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滩上种花  PURE

 

对于一种过于复杂的生活传统而言,“单纯”的品质也具有意想不到的美感和力量。...





海滩上种花的孩子

朋友凌叔华制给徐志摩一幅类似的画,可惜原画我找不到,只找到上面形神俱似的这幅。据徐志摩描述,原画是这样的景象:“一个小孩子在海边沙滩上独自玩耍,赤脚穿着草鞋,右手提着一枝花,使劲把它往沙里栽,左手提着一把浇花的水壶,壶里水点一滴滴的往下掉着。离着小孩不远看得见海里翻动着的波澜。”

徐志摩朋友借此画表达的意思不难理解——在海沙里种花,多可笑啊。沙碛是养不活鲜花的,也许等不到小孩转身,这一朵小花就已经支不住阳光的逼迫,交卸了它有限的生命,枯萎了。况且那酝酿已久的海水的浪头也快打过来了。讽喻徐志摩他们一群痴人也在做同样地傻事:“也想在现在比沙漠还要干枯比沙滩更没有生命的社会里,凭着最有限的力量,想下几颗文艺与思想的种子。”

而据凌叔华说,这幅小小的画的意思不止于此,讽刺不是她的意思:小孩子并不觉得在海沙里种花是傻气,他的思想是单纯的,他的信仰也是单纯的,他只知道花朵是美丽的,应该助它生长,他只知道拿花来栽,那水去浇,花在地上站直了他便欢喜,海沙的性质怎样,花的命运怎样,就不是他的事情了。


月下拜花的孩子

到海边种花的孩子与这月下拜花的孩子同怀一种单纯的心思、烂漫的天真,这是一种别具美感的力量,阳光烧不焦他,狂风吹不倒他,海水冲不了他,黑暗掩不了他——地面上的花朵有被摧残有消灭的时候,但小孩爱花种花这一点“真”,却有的是永久的生命。


诗人徐志摩1931年飞机罹难于对面学校—山东工艺美术学院—的长清北大山上,时年仅35岁。自由自在,生性浪漫,时时想往天外飞的徐志摩,他有首诗叫《云游》,有篇散文叫《想飞》,竟一语成谶。和朋友曾去爬过这座山,北大山并不高,海拔约200米,行约10分钟,半山腰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岔路口处,一块石头上潦草写着“徐志摩,由此上山”。

拐上岔路,松林渐密。上行约2分钟,一抬眼,便看到一处宽阔地,与先前的松柏密林不同,这里更像一片空旷的乱石岗。略显孤寂、悲凉的立有两块石碑。石碑前,均杂乱地堆着一些石头。周遭零星地散布着几支干枯的花束,其中一座石碑上方还被放置了六枚一角的硬币。显示着这个地方仍有人记着。
徐志摩飞机罹难地——长清北大山
左一碑文:志摩 故乡人民怀念你 为徐志摩故乡浙江省海宁市徐志摩研究中心所立。

右一碑文:徐志摩纪念公园 济南市长清区政府所立石碑前堆着凌乱的石块,石碑背面简单记载着人物的生平。


80余年过去了,人们心中徐志摩的形象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生性浪漫文弱的诗人,“长袍白面,郊寒岛瘦"。一些通俗性作品津津乐道的仍然是诗人曲折浪漫、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诗人生命中充满传奇色彩的三个女人。反复游吟的还是那首《再别康桥》。

一个宠命优渥的“公子哥”,在20世纪初的中国便拥有令现代人也艳羡不已的教育经历,从北大到哥大再到剑桥。胡适当年在《追悼徐志摩》一文中概括,这样的经历使他抱持有一种对“爱”、“自由”和“美”的“单纯信仰”。他还特意将诗人的单纯与社会的污浊对立起来,二者产生了难以调和的冲突。诗人的人生是诗意的,但却是失败的。

长期以来,正是这个评价凸显和固定了诗人的弱者形象,也左右了人们的看法,人们习惯于怜悯地看着徐志摩抱着他的“单纯信仰”跌进生活的深渊,以为“单纯信仰”就等于天真幼稚和不切实际,这种看法至今也非常普遍。

评价徐志摩的困难也恰恰在于他的“单纯信仰”,其实,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浅显、柔弱、不堪一击,他对民族的贡献也不仅仅在于诗才。但只要没有对他的“单纯信仰”足够认真的对待,人们就只会欣赏他的诗才,而不会尊重他的思想。


也许,有必要对“单纯信仰”这个提法提出质疑。因为,与复杂庸碌的现实生活目标相比,什么样的思想信仰不显得“单纯”呢?不因其执意追求某种目标而多多少少显出诗意和真诚的一面呢?

事实上,信仰就是信仰,很难有单纯复杂之分。信仰如果不意味着笃信、专注、内在的坚定,以致某种程度上的痴迷和超脱,难道还有什么复杂的信仰?并不是生活越复杂就需要有更复杂的信仰去适应它。重要的是,不能把生活的成败简单的归结于思想的成败,生活中有太多人力难以控制的因素,也不应把思想信仰与处世哲学混为一谈。

信仰的力量从来都是用于改造生活而不是迁就生活的,如果生活的一帆风顺可以用作衡量信仰的标志,那么所有值得尊敬的信仰都在所谓的成功人士这边了,这显然很荒谬。

所以,真正有意义的从来就不是单纯信仰与复杂现实之间的对照,也不是单纯信仰与复杂信仰的划分,而是有信仰和无信仰的区别。


徐志摩的思想信仰与英国关系很深,剑桥留学的两年可以说是诗人一生的转折点,在那里他接触了英国资产阶级民主文化,确立了“自由的意识”,形成了西方人道主义为核心的价值观。

在人们眼里,徐志摩的可笑之处似乎不在于阐述这些思想,而在于他想认真地将之移植到中国,实行它,这就让人觉得异想天开。

他在《落叶集·政治生活与王家三阿嫂》一文中表达了他的政治理想——“如果政治的中国能够进化到量米烧饭的平民都有一天感受到政治与自身的关系,也会得仰起头来,像四大妈一样,问一问究竟统一党、联合会是什么”。不过,在社会变革重于一切的革命性时代,人们自然倾向于从当时的社会政治角度去评判思想价值,因而对徐志摩往往评价不高。而倡导温和改良的胡适在当时也有着和徐志摩一样的遭遇。

而当20世纪成为历史,当时的精神成果中的革命性成分逐渐退为远景,建设性的一面日益受到重视。近些年来,随着对英国渐进式的社会改良方式与法国激进的大革命形势进行比较和重新评价,人们越来越认识到,社会变革不是轰轰烈烈就能一蹴而就的事,而英国模式恰恰让人看到“保守主义的精髓,是求社会发展、文化建设与人格发育的平衡,而不是偏向另一个极端。 

徐志摩一直坚持渐进式的变革,在《自剖集·列宁忌日——谈革命》中强调:“我们需要的是风、是雪、是雨,是一切催醒生命的势力,是一切滋养生命的势力,但我们不要狂风,要和风,不要暴雨,要缓雨。”这些言论过去被当作诗人个性软弱的证明,如今却颇符合我们这个时代的论调,其中的变化也许值得玩味。


“单纯”(Pure),在西方文化里往往被视为一种不凡的品质,但在注重处世,守成的中国传统社会中,不能认为这种品质会为人的现世生活带来怎样的好处,在汉语的语境中,“单纯”的含义丰富而暧昧,既是褒义词,又往往暗示着个人的不利处境,容易被当作幼稚、柔弱、不成熟和不切实际等的同义词。

当然,生存是非常重要的,但如果仅仅把处世和守成当作生活本身的要求,必然会使人习惯于敷衍、苟且并导致完全像现实屈服和谄媚的惯性力量。这种力量往往是强大的,它让人匍匐,屈从于环境,而且一旦陷入,几乎没有人能够从这种生存氛围中逃脱。

人们总以为天真、单纯的徐志摩怯懦,其实徐志摩认为那些老于世故的人才是怯懦的,核心就在于他们多的是圆滑,少的是原则。正因为如此,徐志摩看中天真、单纯的品质,从中国人向来认为最柔弱的字眼里,慧眼独识其中蕴含的创造性力量。

徐志摩在某些根本性问题上的立场非常坚定。他是个执著的和平主义者。即使在情绪极为激动时也不放弃自己的主张。《落叶》中他曾为苏联的政治新模式而激动,尤其是胡适欧游回来盛赞这是一个空前伟大的政治新实验,但这并没使徐志摩轻言暴力。他在《欧游漫录》中坦诚自己对于俄国革命的看法:“他们相信天堂是有的,可以实现的,但在现世界与那天堂的中间却隔着一座海,一座血污的海,人类泅得过这学海,才能登彼岸,他们决定先实现那血海。”

以暴易暴的能够像戏剧那样有始有终,幕落时创造出一个新世界来吗?生活是绵绵不尽的,一个蓝图,一个壮举即使能够像电光一样穿透黑暗,也不足以照亮遥远的未来。


结语
“诗人也是一种痴鸟,他把他柔软的心窝紧抵着蔷薇的花刺,口里不住的唱着星月的光辉与人类的希望,非到他的心血滴出来把白花染成大红不住口。他的痛苦与快乐是浑成的一片。”《猛虎集》

这啼血夜莺的形象,是这位诗人留给中国社会的最后形象。作为个人,诗人是柔弱易毁的,但作为一种新的象征,却具有长久的生命力。当别的当时看起来强大的东西纷纷剥落后,这个形象却依然鲜明,令人回望。因为,即使对于一种过于复杂的生活传统来讲,“单纯”的品质也具有意想不到的美感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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