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若水:梦里雪落知多少

 

从此,家乡的天空再也没有下过雪,而我的梦里,那场大雪一直没有停过……梦里,雪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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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雪落知多少
文|若水
昨夜,我的梦里又下雪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如樱花般摇曳着缤纷飘落,整个世界什么也没有,唯有一片圣洁的白。忽然,远处湄水河畔升腾起一片紫霭,纷纷扬扬的大雪中,一位鹤发童颜的道骨仙人着一身青袍,腰悬一把倚天剑,飘飘然,溯河而上。我欲追上前去,大声呼唤:“外公,请留步!”只听得一阵清朗的笑声中传来:人生如梦随风散,聚散喜忧皆是缘……转瞬,什么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一片洁白。雪花,簌簌地拍打着我的脸,那么清凉,那么滋润,那么熟悉和亲切……

近些年来,我时常做着这同样的梦境,无论窗外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还是清风皓月,天高气爽,我的梦里,依旧是那场停不下的大雪。
那是二零一二年的冬天,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雪。

罕见的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三天三夜,湄水河终于冻封了,小山村淹没在白色的世界里,连往日升腾的炊烟也被雪色淡化得看不见了。我的外公,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安静详和地去了。在世俗的热热闹闹敲敲打打了几天几夜的追悼仪式过后,外公的灵柩终于停在了青山绿水的怀抱,任凭身后亲人们是如何地呼天抢地,依依不舍;任凭那伴随了他八十六年的黛瓦青砖,小石板路是如何地孤寂清冷,外公就这样安静地走了。迎着风,立在外公的碑前,泪水模糊了我的视野,有关外公的记忆也在泪光中水墨般蕴染开来。

我的童年,基本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外婆家座落在湄水河畔的一个小山村里,四面环山,一条蜿蜒的青石板路是主要的交通要道,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开,袅袅炊烟处,鸡犬相闻,男女耕种,民风淳朴。外公年轻时能写会算,有理想有抱负,原是县民政局职工,然而,在那个萝卜六十块钱一担的年代,能填饱肚子活命才是现实的,为了养活一家十几口人,外公毅然弃职还乡,当了一辈子农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养育了七个子女,送出了全公社第一个大学生。



是的,外公是值得骄傲的,四个儿子中,两个是八十年代的大学生,一个成了光荣的军人。如今儿孙或是事业有成,或是留学国外,在他无法想象的遥远国度追求自己的梦想。但是,记忆中的外公却总是不苟言笑,威严不可犯的。这种骄傲也只有在他农忙之余,坐在门前的小亭子里,抽着水烟袋时偶尔可见。外公好客,无论严寒酷暑,门前小亭子总备着凉茶热水,供路人休憩。山窝窝里飞出了金凤凰,这方圆几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过往的客人闲聊中总免不了恭维和羡慕:“您老好福气啊,出了两个状元郎,真是祖上积德啊!”外公总是很淡然的样子,点燃水烟筒,巴搭巴搭吸几口,掩饰着内心的骄傲和满足,绕开话题,只聊些关于化肥农药的事,从不拿子女的成绩炫耀。那个年代,高考几乎是走出农村的唯一出路,但这是一座独木桥啊,同村就有连考八次不中的,其中的辛酸唯有当事者能明了。

外公的爱好,除了烟,便是音乐。他对音乐的喜好,是那种山里人最朴质的生活习惯。每当夜幕降临,百鸟归巢,炊烟消散之际,外婆家的小亭子便成了音乐的殿堂。村民们便三三俩俩来到亭子,锁呐、二胡、笛子纷纷上场,试音的、调弦的、唱谱的、年老的、年青的、妇女们谈天说地、小孩儿打闹嬉戏……好不热闹!乐谱多数都是舅舅们抄回来的,印象最深的有《乡里妹子进城来》、《妈妈的吻》……在生活的重压和繁重的劳动之余,外公寄情于二胡和锁呐,这种爱好也成了他谋生的技能。一直到他八十高龄,外公依然喜欢听京剧花鼓戏,逢年过节也不间断。由于自己耳背,总把录音机的音量开到最大,家里人可受苦了,话不能谈了,电视剧也成了哑巴戏了,满耳朵里只有咿咿呀呀的嘈杂,但他老人家却在那边听得摇头晃脑,津津有味。



山里人个个都是故事大王,鬼故事尤其说得多。小亭子便成了鬼故事散布中心。茶余饭后,三五个老人坐在大青石门槛上,或是摇着蒲扇纳凉,或是做着手边活,鬼故事便一个个地从轻描淡写中传开来,什么无头鬼、倒头鬼、水猴子……吓得我们小孩子躲到一旁,捂着耳朵不敢听,却又总是偷偷地把每个细节都听得清清楚楚。我最害怕的便是水猴子了,传说它长得像只小猴,总是在月朗星稀的夜晚坐在水边的青石板上,专等前来放水浇溉的庄稼人,或是玩水的小孩子,别看他小小的个头,就算年青力壮的庄稼人也敌不过它,一旦遇上,多数被拖下水……第二天,只见留在岸边的鞋和青石板上一个湿湿的屁股印。这个故事被重复了很多遍,每次我都忍不住竖起耳朵来听,听完了却不敢入睡或是半夜惊梦。外公总是有办法的,他用毛笔蘸着雄鸡的血龙飞凤舞地画一张钟馗图,然后烧成灰拌着甜酒给我喝下,再用手指在我的额前比划着念念有词,最后对着我的手心哈三口气说声:“无灾无害,长命百岁!”遇到最严重的时候,比如夜夜哭闹,饮食不安时,外公便把他的青铜长剑挂在我的床头,对我说:“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我的面容,便能平安无事!”这一套郑重其事的仪式对我是很管用的,俨然觉得外公就是神仙下凡,喝过施过法术的甜酒,手里握着仙气,便是所向无敌了。睡梦里外公腰悬一把青铜宝剑,须发飘飘,什么无头鬼,没脚鬼,倒头鬼…..无不吓得面如土色,磕头求饶。直至如今,每每遇到紧急情况,我的脑海里仍习惯性地浮现出外公须发飘飘,仙风道骨般慈爱的面容来。



外公对子女的威严是众所周知的,但他对儿孙们的慈爱宽容也是寻常可见的。记得那年大雪,屋檐下结满了冰棱子,我们兄妹几个欢呼雀跃,跑到雪地里打雪仗,吃冰棱子。外公怕我们吃坏肚子,便找来一根竹竿,支起一个篾筛子,撒下些喂鸡的稗子,教我们捕捉雪地里的麻雀。那时的麻雀可真多,一群小屁孩闹哄哄的,最后竟也能人手一只,外公用细棉线梆住麻雀的脚,于是一个活的风筝便做好了。多年以后,我在课文里读到鲁迅童年时也是这样捕雀鸟的,那种莫名其妙的自豪感让我顿时觉得文字是如此的温暖和亲切。

小时候我长得瘦,用外公的话说就是像一根豆角。因为这个原因,外公对我总是格外地怜爱些。最记得每逢外婆熬了大骨汤,外公总是挑出最中间的那一截,用筷子戳出里面的骨髓,然后嘴对着嘴吹到我口中。如今,我已身为人母,也时常会熬大骨汤给孩子们喝,我也会把骨髓挑出来给孩子们吃,然而,我却不会嘴对着嘴吹了,觉得这样不卫生,但孩子们却喜欢这样玩,或是这中间更多了些怜爱罢。

外公一生相信来世今生,信奉佛祖菩萨,用儿女们的话来讲,就是迷信。还记得那年我在县城参加中专考试,外公拄着拐杖,提着一只被施过法术的雄鸡,一路走到县城,硬是要舅妈炒了给我吃,说是吃了这只雄鸡,必能高中。施过法术的雄鸡我是不敢多吃的,生怕它在我肚子里复活,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打鸣。但他老人家的慈爱却让我从此开了窍,渐渐明白了学习的好处。

然而,老年的外公却不总是这么平易近人和可爱的。随着年事愈高,外公变得越来越挑剔,端上米饭,要吃稀饭,熬了稀饭又觉得没味,要换面条,泡了茶水,要白开水,嫌菜咸了淡了,嫌汤稀了稠了,嫌水热了凉了……一日三餐下来,让左右的确有些难以招架。而且,外公越来越爱干净,每天都要修剪指甲、须发,稍有怠慢,便像个孩子般告状。



那年国庆小长假,我回家看望外公,他一见到我便哭诉:“好孙女啊,幸好你回来了,他们都不理我了,脸也不帮我洗,指甲都这么长了,也不帮我剪剪。”我打来热水,细细地帮他擦脸,小心地假装修剪他那已经修得非常整齐的指甲。外公听话地凭我摆布,满意地笑着,任我搀扶着去晒太阳,那样子就像个听话的孩子。原来,老人的挑剔,其实只是想引起亲人们更多的关注啊。近些年来,外公更加期盼儿孙们的陪伴,却从不开口要求,只是每次和亲人告别之后,就会泪流满面。我不禁感慨,岁月不饶人啊,曾经山一样刚毅挺拔的脊背,如今已是脆弱不堪的朽木,曾经海一样坚强乐观的内心,如今已成孤寂落寞的沙漠……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啊!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十一月底,连续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清晨,母亲来电,说外公去了,很平静详和,就在睡梦里走的,我驱车匆匆赶回。雪越下越大,天地间成了一个粉妆玉砌的天堂,我突然觉得,此情此景,唯有外公是最配啊!外公一生勤俭持家,又菩萨心肠仁爱一世,临终也不肯麻烦自己的亲人,仿佛一位武艺高强的侠客,在舞出一段刀光剑影的绝世武功之后,默然静立,收剑回鞘,绝尘而去。又如一位功德圆满,修成正果的空空道人,轻扫拂尘,乘风而去……人生如梦随风散,聚散喜忧皆是缘,唯有惜缘……



从此,家乡的天空再也没有下过雪,而我的梦里,那场大雪一直没有停过……梦里,雪落知多少!

作者:若水,原双峰印塘人,现居长沙,喜文字,偶有豆腐干见诸期刊报端。童年的时光大多洒落在湄水河畔的山野田埂,跟随外公外婆拾柴赶集走亲戚,湄水桥、仙人寨、梅子坳、段家村……昨夜梦回,外公外婆笑容尤在,慈爱依旧,只是阴阳两隔,物是人非,童年的记忆渐渐飘逝在那青石板路旁。谨以此文纪念外公逝世三周年,纵使笔力不及,辞不达意,亦是心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之所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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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配图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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