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文说史】世间已无燕子楼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世间已无

燕子楼

关盼盼,一个美若天仙,绝才惊艳的女子,本是出身于书香门第,自幼便精通诗文,可惜,家道中落,不得已沦入风尘,练就高超的舞技更兼有一副清丽动人的歌喉,再配上她美艳绝伦的容貌,轻盈婀娜的体态,没有多久,便成为驰名江南的歌舞伎,而且一直坚持卖艺不卖身。

一时间,登门求见想要见关盼盼者不计其数,可是,关盼盼并不是谁都见,想要见她,必须先递帖子,由关盼盼决定见或不见,许多人都被拒之门外,更让无数世家公子望眼欲穿。

这一日,妈妈亲自送来一张帖子,关盼盼,一看上面的名字,张愔,怪不得妈妈如此慎重,当朝兵部尚书又是武宁军节度使,也就是当地的最高军政长官,自然是不能怠慢的。

关盼盼就这样第一次见到了张愔,一个豪爽的人,身居高位却礼数周到,关盼盼问他想听什么曲,张愔笑着反问,你爱唱什么曲就唱什么吧,关盼盼回礼,轻弹琵琶,唱起了长恨歌。这是她最喜欢的曲子,张愔也就静静的听。



一曲唱罢,张愔拍掌叫好,由衷的称赞道,听了这么多人唱乐天兄的曲子,当属姑娘唱的最好!关盼盼一听,能称呼白居易为乐天兄,那一定是熟识的,马上问道,大人认识白乐天?张愔不经意的答道,我们是老朋友了,他下次来看我,我一定带他来听姑娘唱他的曲子。

关盼盼马上就站了起来,深深施了一礼,张愔开始询问关盼盼对诗词的理解,关盼盼在对答之中,也对这位大人物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感觉,第一次的见面,就这样结束了,目送张愔离开,关盼盼心里也有了些许的惆怅。

几天之后,张愔又来了,这次,还给关盼盼带了一把好琴,关盼盼欢喜不已,连续弹唱了好几首曲子,还专门为张愔表演了霓裳羽衣舞,接下来,每过几天张愔都要来看望关盼盼,渐渐的,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爱意。

半年之后,在堂兄张仲素的撮合下,关盼盼终于如愿的嫁给了张愔,虽然只是做妾,她也很满足了。而且,张愔也对她很好,在郊外云龙山为她专门修建了一座楼,并由关盼盼将这座楼命名为燕子楼。
三个月之后,白居易真的来了,张愔专门举行了盛大的晚宴欢迎他,酒宴上,张愔隆重的介绍了关盼盼,说她是白居易最忠实的粉丝,而且是唱他的词唱的最好。接下来,关盼盼连续弹唱了几首白居易的佳作,又作了霓裳羽衣舞,白居易对其赞赏不已,当场写了一首诗送给关盼盼,诗中写道,“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盛赞关盼盼的美貌和才情。

这一场宴会大家都很尽兴,这也是白居易唯一一次见关盼盼。白居易走后,关盼盼继续与张愔恩爱,可惜,好景不长,嫁过来不到两年,张愔就一病不起,英年早逝,唐朝时候还没有什么要求女人一定要守节的教条,张愔的姬妾都纷纷改嫁,只有关盼盼带着一个丫鬟搬到燕子楼独居,一住就是十年。

期间,关盼盼曾做了三首题为《燕子楼》的诗,请张仲素带给白居易品评:

其一: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其二:

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人思悄然。

自埋剑履歌尘散,红袖香消已十年。

其三:

适看鸿雁洛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

瑶瑟玉萧无意绪,任从蛛网任从灰。
白居易读后很是感伤,也更加赞赏关盼盼的心志和对爱的坚贞,立刻便回了三首诗给她:

其一:

满帘明月满帘霜,被冷灯残拂卧床。

燕子楼中霜月夜,秋来只为一人长。

其二:

钿晕罗衫色似烟,几回欲著泪潸然。

自从不舞霓裳曲,叠在空箱十一年。

其三:

今春有客洛阳回,曾到尚书墓上来。

见说白杨堪作柱,争教红粉不成灰。

白居易回的这三首诗遵循了最严格的唱和方式:题材主题相同,诗体相同,用韵相同,韵部及其先后次序也相同。关盼盼是倾诉她怀旧爱而不嫁,日夜思念爱人的生活与感情,而白居易的和诗则抒发了他对盼盼的同情和感叹,成就了诗坛的一段佳话。

而后关盼盼开始越来越因为思念张愔而自伤,也不梳洗打扮,也不出门,连进食也日渐减少,没过多久,便憔悴不堪,最终香消玉殒。这本就是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然而,几百年后的故事演绎,却彻底改变了故事的结局。
现在,连百度百科上都明白的写着是白居易一首诗逼死关盼盼,连著名诗评人安意如都在书中公开的骂白居易是混蛋,可是,白居易真的是冤枉的!唐代的任何史料中,都没有任何关于白居易写诗逼关盼盼去殉情的记载,要知道,唐代史料对文坛的事可是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的,如果真有这么轰动的事,怎么可能没有记载。

一直到南宋,才有诗人猜测性的写道,会不会是白居易的诗让关盼盼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接下来,这种猜测便在文化圈泛滥发酵,到了明朝小说开始盛行的时候,这个故事的结尾,就被演绎成了白居易在给关盼盼和三首诗的时候,还附带了一首诗,正是这首诗逼关盼盼去死的:

感故张仆射诸妓:

黄金不惜买娥眉,捡得如花四五枚。

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

首先,白居易在和了三首这么感佩的诗后,怎么可能再另外寄上这么一首莫名其妙讥讽的诗?其次,这首诗仔细查阅一下就知道,是写给张愔他爹的,张愔他爹才称张仆射,而张愔是称张尚书。

还有那首关盼盼悲愤的叱骂白居易的事,更是后人杜撰的,诗曰:

自守空楼敛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

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台不去随。

又曰:

儿童不识冲天物,漫把青泥污雪毫。

真是笑话,关盼盼死的时候是元和十年,白居易是五年后才当上中书舍人的,难道关盼盼能为仆先知,提前五年称呼白居易未来的官职?
而且,唐朝时候婚姻制度是很自由的,女人改嫁甚至离婚都是很正常的事,没有非要女人为了贞洁牌坊守节的,所以,明朝时候的小说家以当时的社会坏境编造唐朝时的故事,自然是错漏百出。

最后,还有一种说法,说三首燕子楼并非关盼盼所写,而是张仲素模仿关盼盼的口吻写的,真是天大的笑话,张仲素只是张愔的堂兄,和关盼盼一无暧昧二无深交,干嘛要去模仿一个女子的心态和口吻写诗送给白居易看?而且,白居易在三首诗的序里明白写着:诘其由,为盼盼作也。当然,这话有点含糊,可以理解成“为了盼盼而作”或者“是盼盼作的”。

所以,我还是相信这就是关盼盼写的,我还是相信能为琵琶女潸然泪下的白乐天是好人,虽然燕子楼至今还作为旅游名胜伫立着,但燕子楼东侧那块石碑上赫然刻着白居易逼死关盼盼的诗,却让世间已无真正的燕子楼。
奉上一首苏轼的词做结尾吧,在其中,或许能读出点真实的感受:

咏燕子楼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紞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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