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评文学,直视内心之魔:《甜蜜的房间》

 

近一周都没有更新什么;一来最近确实疏于动笔,二来,越来越感到书评是多么琐碎无聊的事情,尤其是受某些文化公知型公众号影响吧,更感到其实根本不存在什么好书评。虽然最近仍在阅读很多,但书评只是蛮写写;同时在想着以后能推送更随性、更不正规的东西。

作家:森茉莉,(1903-1987),日本小说家,散文家。森鸥外之女。

一个长相并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女作家


虽然不如《洛丽塔》那样炫目成熟,但森茉莉的小说《甜蜜的房间》以日本私小说模式更深入地切入心理,展现内心潜在阴暗的部分。纳博科夫的“Lolita”还只是对于爱情初恋难以忘怀的特殊迷恋以及对相应年龄女孩身上所产生的移情,在阅读过程中,罪恶感在纳博科夫笔下不断被稀释,主人公还获取了一种空虚的怜悯,因为他最终无法从洛丽塔身上获取他向往的美好;而森茉莉则在《甜蜜的房间》中把黑暗的心魔扩大化,以细腻的笔触着重散发这段禁忌之恋的罪恶感,把林作和藻罗这对父女之间诞生的情愫从不可言说的房间摆放到大众眼前,让人们逾越道德,直接用自己的双眼观看这一叛逆情感的产生与波动。

与《洛丽塔》不同,纳博科夫的小说最后结束在明媚敞开的清澈天空里,“自从一九五五年春看了书的清样之后,我没有再读过《洛丽塔》,然而,这部书给了我愉快的感觉,因为它就在屋子里悄悄地陪伴着我,仿佛一个夏日,你知道雾霾散去,它就是一派明媚”。

森茉莉则选择在阴霾之地结束了自己的这本小说,雾霾没有散去,而是林作和藻罗消失在雾霾中,好像他们携手进入了一个更加神秘、更加罪恶的世界去追寻永恒的欢欣。



“藻罗又恢复了平时惯有的不悦表情,但受到冲击后的脸色仍然很苍白。这大概也与她最近都没去天上的起居室,很久没吃造血剂有关。她的皮肤散发着带有黏性的光,受惊后肌肤的色泽越发楚楚可怜。藻罗坐在林作和爱莎之间,她瞥了一眼林作眼底深处的隐隐微笑,将头发蓬乱、云团似的脑袋依靠在林作肩上。”

——《甜蜜的房间》

很疑惑,也许,是森茉莉本人也不敢再写下去了。因为她在书写的同时,自身也是纠结的。纳博科夫在局外写,而她在局内写。

与其父森鸥外不同,森茉莉的作品中看不到宏观的国家概念与民族意识,没有那股严肃而凝重的历史责任感;森茉莉的文字蜷缩在自我的闺房内,编织着私人的故事。因此,这本书和森鸥外是没有关系的;从文字中根本看不到继承与影响的关系。森茉莉以女孩子细腻的心态描摹冰冷扭曲的人心之魔。

在《甜蜜的房间》中,森茉莉刻画的乃是惊世骇俗的“父女之恋”。

由于母亲去世,少女藻罗从出生开始就由父亲照顾。细腻的林作对藻罗无微不至,极度体贴;而每天的生活都围绕着林作,生命的藤蔓从林作开始攀升的藻罗,也由此对林作产生了依赖的情愫。彼此依赖,彼此着迷的依恋慢慢融化为爱恋,产生在这对父女之间。



“少女藻罗的心里,有个奇妙的房间。

那房间用不透明的,磨砂玻璃般模糊、厚实的东西做成。来自外界的情感,都经由这层玻璃进入藻罗心中。愉快的、悲伤的,都要经过那层玻璃墙。那就跟真正的雾面玻璃一样,感情一旦进入那层厚壁,就会变成莫可名状的东西。”

藻罗和父亲林作的爱恋就在这样一个模糊的房间内进行,不为外人所知,甚至不为他们自己所知。在面对内心情感的时候,道德与责任始终围绕在两个人之间,形成一堵毛玻璃墙,使他们迷茫,不知所措。但也正因为他们不去直视,以忽略和随意的姿态处理这种感情,使得恋情在荒草之地肆意生长,心魔膨胀,最终无法挽回。

但这种情感注定会让人无奈。

无论是面对交付身体的初恋彼得,还是后来所嫁的丈夫天上,都无法带给藻罗幸福的感觉;他们只是被藻罗肉体的“魔”所捕获,却无法捕获藻罗心灵的“魔”。其实在整部小说内存在着大量的情感冲突,其繁复程度细腻到令人厌恶的地步;家境丰裕的林作为女儿请了家庭教师和侍女,但她们却非常微妙地对藻罗充满嫉恨,因为藻罗夺走了男主人的关注;马夫德米特罗对小女主人藻罗也充满无怨无悔的爱意,但囿于社会地位一直压抑在心,不敢表达;藻罗的钢琴教师亚历山大爱上了她;藻罗的丈夫天上的仆人细则对她十分厌恶,因为她不属于他原本家庭规划的一部分……

森茉莉的心是细腻的,她不遗余力地去写每一个人的心理;翻开《甜蜜的房间》,每一页读上去都像是心理学家的笔记,每个人内心的斗争,心魔的挣扎,一笔笔雕刻在木板上。但可惜,这些记录并无法让人物和故事变得生动。恰恰相反,也许正是因为过分的雕刻,让每一刀都深深地印在质材中,陷入其中,无法摆脱文本;故事深陷在故事里,文字深陷在纸张内。整体都是泥泞的。

森茉莉并没有意图带我们走出泥泞,她辛辛苦苦地书写,只是引领我们走到泥潭处窥看;然后,她借助藻罗的动作,要和文本之外的读者玩一场泥巴,把污浊的泥土扬到读者的身上。在这部小说中,她扬到读者身上的泥巴就是“恋父情结”与“恋女情结”。

这些情节在每个人的内心究竟是否存在,所有人都说不清楚,好像隐约在黑暗深处存在着,好像又根本不存在这样黑暗的角落。

我认为这才是情结与潜意识的正常状态。

否则,用手电筒照亮,映射在大众目光下的,还能算作是潜意识吗。每一个潜意识都有其应该所在的暗格。虽然,自大量的文学不断开掘新领地后,(弗洛伊德还是属于落后的学说首创者)人性内心深处的恶魔一面不断走出那个神秘地带,向外界显示其本来面目,有些甚至充满“伤风败俗”的争议。从虚构的包法利夫人到历史实存的萨德侯爵,亨利·米勒的《北回归线》,纳博科夫的《洛丽塔》,这些涉及人类潜在暗格的书籍不断触痛人类脆弱的神经。

但文学的指向似乎就在于此,即使它要承担“伤风败俗”的罪名,它也愿意背负着这一阴暗的斗篷,默默地向前行进。道德与陈规永远都是一种文学的敌对方向,大多数人不愿意同行是因为他们的思想不愿直视这些扎根在自己内心暗格的东西。即使“俄狄浦斯情结”真的存在于人的心里,那也未必有人愿意直视、坦承内心的这种情愫;因为社会道德打开了强制的聚光灯,令人无法定睛。那么,从这个意义而言,黑暗就是必要的;让人开始拒绝光明的聚合,直视心魔。在《甜蜜的房间》中,森茉莉就把恋父的罪恶泥巴溅在每个人身上,强迫他们“自己观看自己的身体”。

或者,与其说文学带来“伤风败俗”的疾病,倒不如说每个人内心都潜伏着“伤风败俗”的病灶,文学只是探查到这个区域并进行艺术的表现;然而,在这个过程中,文学拒绝承担医生的职业,文学也没有输送健康,治疗疾病的义务;面对人性的问题,文学不必回答,也不必解决,因为有的问题即使用作品解决也是毫无意义的;没有艺术家要去承担治疗精神分裂症的义务,他们也不必具备治愈心灵的能力,也不必承担建设社会的公民职责,如果悲观,那么就表现悲观,如果乐观,则渲染乐观;文学仅仅是表现的,而非功利的,也非功能的。它没有功能,没有医疗功能,没有教育功能,没有宣传功能。它是个只会写诗,而不会画画的音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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