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注意你的措辞”

 

很多我们习以为常的词语,其实在英语世界已经不能用了。...



2011年,我完成了人生第一篇外文论文投稿。以我这种三脚猫的英语水平,去投一个peer review的纯人文英语刊物,全然是作死的体验。

大部分人应该很难体会用外语写别人国家历史的痛苦。我前后找过三五个包括剑桥大学英语文学专业毕业的教授帮我修改、提意见,文章来回折腾了一年多才最终发表。

虽然按中国的评价体系,这文章相当于发表到了铁岭莲花乡池水沟子师范学院学报,没有什么学术价值,但我还是长了很多知识。

因为我的大博导为了这篇文章专门找我谈话,严肃提醒了一个政治正确的问题。

“在我们澳大利亚,说土著,已经不能使用Aborigine这个词,必须说,Aboriginal people,这相当于在美国,不能说black people,只能用African American了,你犯的错误,万一栽到一些较真的编辑手里,会直接拉黑名单的“。



从法律上讲,今天的澳大利亚拥有两面国旗,其中之一就是土著旗,澳大利亚可以算是一块大陆一个国家,也是一块大陆两个国家,两个国家领土一样。你晕了么?

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要,就这么夸张。

美国白人今天面对印第安人和黑人的时候,都有所谓的“原罪”了,在澳洲也差不多,你一说种族主义问题,绝大部分受过教育的白人都会立刻低头谢罪。

在今天,历史上存在的许多类似于绰号的族群和国别称谓,如果对方不接受,就是罪恶,就成为敏感词。

“爱斯基摩人”这个词不能用了,要叫他们“因纽克人”。

我在澳大利亚中部沙漠的Alice Spring进过土著人聚居区,感觉非常紧张。首先是不能拍照,因为土著文化里,照相机是摄取灵魂的邪恶物品,哪怕今天已经不用胶卷成影了。



没有到过Alice Spring的,不算真正岛国澳大利亚,许多澳洲人一辈子也没去过乌鲁鲁大石头。

更让我不习惯的是,工作日,没有人上班,大家都在街头闲逛,或者晒太阳,或者直勾勾盯着你看。镇上所有的超市门口都贴了大大的广告:“严禁向土著出售酒精饮料”。

这是土著政治代表自己提出来的,因为无所事事的土著喝酒了之后就会滋事,后果很严重。

就这样,所有的土著都可以享受免费福利,不用工作,政府也要给全面的补贴。澳大利亚福利本来就不错,许多土著的日子就更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

但是绝对不能说土著懒惰,因为他们传统的生活方式已经被白人破坏了,而白人开始反省这一点时,他们也回不到过去了,那怎么办,养起来,吃你的,喝你的,吃饱喝足骂你娘,你就一个任务:掏钱谢罪。

我有一个同学,Palmer博士,她专做土著历史,在Alice Spring跟土著生活了两年,回来之后,特别惆怅。

我问为什么惆怅?

她说,白人殖民者做了很坏的事情,不仅歧视屠杀土著,掠夺他们土地,传播疾病,更重要的是,毁掉了他们的精神生活,肢解了他们与环境的传统联系。但是,今天土著社会仍然面临严重的教育不足、体质恶化、融入现代生活能力很差的问题,自由职业市场里的土著大多没有竞争力。

许多年轻白人觉得,罪恶是有的,但毕竟是历史的,今天的澳大利亚不仅属于土著,也属于移民,那么都是新一代人,凭什么移民要养活不做事的土著呢?

更糟糕的是,如果土著社区只是心安理得接受供养而不考虑要去接受竞争、真正自食其力,那么对他们来说,不是构成新的侮辱么?

为什么同样入学,要给土著降低录取分数?你这是侮辱土著笨么?一些土著代表有意见。

另一方面,白人辛辛苦苦考试才能得到的入学机会,土著闭着眼睛都能得到,这不是反向歧视么?一些白人政客强调,这不是种族歧视,是要求社会公平。

继承第二国际社会主义理想的澳大利亚,沦落得和万恶的美国一样了。



土著社会曾经遭受系统地扼杀,当时的科学相信,土著可以生理上变白。土著儿童由此会被政府夺走,强行送交白人社会抚养,以便“白化”和“文明化”,结果造成无数骨肉分离的惨剧。这被称为“stolen generation"。显然,澳大利亚的种族主义政策又不同于当年的美国,隔离不是主要的,强制同化才是目标。

我说你博士论文为什么不讨论这个呢?

“费,我怎么敢呢?谁要是批评土著,那很难在学术圈混了啊。包括对你们中国移民历史都要检讨,今天谁要是真的在学术论文里抨击中国移民,那肯定被唾沫星淹死。“

我的天,原来今天澳洲主流学者都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我问了Palmer一个问题:

“澳大利亚人被称为Aussie,新西兰人被称为Kiwi,这都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欧洲人给你们起的绰号,也算不上多礼貌,怎么你们就能欣然接受呢?你们不觉得侮辱么?“

我记得美国人被称为“Yankee"起初是英国人对北美殖民者的蔑称,后来是南方人对北方人的蔑称,可是美国人怎么就欣然接受这个词,并且不觉得受伤了呢?

Palmer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处境越差的人,或者历史创伤越深,就越玻璃心吧,别说你有意针对,就算是无心说的,也会深深伤害对方吧。

混熟了之后,我发现我跟外国学者讨论问题的时候,就事论事,怎么抨击人家的问题都行。

更夸张的是,他们抨击自己的问题比我还不留情面。

比如2016年9月,澳大利亚新总理Malcon Tumbull当选,他是一个大资本家。我跟专门研究中国对大洋洲岛国投资问题的Dr.Graeme Smith聊天,我随口说这个新总理名字中文发音很像:“茅坑·臀部”。

Graeme哈哈大笑,你这样说我们总理,太坏了,我要是这样说你们的,就惨了。

那当然,中国人民不可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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