的。时光一眨眼就过去了那么多年,正午的街道已经被高楼大厦包围,居住过四年的日本小楼早已拆掉,那些曾经在同一屋檐下吃喝睡的邻居早就散掉,少女时代的记忆无可依附。

宫崎骏是幸福的,因为老年的他依然可以去童年时的建筑物园散步,温暖地回味少年轻盈的脚步。而我们的记忆是断裂破碎的,如纷纷扬扬的柳絮,打一个喷涕,擤一把鼻涕,揉皱一张纸,就这样随手掷掉,像抛弃骨肉。

(图片取自《侧耳倾听》)
 
  
                    
 心驰
时刻 
                       
  


阳光下的街道空寂无人,已经是三十年间的景象。如同我们的青春,已经消失不见。

2016.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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