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斗--窦建忠的一生进入尾声

 

窦石庄一庄子的老老少少都出动了,附近庄子的也跑出来看热闹。小孩子们跑在送葬队伍前面,指着走在最前面的...



窦石庄一庄子的老老少少都出动了,附近庄子的也跑出来看热闹。小孩子们跑在送葬队伍前面,指着走在最前面的两个纸人,金童玉女,嘻嘻哈哈的讨论着这两个纸人哪个更好看更鲜艳;或者钻在送葬的队伍里,好奇的看着痛哭流涕的孝子孝媳们。

媳妇们搜肠刮肚竭力想着伤心事儿,嘶哑着嗓子嚎叫着,憋出一汪汪的眼泪来。跟在她们身边的女儿们,时不时的被母亲们狠命的用指甲掐,女儿们吃疼哭起来,谁哭得越狠,谁就越孝顺。

已经出嫁了英子,不像没出嫁的妹妹们只是头上戴着孝布,她是要披麻戴孝的,在送葬的队伍里,英子扶着段玉兰面无表情的跟着送葬的队伍走走停停。这是一项家族任务,对她来讲,爷爷只是个符号,一直受爷爷奶奶轻视的孙女,对祖辈自然没有太多的感情。同时作为已经出嫁的闺女,再回来就是客人了。

到了地头,唢呐班子在最前面,供桌跟在后面,孝子们引着棺材向墓坑进发。女性们,都自动的蹲在地头或者跪在地头痛哭着。因为是新坟地,女人是不被允许进入的,否则对整个大家庭不利,是很晦气的。

庆雄家的这块田地的两边地界沟,旋风们早已经用黄色绿色蓝色红色等等彩色的小三角旗子每隔一两米插一个,从地头插到地尾,这告诉戴着孝的人们别踩到别人家田地里,否则别人家就要倒霉,很晦气。看热闹的小孩子们,男孩们向女孩子们炫耀的跨过那条彩色小旗子线,女孩子们只有羡慕的份儿,谁让自己是女孩呢,因为性别的限制不能跨进新坟地看热闹。

在棺材还没进地头的时候,窦石庄还有附近庄看热闹的人们早已经围在墓坑附近,占据了有利位置。

唢呐班子和供桌,早早的到了墓坑附近。待棺材接近墓坑的时候,唢呐班子里吹唢呐的敲锣打鼓的都开始奏起节奏很快,音调又低沉又高昂的音乐。在旋风头窦建志的指挥下,抬着供桌的两个人走在最前面,孝子被大舅子小舅子或者表兄弟扶着踉踉跄跄的跟在供桌后面,棺材跟在孝子后面。随着节奏非常快速的哀乐,大家小跑着围着墓坑顺时针转圈,要转够三圈,棺材才能落地。棺材很重,这个时候,周围能上手的都上手了,帮助抬着,快速的围着墓坑转。庆安的大舅子辛凤林也搭把手,在棺材旁边抠着棺材帮子的棱,脚步踉跄的快速的往前小跑着,作为民办教师的辛凤林,不像平时一直干农活的农民那么强壮,在转第二圈的时候,不小心被挤倒了。辛凤林吓出一身冷汗,沉重的棺材一旦抬起来转圈,在惯性的作用下,抬棺的人们是很难停下脚步的。辛凤林不知道被谁踩在小腿上,疼得直钻心,又不知道被谁快速一把的扯起胳膊拉到一边去,刚被扶着站起来,就又被裹挟着围着墓坑转第三圈。

周围看热闹的都笑话庆安的这个大舅子,穿着规规矩矩的中山装,上面的左边的口袋上还插上一支钢笔。有女人站在庆雄家田地的外围,捂着嘴议论辛凤林,“看那个人,庆安的大舅子,听说是老师,难怪看着有模有样的。在口袋上插根钢笔,怕人家不知道他是老师吗,还是怕人家不知道他识字?”

有人消息很灵通的样子,对那女人的话很不以为然,“人家可是真有知识的,高中毕业呢。”

又有人说了,“他哪里是高中毕业,他肯定只有小学毕业,你看他口袋里只插了一根钢笔。人家有知识的,是有特殊标记的,口袋里插一根钢笔是小学生,插两根是中学生,插三根是大学生。他就插了一根,那肯定就是小学生了。”

周围听着的人们大笑,问他,“那要是插四根钢笔呢?”众人又是大笑。

窦建忠的棺材转完三圈,唢呐声停了下来,旋风们把棺材罩子抬下来,大家有条不紊的用粗麻绳捆在棺材的两头,旋风们准备着着落棺前的准备。

庆雄庆民庆安在亲友的帮助下,跳进一人多深的墓坑里,在墓坑的四角里抓了把土收起来。又在亲友的帮助下,爬出墓坑。

旋风们抬起来棺材往墓坑里放,庆雄的一个个子高大的壮实的近门堂兄弟,跳进墓坑,在墓坑里调整头顶上棺材的方向。旋风头窦建志吆喝着抬棺材的旋风们注意,别一个吃不住劲儿,棺材落了下来,那就把在墓坑里的堂兄弟给砸在下面,不死也能砸个残疾,这事儿就大了。

调整好棺材的方向后,堂兄弟被人七手八脚的拉出墓坑。旋风们吭哧吭哧的拽着粗大的麻绳,把棺材徐徐的往下放,棺材下去后,旋风们把粗大的麻绳一根跟的抽出来。

唢呐班子又开始奏乐,庆雄弟兄三个本来跪在墓坑南边,这个时候,站起来把一个大红的布罩子罩在棺材上面,再把之前做好的弓箭放在棺材上。接过旋风递过来的铁锨,把挖墓坑的时候第一铁锨的土洒在棺材上,这代表窦建忠正式如土了。

之后,庆雄把引魂幡和哭丧棒放在墓坑的南角处,庆民和庆安把手里的哭丧棍也都放在墓坑里的南边,又跪在墓坑南边,头磕在泥地上痛哭,女人们在地头也跟着痛哭。

旋风们开始往墓坑里填土,窦建志指挥一个拿着席子的旋风把席子放在墓坑的南边,之后按照孝子孝孙,窦建忠的姥娘家亲戚,小谨娘家亲戚,各个儿媳妇的娘家亲戚,还有其他亲戚,按照这样的顺序,依次在坟前磕头行礼,告哀。

有旋风放鞭炮,噼里啪啦和着哭声、唢呐声、叫闹声,声声入耳,很是噪杂。

庆雄哥仨哭得喉咙都嘶哑了,哭喊不出来,就只有干嚎,哭得鼻涕挂在鼻子上,垂下来,几乎都能垂在地上。各自的大舅子小舅子表兄弟们,在旁边架着他们,不时的拍拍他们的肩头,给他们擦擦鼻涕。

旋风们把墓坑填了一半的时候,亲友们都祭拜过了。所有人祭拜后,窦建志也跪在墓坑前的席子上,给窦建忠磕了头。

唢呐班子的奏乐停了下来,吐了两口吐沫带着乐器回去了,吐吐沫就意味着把丧事的晦气给喷出来。一般情况下,给白事吹奏比给红事吹奏价钱要贵一下。进墓地的时候,唢呐班子要走在前面,给人领葬,这对领葬的人很不吉利的,很容易撞到不干净的东西,影响运势。很多人家的,除非家里特别特别穷才会把孩子送进唢呐班子学艺,混口饭吃,有个手艺。还有一种人,只有女儿的,给白事吹唢呐就不需要介意什么了,反正只有女儿,也不会有孙子,不会有后代,就不用担心对后代不好。也有一种比较特殊的人,身体有某种残疾,比如长得很矮,或者长得很丑,生活所迫,又没什么其他技能,管它三七二十一,只要有吃有喝就行,走上这条路。

哀乐停了后,孝子孝孙还有亲友们都逐渐停止了哭泣。大家都把孝褂子、孝服、孝帽子除去,开始陆续回家,回去的时候不能走来时的路。在回家的路上,不能回头看,不然的话,回头看能看到窦建忠在阴间的路上走,这是很不吉利的,会让窦建忠走的不安心,要返回,那么生人就会撞到煞气,对双方都不好。

庆雄哥仨把从墓坑里抓到的土交给低头站着的各自的媳妇,段玉兰没人给她,也没办法。林大珍辛凤英辛凤兰拿到从墓坑里抓到的土,赶紧兜着往家里跑,看谁跑的最快,谁家以后的运势就最好。自然是辛凤兰跑的最快,她最年轻。气喘吁吁的跑到家,凤兰把土撒在堂屋门后面、鸡窝、猪圈里、水缸里,这样就能保证人畜兴旺。

还在填墓坑的旋风们,把金童玉女的脚给折断了,嘴里念叨着,“上轿上轿,骑马骑马了!”再把金童玉女在坟边焚化了。孙子们放在坟边的贴着白纸的柳树枝,旋风们也一根根的仔细插在坟边上。

在家里没到坟地去的有帮忙做饭菜的厨师们,还有一直泪眼婆娑的小谨。庆雄哥仨不让小谨下坟地,怕小谨伤心过度。

庆雄哥仨到家后,和小谨一起把窦建忠生前穿的很破旧的衣裳挑到路口给烧了,这样窦建忠在阴间就可以用了。其他没几块补丁的厚衣裳,小谨没舍得烧,自己还能穿穿。

庆安把窦建忠的神主牌就供奉在堂屋的桌子上,待三周年的时候,就把窦建忠放进家族的“主”列位里。分家的时候说好了,家族里的“神主”放在老院子,也就是庆安家。

窦建志在院子里扯开喉咙喊,“亲友们,没上礼单的赶紧上了啊。”

在大门里面一点,专门摆了个桌子,窦石庄的民办教师把毛笔塞给庆安的大舅子辛凤林,让辛凤林记录谁谁家上了多少礼,辛凤林推让了几回才接过毛笔。辛凤林的毛笔字一写出来,就迎来大家的交口称赞,辛凤林就谦虚的笑笑,认真把一笔笔的礼单记清楚了,以后亲友们谁家有白事了,按照亲友给的礼,再回礼。

旋风们把筷子勺子都摆好了,窦建志吆喝着远路的亲友们赶紧上桌,窦石庄的都先别上桌,先尽着亲友们吃第一席。一共也就六张桌子,坐不下那么多人。

段玉兰把英梅、英菊、英男拉在僻静处,悄声嘱咐她们挤在哪个桌子上,第一席肯定是所有席面里最好的,她们反正是小孩子,就算是吃第一席也不会有人说她们什么。三个姐妹领命而去,挤在吃席的亲友们中间。庄上其他家小孩见英梅三个姐妹挤上女人桌子上去了,也见机行事,也挤上去,被旋风头窦建志看到,全都撵了下去,本庄的小孩子们只能流着口水眼巴巴的看着亲友们坐在桌上吃大席。也有小孩另辟奇径,钻进厨房大棚里去,乘着厨师们不注意,偷偷的摸块肉吃,摸个丸子吃。

吃席男女座位也是有讲究的,有男人席,有女人席,男人一般不会插进女人席里,女人是绝对不允许插进男人席里坐的。不然男人会被笑话风流,女人会被笑话不检点。在接碗的地方,不能有小孩子坐着,不然有热菜热汤上来的时候,会不小心烫着小孩子的。

旋风们端着红色的漆盘上菜了,先是凉菜,一个漆盘上端四五碟子同样的凉菜,挨着桌子一桌子一桌子的送。刚端上一碟菜,八九双筷子尖齐齐的戳向碟子,转眼间一碟子菜就全都进了肚子。再一碟子菜上来,转眼又没了。日子穷,平时不见肉腥,也很少吃好吃的,难得吃大席,逮着机会,就得狠命的吃,要比别人多吃,不然就吃亏了。而且过来是要上礼钱的,不多吃些,更是亏了,多吃些说不定还能吃够本。

凉菜一般有四五碟子,凉菜之后是热菜。热菜是两个炒素菜,两个荤素搭配的,两个全荤的。重头菜在全荤的上面,荤菜称为大肉,就是大肥肉整齐的切成一长条一长条的,再放进碗里,肉下面放些干菜,比如干的金针菇,干的萝卜缨子,干的豆角之类的干菜,再放进地锅里蒸,干柴大火烧着蒸,直蒸个一夜,端出来就是喷香喷香的,这时候肥肉的油脂浸在干菜里,干菜也是油汪汪的,喷香喷香的。而肥肉则油而不腻,软糯异常,用筷子夹是夹不起来的,得用调羹舀。

这个大肉一上来,就预示着宴席进入顶峰时期了。唢呐班子的人吹着唢呐,敲着锣,打着鼓。在哀乐的伴奏下,旋风头窦建志领着庆雄庆民庆安兄弟三个,仨兄弟到每个桌子前下跪磕头谢孝,感谢亲朋们远道而来。磕头之后,再挨个给亲友们敬酒,亲友们都礼节性的喝了。

窦石庄每家每户的狗们,主人格外开恩,早早的被解开绳子,不用主人指示,狗们就循着香味摸过来了,穿梭在桌子底下,捡骨头剩菜渣渣吃。

吃大席的人们,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开始的时候的狼吞虎咽了,基本上都吃得饱饱的了。就算是吃饱了,也一筷子一筷子的往嘴里填,不吃白不吃,吃了不白吃,下了席面就没得吃了,谁不拼了命的胡吃海塞。

旋风挎着笆斗给一个个桌子送馍馍,称为卖大馍。到一个桌子前,喊一声,“卖馍了,卖馍了!”这个桌子有要馍馍的,每人就拿一个两个的。就算是吃不完,还可以偷偷的装进口袋里回家吃。平时吃的基本上都是红薯面窝窝头,吃大桌吃的都是玉米面和小麦面的杂面馍馍,差的不是一个两个档次。有很多人选择不吃馍馍,馍馍没有菜贵,馍馍还很容易饱肚子,吃了馍馍,肚子里吃不进去其他的,岂不是也亏了。

跟着大肉后面端上来的是丸子汤,丸子汤是烧好肉汤水,汤里有各种佐料,像陈皮、八角、茴香、辣椒面、盐、油等等,用大勺子一碗碗的盛出来,每个碗里再投进去十几颗丸子,再撒上芫荽末末,色香味俱全的丸子汤就上桌了。

刚上桌子很烫,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舀了,但又心急,往往都被烫得流眼泪,就算是被烫,照样一勺子一勺子的往嘴里舀。

丸子汤后面是脆饼汤,汤和丸子汤的汤一样是肉汤,不同的就是撒进去的是圆圆的小小的脆饼。脆饼是用小豆饼炸成的,很是香脆。

脆饼汤后面就是鸡蛋汤了,把鸡蛋打在肉汤里,再加上些青菜叶子,喝起来也很是鲜美。这个鸡蛋汤上来之后,就表示后面就没有饭菜上来了。吃大桌的人们,最后塞塞肚子里仅有的缝缝,等着油炸包子上来。油炸包子就是用面皮包着粉丝,捏成七八厘米长的,下面是鼓鼓的,上面捏在一起,放进滚烫的油锅里炸了,每个人不论大人小孩,一个人两个油炸包子。

小孩子们从父母手里抢过油炸包子,塞进衣服口袋里,宝物一样宝贝着,留着慢慢享用。

第一席结束,亲友们拉着小谨、仨兄弟们的手,再劝慰劝慰,说些场面话。把亲友们一波波的送走之后,接下来就是第二席了,第二席就是本庄的,还有附近庄子的乡亲了。

这一席结束后,是第三席,第三席都是旋风们,干活出力的,这个时候安安生生的坐下来,吃大席。旋风们吃完,庆雄兄弟三个,端着整包的烟,跪下送给旋风们,旋风们也都不客气,一人接了一包,把烟揣在腰窝里。

旋风们走后,最后剩下的是自己家的人,还有厨师。吃完,收拾毕,天也擦黑了。兄弟三个,还有媳妇们都到庄里挨着挨户的叫旋风们再过来吃谢宴。这天的最后一顿是专门给帮忙的准备的,感谢他们出力帮忙了。吃过之后,是谁家的桌子板凳,就顺便带回家,搬走的时候,小谨一家给一分钱,因为是丧事,相当于租借人家的,免得人家沾了丧事的晦气。

兄弟三个和小谨盘点了半夜,发现少了十几个调羹,七八个酒杯,这些瓷器是租唢呐班子的,丢了那么多,只能再买新的赔给人家。这也正常,窦建忠已经八十多岁,是喜丧,亲友们都会偷一两件,带回去给孙子用,能辟邪免灾添福寿,讨个吉利。

媳妇们都困得打着哈哈或蹲或坐等在一边,旋风头窦建志腰窝里鼓鼓的,那是亲友们上的礼,旁边放着亲友们送的幛子。

因为出钱就庆雄庆民庆安三家出钱办的丧事,理所当然礼钱应该三家分,但段玉兰有意见了,段玉兰堵在堂屋门口,唯恐窦建志携款潜逃一样,“我娘家亲戚也过来了,他们也添了礼,他们的礼不能给他们三家分了,那是我们家自己的。”

庆民反驳道,“你娘家亲戚是添礼了,你娘家人吃的可都是我们三家兑出来的,这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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