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丝随笔】刘燕：母亲的银项链

编者按：关于母亲的文字是最柔软的，在每一个风起的日子，多少往事又浮现眼前！本文描写细腻，行文流畅。【...



    编者按：关于母亲的文字是最柔软的，在每一个风起的日子，多少往事又浮现眼前！本文描写细腻，行文流畅。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母亲有一条银项链。那条项链，银光闪闪，如玉般洁白，月光般耀眼。最特别的是，银项链上还镶着一颗星星形状的坠子，一戴上项链，那星星就会一闪一闪，光彩夺目。据说哪怕是最普通的人戴上了它也会变成人群里最瞩目的人，而女孩子戴上就更不得了。那年当兵的父亲回乡探亲时，就是因为银项链那闪闪的星光，才对一群姑娘中的母亲一见钟情的。要知道在上个世纪，军人还是很多农村姑娘眼中的良婿。

听别人说,母亲和父亲结婚那天，也戴着银项链。银项链映着母亲红润的脸，美丽而动人。穿着大红嫁衣戴着银项链的母亲成了小村里最特别的新娘，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母亲的银项链，就这样一直存在于众人的传说中，却没有一个人再见过它真实的样子。

一直以来，她也很好奇众人眼中那条光彩照人的项链到底是什么样，为此，她不止一次地询问母亲，母亲一开始只是笑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实在被问得急了，母亲就说，妈有什么将来还不是你的。她听了，遂放下心来，知道母亲是看她小，银项链总要等到她长大成人时，才能放心交给她。大家都说，银项链是母亲的陪嫁，是外祖母传给母亲的，而最早传给外祖母的，自然是曾外祖母了。就这样一代传一代，肯定也会轮到她的。有了母亲的保证，加上旁人信誓旦旦的传言，她再也不怀疑银项链的存在。只想着，只要耐心等待，就总会有拥有它的一天。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几许人世沧桑，几许沧海桑田。在这十年间，她由一个五六岁的毛丫头，成长为一个十五六岁的美丽少女，而她那身强力壮，人人羡慕的父亲，却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光荣牺牲，永远地离开了她和母亲。父亲走的那段日子，她不止一次地看到母亲一个人呆坐在房间里，抱着一个古旧的木头盒子流泪。她知道，那个盒子里装着母亲最爱的东西，有父亲一直以来的书信，全家人的照片。有好几次，母亲把木头盒子拿出来，爱惜地摩娑一阵，最后又放了回去。有时脸上还现出一副决绝和不舍的神情。那时的她以为母亲是舍不得往昔和父亲相惜相伴的岁月，倒也不以为意。

生活还要继续，更何况母亲有还她和哥哥两个幼子要抚养，实在是没有时间沉溺于父亲的离去。她和哥哥都渐渐长大了，母亲也变得更加忙碌和操劳，在时间的流逝中，父亲离开带来的伤痛似乎已经慢慢远离。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母亲的脸上除了开心和宽慰的笑容，还有一丝不为人知的疲惫。家有两个大学生，人人都羡慕母亲的风光，却少有人知道母亲的劳累。光是学费就不菲，再加上每月的生活费，村里很多人都劝母亲不要供她读了。母亲却一改平常的和气婉转，固执地说一定要让她继续读下去。

就在那一天，她看到母亲又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抱着木头盒子发呆出神。木头盒子已经旧得看不出颜色了，带着岁月的痕迹。见她进来，母亲慌慌张张地把盒子盖了起来，那一刻的她甚至觉得母亲有些好笑。母亲还有什么是她不能知道的？

她出嫁的那天，是在城里办的酒席。母亲从乡下赶来，照风俗给她挽上了长发。穿着洁白婚纱的她，是最美丽的新娘。当围绕在身边的人都散了，母亲上前拥着她，温柔地笑着，一声声感叹，那是幸福的叹息。母亲说，想不到我的小丫头竟然也长大了，这么快就到了要嫁人的这一天。可惜的是，家里太穷了，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能给你置办。听着母亲的话，她心里疑惑丛生，有一句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很想问一声，不是还有银项链吗，不是说好结婚时让银项链做她的嫁妆吗？但她念及母亲的辛苦，还有这些年的不容易，也许母亲是舍不得银项链吧，毕竟那是外祖母送给母亲的祝福，是母亲在这世上有亲人疼爱的惟一证明和纪念。她自认为理解和了解母亲，于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您已经把全世界最好的爱都给了我，这就是您给我的最好的嫁妆。母亲听后笑了，笑容里有满足，有安慰，还有一声几不可察的遗憾，她似乎听到母亲说了句“要是……就好了”，声音太小声了，小到她都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母亲去世的那天，她怎么也无法相信，一向身体硬朗性格坚强的母亲却早已病魔缠身。她哭倒在母亲床头，眼泪如溃堤的河水般汹涌不绝。母亲却一滴眼泪也没有，还抬手帮她擦眼泪。母亲示意早已守候在旁的哥哥，让哥哥打开一早准备好的小木箱。年代久远，历经母亲无数次摩挲，小木箱早已通体滑润，触手之处仿佛还有她的体温。无数次想象着母亲会亲手把箱子当成礼物送给她，如今终于心愿得偿，她却百感交集，再无当初想象中的一分喜悦。打开箱子，里面除了一些叠得整齐的零碎钱，还有一枚星星形状的银坠。母亲用缓缓的语调为她讲述银坠的故事。听着听着，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错怪了母亲，原来那条被母亲当作传家宝，心心念念要给她当嫁妆的项琏，早已在她和哥哥上大学时为了筹集学费卖掉。而这些年母亲省吃俭用，为的就是可以在有生之年，为女儿重新打造一条和当初一模一样的银项链。

可是母亲终究等不到那一天了。母亲历尽千辛万苦，倾尽余生的积蓄，也不过为爱女打造了一个和当初一样的星星吊坠而已。带着未尽的遗憾和不舍，母亲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痛悔之情一波波在她心中拍打着，一直以来，她都以为为母亲是天，是地，是大树一样，永远坚强独立，能给自己依靠。可是从没想到，母亲也会有生病的一天，也会有离开的一天，就像那条代表母爱的银项链一样，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永远地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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